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世明编著的《大帅府(第2部)》采用纪实的手法,将大帅府中的每一个人物都回归到历史的本来面目,从人性的本体出发,把人回归到自然体的本身,从情欲、饮食起居到人性的多面做了全面的揭示和解读;帅府中的所有女性都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永远是男权社会和一个已逝年代的附属品。大帅府就如同一个浓缩的社会,府中每个人所发出的信息和发生的事件都是社会的缩影。从这里能看到当时社会的市井风俗和生活习惯,再现当年东北在动乱之余,偏安一隅的府邸生活场景和人物感情纠葛。小说中的许多事实情节是首次纰漏、真实呈现,被誉为东北现代版的“红楼梦”。
《大帅府》(第二部)以张作霖遭暗算,三夫人惨死尼姑庵开篇,讲述了帅府内外的国事与家事,与《大帅府》(第一部)的故事一脉相承。张学良首次剿匪大获全胜;郭松龄反奉败北惨遭暴尸;张作霖入主北洋,成为北洋政府的末代元首,终因拒签《新满蒙五条》,遭日本人暗杀,身丧皇姑屯;张学良化险为夷,平安抵奉,为父亲风光大葬,重组东北政局后,宣布东北易帜,加入国民政府,完成了全国统一。
作者黄世明以生动风趣的笔墨书写北洋时期的东北家国史,也不可忽略地考证了张作霖张学良父子两代东北王的风流情事:首次详尽披露了张作霖的六位夫人各自的家世背景和不同的命运际遇;张学良与于凤至、谷瑞玉、梁九的爱恨情仇,与赵四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张作霖儿女们因政治联姻所引发的各自人生悲剧也引人扼腕叹惜。
奉天人过年有两种食品必不可少:一是炒花生,二是冻秋梨。
冻秋梨是先天生长与后期培育的混和体,典型的东北特产。老百姓说,这玩意,爹生一半儿妈养一半儿。也就是说,树上结的只是个半成品,要靠后天的培育才能食用。
选择秋梨有讲究,太熟太生都不行:太熟。没等冻住就烂了:太生呢,冻成了也不好吃。所以,秋梨下树的时候,不能摘,得用棍子敲树干,震下来的梨才适合做冻梨。
冻梨的制作过程并不复杂,霜降过后,把梨收藏好,不能让它受一点风寒。待到隆冬时分,滴水成冰的时节,再把它拿出来,放在干燥、通风的地方,均匀地浇水,浇一层冻一层。边浇边用木掀翻动。直到把梨层层叠叠地冻透了,黄皮变成了黑褐色,这梨就冻成了。
冻秋梨有两种吃法。一种是冻着吃,也叫啃着吃。冻成的梨比石头都硬,只能一点一点地啃。性急的人是无缘这种消受法的,容易啃急眼了,把梨砸到别人的脑袋上。另一种是化开吃,弄一盆冷水,把梨放进去,慢慢地缓。这个过程也挺让人煎熬,不过,也就二十分钟,水中慢慢地浮起一个个的冰壳,梨就可以吃了。吃梨也不能乱吃,最好是坐在热乎乎的火炕上,撮小口把梨皮咬破,一吸,酸甜清冷的梨肉梨汁直人腹内,那种享受、那种惬意,怕是南方人体会不到的。
张作霖爱吃冻秋梨,尤其爱吃辽西的冻秋梨。当年干保险队时,有老百姓交不起保险费,就拿猪肉、白菜或是冻秋梨顶。那阵子,每到冬天,张作霖的家里,冻秋梨成筐成篓,梨满为患。孩子们吃够了就玩,比谁扔得高,比谁扔得远,再不就拿冻秋梨打狗,打得那些瘦狗夹着尾巴像狼一样逃窜。张作霖也玩冻秋梨,不过,比起孩子们就有些技巧了。两伙人,在冰冻的大凌河上摆开阵势,像现在打棒球一样,一方攻垒,一方守垒。梨扔过来,木板子迎上去一击,咣的一声,冻梨腾空而起,直上云天……当然,老百姓是舍不得玩冻梨的,一秋一冬的,看着冻了不老少,满院子丰盈的一片。其实,大部分得拿到集上卖。卖了梨才买得起年画,买得起鞭炮。孩子们也才能弄串冰糖葫芦解解馋。
帅府里过年,跟老百姓家差不太多,尤其是习俗,也是循规蹈矩,亦步亦趋。奉天当年有一个关于过年的顺口溜,说,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日,二十五,做豆腐,二十六,去割肉,二十七,宰年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除夕一夜不合眼,精神抖擞迎来年。
按照这个说法,腊月二十三是灶王爷上天的日子。张作霖很看重这个日子,清晨起来,就带着彭贤,亲自把灶房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又在灶房通往大门的路上撒了些黑豆、饼渣儿,给灶王爷的坐骑带足了路上吃的。张学良也被派了个活计。给灶王爷和灶王奶奶扎马。马是用秫秸扎的,比真马略小一点儿,扎完了用纸糊上,再染上颜色。张学良喜欢红色的马,就把两匹马统统染成了枣红色。
子夜时分。张作霖在灶房里摆上香案,香案上放了一个香炉和一盘灶糖,糖是“关东糖”,比一般的灶糖要长要硬,用锤子都砸不碎。张作霖上了一炷香,把熏得眉眼模糊的灶王爷和灶王奶奶像从墙上请下来,连同两匹枣红色的秫秸马一同烧了。张作霖带着张学良跪在香案前,祈祷一番,说的都是“上天言好事”之类的套话。张学良也在嘀嘀咕咕,至于说的什么,就不好猜了。因为张学良根本不信这一套,总觉得,你给他磕个头,上炷香,再给两块灶糖吃,他就为你说好话,这灶王爷也太好收买了吧?
从腊月二十四起,城里家家就开始忙年。所谓忙年,主要是准备年货。这段日子,奉天城的大东菜行和大西菜行从早到晚都挤满了人。乡间人天不亮就进城,挑着刚出锅的豆腐,推着刚宰杀的猪羊鸡鸭。背着木耳蘑菇,在市场里高声叫卖。城里人则挎着筐,端着盆,在肉菜摊前来回地走着,割一刀肉,称二斤鸡蛋,也许要走上一天。
帅府里忙年免去不少麻烦事,自从张作霖当上奉天督军,帅府的年货就被四城八乡主动认购了。不论山里生的,海里产的,还是树上结的,地里长的,都不用出去买,连大葱大蒜都有人送。辽西的冻秋梨一般也都是在这个时候运到。梨都是精心挑选的,个大肉厚,冻得结实,均匀得像是拿模子扣的。今年,梨车刚到帅府南门,张作霖就让人从车上卸下一筐来,装进另一辆车送走了。有人正巧顺路,跟着那车走了四五里路,眼见着那筐冻梨被抬进一座庙里。
头进院腾出两个大库房,存放年货。其中有一个是专门置放饺子的。每年一过小年,帅府里就开始包饺子,给一大家子人准备要吃一个多月的饺子,这可是个大工程。所以,每到这个时候,帅府里全体动员,不论主人下人,只要长手的(孩子不算),都得上阵,包括张学良。也包括张作霖。张作霖包饺子快,一捏一挤就是一个,不管好看不好看,讲的是速度。张学良呢,玩的是细活,一个饺子左捏右捏,远看近看。整得有型有样的。许是揉搓得太久,张学良包的饺子不抗煮,下锅就破。张作霖一吃到煮破的饺子,就说,不用问,这准是小六子包的,下锅就挣了。帅府里不许说饺子破,只能说“挣了”,圆满得都挣破了的意思。
包饺子是帅府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一大家子人凑在一个大房间里,和面的和面,擀皮的擀皮,拌馅的拌馅,手忙着,嘴也不闲着。谁家孩子最近有什么长进。哪房下人做了什么出奇冒泡的事,社会上又听来什么新闻,都在嘻嘻哈哈中讲了出来。往年,戴宪玉是这房里的主角。她生性活泼,又能讲笑话,从小听会唱二人转的舅舅讲了不少段子,趁这气氛热烈的场合一个接一个地讲,逗得一家老小笑声不断,连张作霖都经常被逗得前仰后合。今年戴宪玉走了,气氛明显低落不少,有滋没昧地讲了些闲事,大家就都不吭声了。张作霖说,哎,咋都不吭声了,这多没劲啊,来,谁讲个笑话。号召半天,没人响应。这不光是别人不擅讲笑话,更主要的是,一提起笑话,大家就想起戴宪玉,谁也不想往这话茬上引。
往年,帅府的饺子只有两种馅,猪肉白菜和猪肉酸菜。今年新添了几斤素馅饺子。张作霖说,卢夫人信佛,吃素,这些素馅饺子给她留着。其实,谁都知道这饺子是给什么人包的,只是没有人敢点破罢了。
饺子包好了就拿到库房里冻上,需要时,往锅里一下就行了。王氏治理整顿后,大帅府里增添了不少下人,饺子比往年多包了一倍。库房里放不下了,彭贤就让人在后花园里铺上席子,把包好的饺子摆到席子上。远远看去,白雪皑皑的,把真的雪都比衬得肮脏不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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