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马鸣关秦总兵捐躯 历城县太平郎出世
且说北齐自从定都晋阳以来,西有北周,南有南陈,成为鼎足之势。分崩的时代,武将胜似文官,北齐后主驾前有个亲军护卫使秦旭,他的威名远震,无人不知。他有一种特别武艺,就是家传的凹面金装锏,秦家的锏法天下皆知,外人不会。有许多的人拜投门下,愿学秦家绝技,只是秦旭把他的家传武艺不肯轻授于人,平生只有三个徒弟,大徒弟叫魏栋,字良臣;二徒弟叫程玉,字得臣;三徒弟叫单珪,字敬臣。秦旭只有一子秦彝,字弼臣,娶妻宁氏,生养一子乳名叫太平郎。秦彝亦在北齐后主驾前称臣,官拜武卫大将军之职。这秦彝素有勇悍善战之名,北周、南陈尽闻其名,知道他的厉害。太平郎到了四岁,他祖父秦旭给他起了个名字叫秦琼,就是后来的秦叔宝。
却说秦旭父子既俱掌兵权,勇悍善战,北周、南陈未敢轻犯。到了秦琼五岁的时候,秦彝奉旨镇守马鸣关,宁氏夫人跟秦琼亦随在任上。有一天,秦彝同着宁氏,带了秦琼在花园之中玩耍,忽见家人秦安面带惊恐跑至花园,见了秦彝回禀道:“大人,大事不好!咱们北齐后主因为北周进兵攻打晋阳,逃奔檀州,临走的时候留咱们老将军守城。万没想到晋阳城被周帅杨忠(杨广的祖父)、行军都总管杨林,带兵二十万将城打破,老将军(秦旭)尽其守土之责,死在城中。”秦彝一听,当时一怔,好似泥丸宫走了三魂,涌泉穴丢了七魄,好半天方才哭出来,父母恩情重如泰山,焉能不哭?宁氏夫人亦是伤感。别看宁氏是个女流之辈,遇事颇有见解,恐怕秦彝过于悲痛,身体受伤,别说报仇,若有差错,就是这马鸣关亦是不保,便向秦彝说道:“大人何必如此,公爹既然死了,绝不能复生,哭亦无益,总是设法报仇才是。”秦彝听夫人所劝,止住悲声,向秦安问道:“是谁来送的信呀?”秦安答道:“是大人的师弟程得臣由打晋阳至此,面见大人报丧,现在外面等候。”秦彝一听,立刻出来迎接,秦安后面随着,来至外面。程玉见了秦彝,连礼都没有施,向秦彝哭诉前情。
秦彝将程得臣让至书房,命家人伺候净面掸尘,弟兄二人商议怎样报仇。只因马鸣关要紧,不敢私自发兵,为国家尽其守土之责,亦就无可奈何。师兄弟用过晚饭之后,同至内宅。程玉见宁氏夫人,彼此施礼。落坐之后,宁氏夫人向秦彝问道:“大人可有报仇之法?”秦彝见问,不由得长叹一声:“唉,夫人哪!我秦彝八尺之躯,身有绝技,亦有一万大兵归我统带,父母的冤仇都不能报,岂不愧死?真真……是毫无办法,如何是好?”宁氏夫人心中思忖,忽然想出一个主意来,忙向秦彝说道:“大人,我倒有个主意,说给你们哥儿俩听听。”秦彝忙着问道:“夫人,你有什么主意呀?”宁氏夫人说:“大人何不自告奋勇,递道本请万岁另换别人暂守此关,你自己请缨收复失地。倘若圣上允许,大人带兵杀奔晋阳,为国出力,效命疆场;为私,到了阵前,父仇可报,岂不公私两尽?”秦彝听罢,遂道:“甚好甚好。”他立刻写了一道折本,发人够奔檀州呈递去了不提。
单说程玉到了马鸣关不到三日,家人亲随等保护着程玉的家眷,由檀州逃至马鸣关。程玉的夫人一到,秦彝夫妻当然得出来迎接,见了莫氏夫人带着公子阿丑(程咬金的乳名叫阿丑)。彼此施礼毕,宁氏夫人向莫氏问道:“阿丑今年几岁啦?”莫氏答道:“才四岁。”宁氏说:“四岁的孩子这个个儿可真不小,长得真浑实,怪有人缘的。”程玉在旁言道:“嫂嫂还夸他呢,这个孩子浑拙猛楞,任什么不懂的。”宁氏说:“兄弟你可别那么说,小孩儿不要太聪明,笨点儿呀比伶俐的孩儿好养活。”莫氏带了阿丑到了内宅,自有宁氏夫人照料,书中亦不能细表。程玉由乱军之中逃至马鸣关,有秦彝照看,倒亦衣食无忧。别说大人安然,就是阿丑亦都痛快,没事儿成天跟太平郎在一处玩耍,秦彝同程玉尽等着北齐后主的旨意,盼望着准其杀敌雪仇。 没想到折本走后杳无音信。这日正在大堂办公,忽报北周行军都总管杨林统兵十万杀向马鸣关而来。秦彝闻报,立刻吩咐再探,派副将阿古巡查城池,命中军点兵三千,准备迎敌。吩咐已毕,将要退堂,探马报道,敌兵离城不远,只差二十余里。秦彝立刻带了偏将,衙前上马,督催人马出了北门。秦彝的心意是不让敌人安营下寨,杀他个兵马远来,不待敌人歇兵养锐,趁势挫动敌兵。大队人马往北走了十数里路,就看见敌兵啦,远望周兵遮天盖地,漫山遍野杀来。秦彝吩咐:“列阵以待。”霎时间就见周兵来到,一声炮响,两杆紫缎门旗开处,一万大队把阵势列开,真是盔层层,甲层层,霞光万道。当中紫缎色大纛旗下,一位大员压住全军大队。两军阵势列圆,往敌人大纛上一看,当中白光,上绣黑字:北周行军都总管杨。秦彝看罢,双眉倒竖,二目圆睁,在马上气得身形一晃,紫金甲的甲叶子抖得哗啷啷响个不止。秦彝吩咐压阵官压住全军大队,纵马直临阵前,把凹面金装锏左右一分,高声喊:“唤你军主将疆场答话!”
却说北周大将杨林在阵中望见秦彝在疆场,人似欢龙,马似活虎,耀武扬威叫战。杨林问道:“哪位将军出马一战?”前军战将李虎,手持大刀,马到疆场,一合未走,被秦彝使了个双龙出水式,一锏打在右膀之上,筋折骨断,尸横马下。周兵见了,一军皆惊。接连着,周兵又死了两员大将。
秦彝胜了三阵不要紧,怒恼了杨林,一摆囚龙棒,拍马直临阵前。秦彝一看,杨林跳下马来身高足够一丈向外,生得腰圆背厚,面皮微紫,浓眉环眼,鼻直口阔,正在壮年,金甲绿袍,掌中擎着囚龙棒,甚是威武。杨林向秦彝问道:“你就是武卫将军秦彝吗?”秦彝答道:“正是,你是何人?”杨林答道:“我乃北周行军都总管杨林。”话尚未完,秦彝把马往前一催,双锏打奔杨林顶门。杨林见来势凶猛,用囚龙棒接架相还,二马相冲,杀在一处。两军兵卒摇旗呐喊,擂动战鼓,喊喝声音助威。那杨林乃世之名将,胯下马,掌中棒,实有万夫难当之勇,曾在元帅杨忠面前自告奋勇,讨令攻打马鸣关,要会会秦彝,斗一斗他,看他秦家双锏怎么样的厉害,而今见秦彝把他的双锏摆开了,也施其所能,恨不得一棒把秦彝打死。只见秦彝的双锏使出来招数,真是手眼身法步,心神意念足。双锏的招数使出来是拨、挂、磕、撩、错、劈,反倒逼得杨林只有招架之功,绝无还手之力。惹得杨林性起,把囚龙棒抡动如飞,招里藏式,式里套招,好似两条金龙乱窜,真如神出鬼入一般。杨林虽有抢关夺寨之勇,斩将夺旗之能,自从出兵以来,攻无不取,战无不胜,今番要胜秦彝可就不成了。只见秦彝双锏封得很严,并无半点破绽,秦彝是越杀越勇,精神倍长。两个人杀在一处,两匹马八个蹄蹬开,荡得土气翻飞,走马灯相仿,杀了十数回合,不见输赢胜败。忽然秦彝的双锏使了双龙出水的招数,杨林用双棒往外一撞,没想到秦彝变了个怪蟒吞云式,一锏架开双棒,一锏刺奔咽喉。杨林躲闪不及,一扭身不要紧,被秦彝的锏把杨林右肩头上的挂甲环挑断,哗啷啷一声响,右臂这片甲顺着胳膊往下一溜,便堆右手腕上,皆因有勒甲丝绦勒着,非得顺手一甩,这片甲才能落在地,要不然多不便利呀。秦彝趁势逼他,又一锏打坏了护背旗,吓得杨林亡魂皆冒。
二马冲开,杨林用棒一指,吩咐:“我兵杀!”周兵大队冲杀过来,秦彝的兵便跟周兵打了冲锋,冲杀一处。秦彝把马一催,横冲直撞,恰似虎荡羊群相仿。双锏一摆,碰上敌人的兵器,木头的便折,铁的便飞,周兵挨着就死,碰着就亡。秦彝的三千兵见主将如此,亦都奋勇当先。怎奈敌兵三路接应俱至,周将韩擒虎、贺若弼、李金龙三面杀来,把秦彝困在垓心,一层一层往上围,一层一层往上裹。秦彝面无惧色,视死如归,只是乱军之中自己兵少,联络不上,兵找不着官啦。秦彝兵只剩百十余人,忽听一声梆子响,周兵弓弩手进来,乱箭齐发,如同雨点一般骤然飞至。秦彝知道性命难保啦,刚要拔剑自刎,只见周兵忽然纷纷倒退,由打外面一将杀入,杀开一条血路,视之正是程得臣。只听程得臣喊叫一声:“兄长随我来!”弟兄一前一后趁势杀出,逃回马鸣关,一兵未回,全军尽没。进了城刚至衙署,就听见城外鼓炮之声震动天地。守城兵卒飞报军情,敌人已然兵临城下,将至壕边。秦彝同程玉立刻上城,指挥兵卒守城,只见周兵如潮水怒发相似,扑奔城下而来。秦彝指挥兵卒,一阵灰瓶、石子、滚木、礌石,打得周兵退下。远望周兵临近扎营,二人甚是放心不下,巡视东西南北绕城一周,方才回衙。
晚饭之后,秦彝刚要回归内宅,猛然间就听外面一阵大乱,值日的旗牌官进来,向秦彝言道:“大人,敌兵已然进城,阿副将开城降敌。”秦彝一摆手:“急速去点兵,我里面有事,少时间再为杀敌。”说罢,往里就走。来至内宅,只见夫人抱着太平郎,母子正然啼哭。夫人见秦彝进来,问道:“大人不在前面办公,回归内宅何为?”秦彝说道:“夫人,大事不好!副将阿古开城降敌,周兵已然杀入,我来跟你永别!”说至此处,秦彝英雄气短,几乎落泪。宁氏夫人听秦彝说罢,这一惊非同小可,往外一听,乱马奔腾,喊嚷之声,大约这城是不保喽。夫人心里猜着秦彝绝不能逃走,落个失城之将,不忠之名,一定是尽忠一死,不放心我母子,这才来跟我商量。想至此处,除非随着殉节一死,别无主张。宁氏夫人向秦彝言道:“听大人的口吻,是要尽忠报国。”秦彝说:“正是,可惜我秦彝不能为国家保守疆土,被阿古一人献了马鸣关,害得我一世英名付诸东流。秦彝豁出性命不要,有死而已,只是夫人……”说至此处,欲言又止。夫人说道:“大人不必为难,妾身亦要随着大人尽节。”秦彝一听,心中赞成夫人,一个女流之辈,想得开。秦彝说:“夫人,你我一死,剩下太平郎,尚且不知事务,如何是好?留下他,将来倚靠何人?不如将他摔死,你我夫妻死在九泉之下,亦能甘心瞑目。”
忽见管家秦安闯至屋中,说道:“大人言之差矣!想老将军为国尽忠,命丧晋阳城,大人既为北齐名将,不能弃城逃走,为国忘家,豁出命去尽臣子之大节,还不给秦氏门中留后?再者公子是个男孩,长大了还能给大人报仇雪恨呢。奴才亦曾学过双锏,练过拳脚,将来公子长大了,我可以把秦家祖传的锏法教给他。大人父子俱皆尽忠报国亦就是了,夫人万不可殉节,抚养公子接续秦氏的香烟。”秦彝此时心胆俱裂,寸心已乱,被秦安说了这番话,低头不语,心中思忖,甚为有理,遂向秦安说道:“没想到你能有忠于主人之心,还有见解。好,我将他母子托付于你,日后秦琼长大成名,我在九泉之下有灵要知道,亦是感激于你。既然如此,受我一拜。”秦彝一躬,秦安还礼,连称不敢。秦彝向夫人言道:“望夫人抚养此子,不可纵养辱没秦门。急速收拾细软,逃奔他方。长大成人让他跟秦安弟兄相称,不可以主人自居。”说罢扭身出去,上马杀敌去了。
秦彝死在城中不表,且说宁氏夫人跟秦安收拾了细软等项,秦安背在身上,抱着太平郎逃走,夫人跟着秦安由后花园后门逃至小巷,见有无数的难民在大街中往东奔命逃走,秦安跟宁氏夫人亦就挤在一处,勉力而逃。幸喜周兵未至东门,秦安随着难民逃出了东门,远奔济南。在乡间藏了数月,秦安打听明白,北齐的国土满归北周所有,北齐后主已然死了,亦算亡了国啦,各处仗亦不打啦。秦安这才跟宁氏夫人商议好,搬进济南府居住。自此秦琼母子就算在济南府落了户啦。过了不到一年,衣食要不保,秦安只可做个小本经营。可怜秦安这个义仆,每日五更起来,上市趸货,回来不做买卖去,教给秦琼练习武艺。等到秦琼练完了功夫,他便把担子往肩头上一放,出去做买卖。把钱赚到手啦,回来吃饭。吃完饭之后,教给秦琼念书。就是受这么大的累,永远没见他皱过眉。宁氏夫人有时心中不忍,便对秦安说:“你做买卖就够累的啦,不用教秦琼练武啦。”秦安说:“主母,我既受了主人之托,就得任劳任怨。咱们既是寒苦,没钱读书,亦不能把公子耽误了呀。将来公子大了,若能成名,亦不枉我这片苦心。”秦琼母子在济南府有这义仆秦安,衣食不愁,倒也相安无事。街坊四邻都不知秦安是个仆人,都猜着他是前妻留下的,无有不夸奖他的,都说难得,难得这秦安能够赚钱养活继母娘,对待兄弟这份意思真叫不错。秦琼既有贤母抚养,又有义仆教给念书练武,长到十五六岁,学问虽然平常,武艺可练得非常不错。常言有句话:“有状元徒弟,没有状元师父。”别看秦琼是秦安教的武艺,到了十五六岁的时候,他的武艺比秦安可就强得多了。(阅者如不相信,就用如今的富连成小科班一比较就明白啦,雷喜福、马连良、侯喜瑞,哪个不是从他科里学出来的?可是科里的教师没有程长庚、谭鑫培。)
不说秦琼,单表北周自吞并北齐之后,便封元帅杨忠为隋国公。杨忠生有一子,名唤杨坚,生有异相,目如朗星,手有奇文,俨成王字。杨忠夫妻知道他是个异人。杨坚自从幼年就知亲贤下士,笼络人心。杨忠死了,杨坚便袭了隋国公的公爵。这杨坚知周主年高,不久于人世,把女儿给了太子为妃,甚为得宠。未几,周主驾崩,太子庸懦,杨坚仗着杨林之力,废了太子,夺了北周的江山,自立国号大隋,改元开皇元年,立独孤氏为皇后,长子杨勇为东宫太子,封次子杨广为晋王,封杨林为靠山王,文臣有伍建章、李德邻、高颎、苏威,武臣有韩擒虎、贺若弼、李子通、李国贤、杨素等,倒亦君臣一体,上下一心,兵强马壮,渐有吞并南陈之意,不表。
却说秦琼在济南府长到二十多岁,秦安的买卖已然做得有了积蓄,可以不劳而获了,秦叔宝的武艺已然成了名,远近皆知。专有路见不平,河里打水井里倒,一生无非为人忙,喜欢忠臣孝子,恨的是贪官污吏,事母最孝;并且性情豪爽,挥金似土,仗义疏财,好交天下英雄。因为秦琼孝母,又时常济困扶危,人称他“小专诸赛孟尝”。他在济南府结交了几个朋友,有个贾润甫,开贾家楼,为人好交,练就一身好武艺,跟开柳家店的柳州臣是结义的弟兄,虽然做着买卖,两个却又当差,在济南府刺史衙门充当捕快,喜爱秦琼,结为朋友。还有两个朋友,一个姓樊名虎,字建威;一个姓连名明,字子开。樊虎生得身体雄壮,两膀亦有三四百斤的膂力,手使一对钢鞭,武勇绝伦;连明练了一条铁棍,亦还不弱。樊虎、连明两个人在历城县当捕快都头,两个人没事儿就跟秦琼在一处盘桓。秦琼到了三十多岁,柳州臣作伐,把贾润甫的妹妹许配秦琼,迎娶过门。贾氏颇尽妇道。可是人人都称秦安为秦大爷,称秦叔宝为秦二爷(这一层鄙人已述明,秦彝的遗言,叫秦琼以兄待秦安),秦琼的二爷是叫开啦。
而自从杨坚灭了南陈之后,天下虽然是一统,归隋所有,可是天下荒旱不收,盗贼四起,民不得安。有一天秦琼正在贾柳店跟贾润甫、柳州臣三人一同吃酒,忽见樊虎由外面进来。施礼已毕,樊虎入座。四个人吃着酒,樊虎向秦琼言道:“我到家里去找你,你没在家,伯母跟秦大哥都不知道你上哪儿去啦,让我好找,没想到你在贾大哥这儿哪。”秦琼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呀?”樊建威说:“我找你非为别事,只因这几年荒旱不收,遍地是匪,黎民不安,咱们这府里刘刺史亦贴出告示,招募新军。我们县里太爷徐大老爷,今天早晨把我们这几个头儿叫至书房,责备我等保护地面,说历城县为济南府的首县,不应该有匪人,要是有呢,命我等设法肃清。倘若是被唐节度手下人,或是府里刘刺史手下人,要是在咱们历城县该管的地面办下案来,寒蠢是小,上宪要是怪罪下来,是谁承当?今天是先告诉你们,上紧上紧,你们自己酌量。我们听徐太爷所说那番话,知道得真当差才成,要不然被上司衙门办下案去,碰巧我们的差事就将因为这个丢掉。我樊虎在县官面前禀明,既是如此,我们衙门里得添人。县官说添人这一层,唐节度有谕,准予添人,你们可以在本县这儿随便保荐人。县官有话,我樊虎便在县官面前保荐秦二哥你。县官说久已闻名,二哥是个精明人,就怕你不干,我便在县官面前夸下海口,我说跟秦叔宝是至交,只要找他一说就成。没别的说的,二哥你得赏兄弟个脸,你得当个捕快。你说咱们几时去见县官?”秦叔宝听罢,遂道:“樊大弟你瞧得起我,看我至重,你才保荐我呢,叔宝承情不过。要说是去当捕快,我可不敢应允;要是为官,或是投军,未为不可,就怕没能为,要是有本领,到了阵前不难建功立业,军营投军为秦某之夙志。要说去当捕快,在我叔宝倒是未为不可,必须得禀过母亲。不怕你们哥儿几个过意,当初我父在日,在北齐后主驾前称臣,官拜武卫大将军之职,为国尽忠,命丧马鸣关。我秦琼既是将门之后,不应当去当捕快,我饶没给祖上增光露脸,反倒给祖上丢人。其实做官亦不足为荣,应役当差亦不足为辱,汉高祖刘邦身为亭长,到后来能到九五之尊万乘之君。可我要是应允了当捕快,我母亲必然怪罪于我,樊大弟这份美意,愚兄谢谢,对不起,捕快一节实不敢应。”樊虎想着跟秦琼一说准能应允,万亦没想到碰钉子。贾润甫唯恐怕樊虎挂不住,忙插嘴道:“既是二爷不愿意,将来你们要有为难的案子,找他白帮忙,倒是好主意。”秦琼说:“贾大哥说得很对,日后要有用我帮忙的事儿,我是万死不辞。”樊虎亦就搁下了,遂道:“只要有扎手的案子,必然得找二哥。”柳州臣说:“别聊啦,菜都凉啦,咱们喝酒吧。”于是巡壶把盏,谈谈论论,只吃得杯盘狼藉,席终而散。樊虎告辞先走,秦琼在贾柳店喝了会儿茶,然后亦就回家。
及至到家进到屋中一看,樊虎在屋中正同秦母说话呢,贾氏在旁侍立,秦琼就猜到樊建威必是先来跟老太太商议此事。心中正猜闷儿,秦母忽向秦琼说道:“樊虎找你当捕快,你怎样不当呢?”秦琼一听,当时就是一怔,心里非常着急,万般无奈,只可实话实说,堆下满脸的笑容,向秦母言道:“母亲有所不知,非是我自高身价捕快不当,大丈夫做事随风而转,见机而作,能大能小,当捕快亦并不低。只有一节,这不是当着樊建威吗,我亦不怕他过意。当官差呀,是不狠当不了,不缺德不发财。我曾听朋友说过,要是上宪交派下案子,批下限期来,到了日子办不着案中的人犯,当捕快为保住自己的差事,就不管什么缺德不缺,往谁身上一栽赃,就拿谁填了坑。再不然谁家要倒霉遭了官司,本来就糟着心哪,你瞧吧,只要打官司的一进衙门,当衙役的便百般敲诈。有句俗话:‘有病打官司,你就认头花钱。’娘亲,你想这些事儿我能办得出来吗?”老太太听罢,点了点头:“听你所说亦还有理,你既怕伤德,做事的时候可以存份心,咱们又不指望发财。你不可不当这差使,做事必须以小求大,不受苦中苦,难得甜上甜。我的主意,你明天去到县衙面见县官,要是县官看你不成,亦就罢了;要是能成,你就认差。”秦琼自思:自己已然都三十多岁,事事靠老哥哥秦安,自己分文没挣过,再要是有事不去做,怎对得住秦安呢?秦琼心里这么思忖着,又有母令不敢违背,遂向樊虎说道:“难得你有这份苦心,愚兄亦不说什么啦,明天你还得受点儿累,陪着我去见县太爷。”樊虎一听,是喜之不尽,遂道:“二哥既肯赏脸,小弟当然奉陪。”
书中不可重述,简断捷说,次日秦琼见过县官,自然成功,叔宝便在历城县当了捕快。他向来是好交朋友,又当上官差,朋友自然比从前有多无少,奉公缉盗,当差认真,半年之内真办了几桩子漂亮案,县官徐有德便把秦琼升为都头。他当差真是上和下睦,没有一个人说他不好。每有外乡人落魄在济南府,只要遇上秦琼,他必然倾囊相赠。有时断了些个扎手的案子,赔上经费不算,他还送给匪人银钱让他们改邪归正,拿钱当本,可以做个小本经营。一些匪人知道秦琼武艺高强,惹他不得。秦琼的成名,令有些不怕打骂的匪人,什么叫过大堂、跪铁锁、满不在乎、滚刀肉一般的惯犯,也都感到难为情了。他们一犯案,秦琼没来之前,官人对待这些贼,因为没有办法,只可以闭眼,遇事装作不知;自从秦琼一当差,便常常周济他们,秦琼对他们施点小惠,他们怕秦琼之威,感秦琼之恩,便不好意思在历城县的地面作案。历城县的地面,自有秦琼,大盗是不来,宵小是远奔他方,商民百姓,口碑载道,谁人不知“小专诸赛孟尝”秦琼秦叔宝的大名。不算山东,就是山西、河北、江苏、河南等处,都知道山东济南府有个秦叔宝,挥金似土,仗义疏财,侠肝义胆,济困扶危,无论当差的,应役的,行商富贾,绿林好汉,甭管是干什么的,要是到了济南府,都慕名来访,奔着来交秦叔宝。秦琼的名望是远近皆知,不用鄙人再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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