庄子擅长说寓言,其目的不只为了启发我们的想象力,也为了展示他卓越不凡的见解。在此,借寓言说明《老子》第二十五章的“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道”作为万物的来源与归宿,所以人能理解它的大。天无不覆盖、地无不承载,其大也是可以被众人认可的。然而人的大,并非从外形来决定,而是指人的心有无限可能性,其容量无可限制,就如同西方有句谚语,“海洋比陆地大,天空比海洋更大,人的心比天空还要大”。人心可以思考整个宇宙万物,所以比陆地、海洋、天空还大,一般人的心如果只在小地方计较,是无法称其为大的。庄子这段寓言说明:人的心可以转化提升。
人的幼年是依赖期,就像鱼(鲲)要依赖水;成长之后就像鸟(鹏),鸟要依赖空气,空气充满各处,比水的限制更少,相对而言就更自由了。鲲“化而为鸟”,表示万物有可能相互转化,因为它们的根源皆是“道”。这两者的差别是:鲲不能脱离水,鹏要靠风来飞行。鹏的逍遥程度显然较高。庄子描述大鹏鸟的大,令人难以想象,更特别的是,它飞到九万里的高空之后,就完全不费力气。古人对大气的浮力并没有研究,只是凭经验观察,觉得在高空盘旋的老鹰,不须像麻雀般费力地振翅,就能自由翱翔。庄子的寓言是要告诉我们,人的生命可以提升、转化到一种最高的层次(由鲲到鹏),完全不费力气就可以像大鹏鸟般很自在地盘旋空中。
另外要注意的是,大鹏鸟是向南方飞的。《易经》中的离卦在南方,南方代表光明,因为古代君王从北向南看,太阳的光明与温暖,象征热力的来源。
“不知其几千里”,表示无可想象,就是要破除我们的一般见闻,让想象力得以自由发挥,不必勉强在既有的经验中寻找。人的生命可以提升与转化,显示道家对人类生命的极度尊重与肯定,不像儒家说没有志向的人便是“小人”。所以,好的哲学谈到君子,必定是从身、心转向精神的层面。庄子说“身如槁木,心如死灰”,如果人的生命活动不想被身与心所限制,希望精神能够发展,就需取舍。
原文中,“怒而飞”的“怒”是奋起。其翼若“垂天之云”,指的是“天边的云朵”,“垂”代表“边”,即是现在说的“边陲”。“北冥”与“南冥”固然可以译为“北海”与“南海”,但不宜因而忽略“冥”字的意思:溟漠无涯,引申为荒远无边的境界,非世人所知所见。经由“冥”的接引,或许离“道”不远。
《齐谐(xi6)》者,志怪者也。《谐》之言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搏(b6)扶摇而上者九万垠.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其视下也,亦若是刚已矣。
《齐谐》,是一本记载怪异事件的书。这本书上说:“当大鹏要往南海迁徒时,水面激起三千里波涛,它拍翅盘旋而上,飞到九万里的高空。它是乘着六月刮起的大风而离开的。”野马似的空中游气,四处飞扬的尘埃,都是活动的生物被大风吹拂所造成的。天色苍苍,那是天空真正的颜色吗?还是因为遥远得看不到尽头的结果?从天空往下看,也不过是像这样的情况吧!
大鹏起飞靠的是六月大风所激起的波涛。当时用的是周历,六月是夏历八月,夏秋之交。三千里波涛与九万里高空的意象,我们大可不必费心想象,因为庄子经常语不惊人死不休。最重要的是时机与客观条件配合,才可成就壮举。
仰望天空,其色深蓝,自有一种永恒幽静的趣味。庄子却能逆向运思,从天空往下看,并且认为所见类似。如此一来,世间万物也同样值得欣赏了。心灵随着大鹏高飞而提升,体悟也将异于平地所知。航天员从太空所见的地球,充满美丽的色彩,但是庄子的时代并无从太空往下看的经验,他掌握了“有距离才会有美感”的原则,发出这样的感触,所以方东美先生常说庄子是航天员。我们也应多练习从不同的角度看事情,如果能从永恒及无限来看自己的处境,更能帮助我们跳脱狭窄的范围。这也是学习道家能帮助人化解执著最主要的理由。
“搏”扶摇是鸟拍翅膀,有些版本作“抟”,但这样便成原地打转,所以还是用“搏”较恰当。
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火也。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背负青天而莫之天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
再说。积存的水不够深,它就无力承栽大船。倒一杯水在低洼之处,只有小草可以当船;放上杯子就着地不动了,这是水浅而船大的缘故。积存的风不够大,它就无力承载巨翅。所以,大鹏飞到丸万里的高空,才算抵达风的上方,这样才可以乘着风力,背靠着青天完全没有任何阻碍,然后才可以开始飞向南方。
这一段是以比喻来说明大鹏为何要飞得那么高。先是用水、大船、小草与杯子,说明大小是相对的,但也说明没有任何事可以心存侥幸,没有准备工夫,就少了可以凭借的风力。今人使用“培风”一词,常指准备阶段的努力.而原文则是指此一阶段之后的“凭风”或“乘风而行”。“天”是夭折,“阏”是停止,代表阻碍。P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