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婚》从作者(韩永明)2002年以后创作发表的中篇小说中选录了八部。《毛月亮》写了一个母亲杀死儿子的故事,它是一个宿命,是人性的善恶。《滑坡》呈现了不同人群在自然灾难面前的不同态度。《幸福计划》写了一种偶然,一个出租车司机想冒充杀人犯骗取警方赏金,而当真正的杀人犯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更痛苦了。《淹没》写了三峡工程蓄水时,一个人故乡的消失。《移民风波》写了一个人历经艰辛寻找骗子的故事。《重婚》写了偏僻山村农民倒卖身份证的故事,一个连女人手都没摸过的男人,最后居然因重婚罪被警方带走了。《江河水》写了一种坚守。《马克要来》写了一个外国记者要来采访一个上访者的故事。八部作品中,有五部分别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中篇小说月报》、《中华文学选刊》、《作品与争鸣》《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等重要选刊选载。
“让世界不再铁石心肠”,韩永明如是说。
《重婚》中的8个故事都颇有分量,充分展现了作家(韩永明)的思想及风格。这些作品大都深深地植根于现实,所呈现的现实之厚重,之真切,若非有深入而长久的体悟是不能传达出来的;其中生存之酷烈,超出了一般人的想象,甚至连屈辱、耻辱也要让位于最基本的需要,若非深入其中,也是无法得窥真相的。作者通过关注当下社会问题和现实生活中人的困境探索人类幽深的心灵世界,追问人的终极价值。在对中国社会庞大而深刻的现实症结的剖析中,作者则表达出充满责任感的思考,他总在执著召唤那些沦失的传统价值理想,他的叙述语调中充满了对人物的体贴入微,文字质朴而温情。作者在《重婚》整体的营构与开掘上也做出巨大努力,他总是着力发掘平凡生活中的传奇性因素,演绎成富有深意的故事,因而大大增强文本的可读性。
毛月亮
一
那个晚上天上有个毛月亮一
婆婆周徐氏和儿媳三秀讲五十多年前的那桩事时,总是用这句话开头。
那是下半夜,周徐氏接着说,五叔又在外面赌了回来,五叔躺在床上睡死了,我们的公公婆婆跪在神龛前烧了几炷香,就拿了一根事先预备好的麻绳,走到你们五叔床前,然后—-我们的公公婆婆就把麻绳死死地勒在了你五叔的颈子里。你们的五叔一双手只在空中抓了几下,就没气了。
婆婆周徐氏讲到这里的时候,就开始喘气了,而且声调也有气无力的样子。她喘一阵后就又接着讲:你们五叔——该死。怪不得我们的公公婆婆心狠的。真就两三年工夫啊,把周家最后一间铺子输掉了,把刚接过门的新媳妇也输了。我们的公公婆婆是几多慈悲的人啊,要不然,怎么对自己亲生的儿子下得了手啊?
周徐氏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是十几年前。那时村上还没有什么人打牌,那时三秀的儿子腊狗还只有五六岁。
因此,三秀很有些不解婆婆周徐氏为什么要平白无故地讲这个故事。她的心像是被锥子扎了,身上毛骨悚然,并隐隐约约感觉出了一种杀气。她在心里责怪周家的祖上心太狠了,怎么说都是自己身上落下的肉啊,虎毒还不食子呢。她觉得婆婆周徐氏有些怪,这又不是周家什么光彩的事,怎么没事就拿在嘴上叨呢?
周徐氏讲了这个故事后不久就死了。现在,当儿子腊狗打牌输掉了一台拖拉机后,这个故事不知怎么就从三秀心里冒出来了。她想不起来婆婆是在什么地方给她讲这个故事的,她甚至连婆婆周徐氏的样子一点也记不起来了,她只记得这个故事。就像周徐氏给周家留下的,就只有这么一个故事。
这时候她觉得婆婆周徐氏又在她耳边重复这个故事了。而且她仿佛看到了周徐氏是一头白发。她甚至还听到婆婆周徐氏在讲完这个故事后,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哎,难道我们周家,难道周家五十多年前犯过的事,现今又要犯吗?难道周家祖上的这点德行,也是要一代一代往下传吗?
这时候三秀心里颤抖起来。
三秀在三十岁上才有了儿子腊狗。三秀嫁到周家来后,一口气怀了几胎,可动不动就小产了。三秀再一次小产之后,就叫丈夫功武悄悄请了观花娘娘来观花,观花娘娘说她前生是海棠花,而生辰不好,又落得不是地方,可能留不住子息。三秀问观花娘娘有破解吗?观花娘娘说,只有将流产的胎胞收敛好,画了符,找一可靠之人半夜子时在荒郊野外埋了。
观花娘娘又说,这事要做得万分机密,千万不可泄露。
这时是七十年代。农村破四旧破得厉害。要是三秀请观花娘娘观花的事让人知道了,三秀和观花娘娘非得住一段时间学习班不可。因此功武说,这事你就放心吧。我们怎么也不会把这件事张扬出去,连累你。
观花娘娘说,我不是怕这。我是说这索命鬼我封了它六十年,如果这六十年内,有人说出这事,让它跑了出来,它就会再出来作祟,那你儿的命就保不住了。
三秀和功武听观花娘娘这么一说,身上一麻。我会把它埋得很深很深的,叫它永世不得出来。功武怔了一阵之后这样说。
功武这样说了,就用些破布旧麻袋收了胎胞提了挖锄要走。观花娘娘又说,这事你动不得手的,做这种事损阴德,要找一子息旺,不再生育的女人。功武为难起来,这深更半夜找谁呢?
功武和三秀想去想来,只想到嫂子宗福。
一会儿,功武把宗福找来家里了。三秀从床上溜下来给宗福跪着磕了几个响头,然后就把要办的事说了。宗福一听,老大不愿意。这时三秀叫功武找了一斤红糖放在宗福面前。
宗福看见面前摆着一斤红糖,犹豫起来,口气不那么硬了。这时观花娘娘在一旁嘱咐宗福:埋这东西,坑要挖得深些啊,最少要管六十年,不然它还会跑出来害人。
宗福听观花娘娘这么一说,心上咚地跳了一下。她隐隐约约地觉得自己可以拿它作点文章。可这时她嘴上却说:这事我不敢做了,害怕,就像我手里真提了一个鬼。硬要去,得有人伴着。而且还要挖那深的坑,我一个妇道人家,又黑灯瞎火的,就是挖到明日太阳出来也埋不下地呢。
这时观花娘娘说,功武,你就陪你嫂子去吧,也只有你去挖那坑了。
等宗福提了东西出了门,观花娘娘拉着功武叮嘱说,你只可以挖挖坑填填土,那东西你可不能沾手啊,你可记牢啊……
三秀小产的毛病经观花娘娘这么一治,还真的就生下一个儿子。P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