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
我何止放逐一个出生入死之夜
我在石榴的汁液中配制夏日约会
我不止一次读出处女座的伤悲
哦,在沥青的反光中,在雪地
蚱蜢之歌与我的心情里应外合
当搅拌机唱出砂石的命运
爱情算不得什么,花火和霓虹灯又能怎样
(半夜里交相辉映,就像各种死亡)
我今夜又能怎样——在灰色的雨中
骑着黄色自行车,佯狂,喧嚣,若无其事
在画廊给你递一杯水,问候你荒凉的狮子
但我不能颠覆今夜,也无法拷贝昨天
离开时还有一份指尖的余温,就像
北极熊踏上最后的浮冰,眼中的忧伤
是我向世界致敬的方式,我的窖藏
若能成为一只翠鸟多好,在夜晚
可以唱出三支黎明之歌,不用投币
要是做一个舟子多好,不需未来
黑色划艇上留有史前独木舟的影子
我的爱被放逐,我的怀想被流刑
思念由罪犯转为狱卒,另一种无期
颅骨为期待所折磨,前额如船头
心,我的心肇事之后无处逃逸
作为惩罚,我必须大声朗诵火山的沉默
2011年1月30日,杭州
暴雨是什么
雨水蛮横地编织黑暗,抵抗白光。
黑色鞭子抽打裸土,血水喷涌而出,
浇灌未升的黎明,涂抹不落的落日:。
这是什么样的雨水,什么样的暴动?
什么样的惩罚够得上如此雷霆震怒?
是什么催生出这复仇般的残暴力量?
“雨水是一种恩赐”,影片对准荒年
摇晃出一组远景,声音低沉的独白,
看那导演谢顶的脑袋被雨水抽打:
暴雨是什么,这绝对是一个问题。
凡烈日没能摧毁的暴雨必欲荡涤之,
泥浆掩埋下屋顶尖叫,令野花兴奋。
我们身上有多少暴君我们并不知道,
海中有多少道巨浪和涌流海不明白,
乌云里有多少条闪电乌云不曾数过。
我们从小被教会如此这般描绘暴雨——
但什么也没有抓住,连暴雨的
皮毛都没有碰到,我们必须承认:
暴雨是什么,这绝对是一个问题。
2009年8月10日,杭州
青藏高原
群峰闪耀着启示,而苍穹从远处抵达
卷刃的狂风在大地战栗之前弃甲而去 山冈开始轮廓分明,马匹像休止符
无休止移动;在展开的草原,在庙宇
在匍匐者母亲的脚踝,取走嘶云愿望
这里是天堂的郊野,神灵的别业
除了“纳木错”,还有“羊卓雍错”
既然那么多的湖泊尚未命名,让我们
在这里为朋友起个高原名字,随意
将他定格在这里,犹如寻访一个转世灵童——
在青藏高原,事物的源头奔涌而至
于是,我们在这里不断放弃,直到
无可放弃,面对一座白色的围墙
温暖地沉思起来,一朵花在视线之内
向语言开放,朝着歌声般明净的天空
提起金黄的裙边,女祭司似的奔去
直到眼睛变瞎;塔尔寺菩提树香气飘散
如花少女香气飘散,直达星空
那不是阿拉伯智者的,也不是佛陀的
更不是霍金的天空,是无名的天空
天空就是寄托,就是黄金麦芒的聚会
见证那些“辩法”场面,显赫的教派
在扩充自己,而另一些教派衰微了
精神奇观来自起伏的景象、万里晴空
置身山峦连绵,时间未凿的景况,觉得
至少是诸神的扈从,洋洋自得于辽阔之一员
在群山环抱中,穷尽的幻觉里
在湍急的雅鲁藏布,迷乱的罗布林卡
我们始终是被释者,又是三生困顿者
皮肤上的褐斑,色素沉淀,太阳留下的骄傲
而月光洗涤的不是罪恶,是多余的欲望
邪恶在这里要么散发出敲骨吸髓的气息
要么一无是用,蒸腾为可以忽略的乌云
在地热的烘托下,连道路也湿润了
羊群是罕见的雨,而雪莲带着复仇的快意
倏忽开放。这里没有撩拨,只有注视
没有瞬间的冲动,只有雄鹰俯冲的攫取——
高原并不意味高不可及,而是抬升的大地
高喊一声,你为得不到回音而恐惧
如在屋脊呐喊,只有广场上的人群听到
而人在高原,撕心裂肺有什么用
抨击有什么用?天空在笑声中暗淡了
那些指点江山的人到哪里去了呢
只有歌声,低低的歌吟,甚至是
简单的几乎无望的祈求,会扩充成
不可复制的光斑,与星光互换
在这么高的高处,这么宽阔的原上
一切悲悯得以成立,而暴力与树叶一起凋零
围绕着舞蹈的少女,为她们的美丽倾倒
在造山的阵痛中,用泪水冲刷出河流
让碎石和血随之奔涌,向没落的年代致以问候
2009年3月12日,杭州 P7-10
将大海引申、延展到“更加汹涌的日常生活”,把握住二者共通的那种“盲目而激昂的力量”,在反复书写中澄澈其名并揭示其复杂内蕴……王自亮的诗确实表现出了某种身心历练后豁然贯通的品质……读他的这部诗集,到处都能体会到某种与“平缓的自信”互为表里,共同致力于在碎片化的现实之上重建存在整体的“野蛮的生长的力量”。
——唐晓渡
王自亮是很有力量的诗人。他的诗歌语言清晰流畅,不故弄玄虚,并有推进的力量。就像他的名字,他的诗歌有响亮的东西,也有向内的低沉。
——欧阳江河
王自亮的诗歌,其诗美特质则为大气、重厚而超越,在建构中把握平衡,从建构平衡中力求超越,同时在古典中揉进了现代后现代因素,更迫近美的本真。它们共同指向美的本体及其创造奥秘,也涉及美的命运。
——洪迪
重返“精神体操”的王自亮,继续朝向生命的阔大、流盼,和接通源头的气象;汹涌于第二个井喷期的,取决于钻头、韧性,还有壮硕的飞翼。
——陈仲义
王自亮的厚重与复杂,具备了成为大器的核心元素。他适合于缓慢生长。他的巨大才能,体现在对现实细节的生动描写与抽象思想之间达成有机平衡。
——潘维
读这本诗集,不能不格外多读几遍《猛虎颂》——这首诗,正该是这本诗集和这个诗人的恰切自况。除了是王自亮关于“心中的虎,虎中之虎”的想象和呼唤,那些诗句不更是关于在他身上“自生自发”的这个诗人,对这个诗人已经唱诵和可能唱诵之诗歌的想象和呼唤?
——陈东东
“过度的明亮将诗人驱入黑暗”——王自亮答潘维问
问:谈谈你在怎样一种发展中成为现在的你?未来如何思想?
答:就自身而言,很庆幸,我是时代精神气候、个性气质和偶发机缘形塑的结果,是“自我”和“他者”长期对话,既辩驳又和解的结果,也是内心与自然同构交合的结果。我并未出于什么现实需要,来发展自己的诗歌潜质,或立志做个什么类型的诗人。
我十分敬重的一位西方自由主义和政治哲学重要人物哈耶克,提出了一个“自生自发秩序”(spontaneous order)的核心理念,他认为,迄今为止的所有结社、制度和其他社会型构,不是生成的就是建构的,前者是指“自生自发的秩序”,后者是指“组织”或“人造的秩序”。他是立场鲜明的,期许前者,拒绝后者。
请允许我把这一理念移植到人文领域。也就是说,诗人在其自身的展露和发展中,也可以遇到类似的现象,犹如一株植物,由于种子、土壤和气候的关系,以及某些机缘因素,在他身上展现了一种“自生自发”的奇观,以至于枝叶纷披,气象万千,造就一派“精神气候”。
我反对运用任何精神上的“人造秩序”或“暴烈举动”,来有意挤压或格外提携一个诗人,压制他或迫使他生长发育。
自然,我这里说的诗人发展中的“自生自发秩序”,并不意味着纯粹的“自然”或“自足”状态。古典经济学派“看不见的手”的观念及其自发社会秩序的观念,都承认自发秩序的参与者在他们的行动中是受“适当的”规则调整的。同样,一个诗人的成长和发展,也是受若干定约或规律支配的。
诗人是“创建者”,同时诗人受语言“万有引力”支配,这并不矛盾。
我不是什么“学院派”诗人,也不曾列入某某主义的范畴。无论从好的意义上,还是出于善意的戏言,我都不是。
我接受一切人对我的“影响”,从荷马到达达主义,从先秦诸子到王阳明。不管如何,我还是受到长期形成的“偏好”和“选择机制”制约。这里既有先验的因素,更有生活这位大师教导的成分。
迄今我的“诗歌生涯”,大致可以分为三个段落。
从1978年开始诗歌写作,到1989年,是第一个十年。那时我大多写海,想象着一个海洋的“乌托邦”,伫立渔村,写出海的温柔和狂暴,是一个大海的“凝视者”和时间的见证者,尽管我对青春的短暂和世事的多变,有着足够的认知,但毕竟是把它们当作历史的插曲来表现的。1982年参加诗刊第二届“青春诗会”,似乎是我的一个“诗歌戳记”。后来这段时间的诗歌,变成了两本薄薄的书,就是《三棱镜》(合集)和《独翔之船》。
第二个段落,从1989年到2()08年。时间切换到1994年,短暂的半年居然写出50多首诗歌,间歇了十年直到2004年,在半年内又写了20多首诗歌,结集成《狂暴的边界》。这个时期的诗歌,有人批评说,于深厚绵密之余,稍显晦涩。还有人认为,我的“诗歌技术”更成熟了,可是流动性和歌唱性丧失不少。只有你和洪迪先生,对《狂暴的边界》这部诗集另眼相看。
第三个段落是2008年至今。我的尝试更是集中于时间、空间和生存的“变形记”:对已有形式、语言的改变与超越,扩大诗歌领域与表现力的努力,对现实进行反讽和赞美的并置,虚拟和戏仿的混成。“理性之光”让位于感受和认知的精准性,对地理、动植物和游动中的生灵,进行深入其内的“窥探”和解构,对本真、世界和社会构造予以展示和呈现。自然,一种新的叙说方式随之涌出,更节制也更趋于流动状态。
未来?难道诗人的未来不就是过去吗?当下不就意味着未来吗?难道一块玲珑玉的细腻纹理之中,你能分清哪些是前世,哪些属今生,哪些又标示来世?在现时代,一个不会将“未来、现在和过去”这三个维度构建成时间之迷宫的诗人,一个不会构建虚无并拒绝探究存在之谜的诗人,绝不是优秀诗人。
换言之,我的未来植根于过去,而我的过去是当下的发达根系。当然,还有雨水和天空,雷电与爱情。君不知,“未来”不需要培植,只要想象力的抵达和阳光的遗漏,以及诗与思的浇灌。
在“未来”、“过去”和“时间”问题上,奥克塔维奥·帕斯曾不无睿智地说,“一切都是会蒸发的现实,都会过去,化为乌有。在时间面前有两种极端的态度:在印度,认为时间是幻觉,而在西方,唯一的真实就是时问,就是说,是进步和对未来的征服。对其他文明来说,时问是环形的。”
……
问:哪些是你诗歌中的特质与独特性?
答:这一点很难回答,也不好由我来回答。这应该是批评家做的事。
我和我的诗歌并不是一回事,尽管诗歌折射我的内心和审美趣味。写作就是完成与超越。如果一定要说,那只有一句话:我似乎对题材、地域和风格,已经全然不感兴趣,也不分什么抒情和叙事、具象与抽象、前卫与传统。我希望我的诗歌刚柔相济,长短齐举,抽象具象并置。我希望拥有十八般武艺,写出生活史诗和存在之歌,讴歌万物并揭示人性,袒露胸襟且含蓄如歌。
我喜欢游走于两者之间:事物与精神、发散与回敛、微妙与开阔、遮蔽与去蔽、芜杂与纯粹。贯通主脉,气象万千,这是我的新理想。这种情形,正如我在一首诗中写到的,是“石头、香芹与野蛮的孤独”。
问:你对汉语言诗歌有什么展望?你有着什么样的写作信念?
答:在我们身上,应该有一种新的自觉及时诞生。
我们的诗歌创作,应该从原先的生活一生命本体论,调整为语言一存在本体论。生活史诗取代了英雄史诗,残酷意象取代了浪漫情景,可是自然、爱和心灵是永远不可侮慢的。诗人最忌讳的是虚伪、狂妄和自欺,诗人可以用断垣碎片建立新世界,过上一种如谢尔·埃斯普马克所说的“从零开始、尝试每一秒再生”的生活方式。诗人可以远眺“绝对场景”——存在、爱与死亡,而写作方式却应转变为“站在事物的立场”,以灵魂的撕裂和再生为契机。
是语言将我们与其他生灵区分开来,是声音和人心的法则建立了现实的秩序。汉语言诗歌,理应担当一种前所未有的角色,就是将时间、存在和大地意识引入诗思之中,融入未来的黎明之景。
我曾在某个场合做过这样一番演讲:“夜已深,黎明尚未抵达。诗歌的合欢树在浅吟低唱,如泣如诉。诗人的必死之身和有限生命只属于一个时代,但从根本上说,优秀诗人不只属于一个时代。我们在午夜时分迎接了属于白昼的诗歌。这是一个光明的寓言。”
我坚信,我们必将以暂且微弱的声音,汇合成光芒之上的洪流,千回百折,定然奔腾,赋予这个异化、紊乱而鲁莽的年代以活力、秩序和新的复归。人类没有走到尽头,救赎的可能依然存在。
因此,自己觉得三十多年的诗歌写作,应该是有意义的探寻,并非无望的冲动。即使在有些人看来,诗歌只是一种精神体操,一种娱乐,我们也得说,这种体操和娱乐所呈现的力与美,具备至高的自足与愉悦,远离兽性。
此文原载2011年第5期《诗江南》,有增删
序一 当海洋打开了所有的道路唐晓渡/1
序二 蓝色吉他,弹奏世纪与人洪迪/21
序三 文明的携带者黄石/37
第一辑 猛虎颂
马/3
猛虎颂/5
今夜/7
暴雨是什么/8
青藏高原/9
大河赋——致晓渡、韦锦、老桦/11
问候/13
雨水只是雨水/14
雪山/15
太阳,事物的要素/16
日全食(组诗)/18
一、初亏/18
二、食甚/18
三、食既/19
四、复圆/19
月色荒蛮/21
望星空/23
烈焰飘忽/24
这很公平/25
第二辑 谁破碎了
灵犀之歌/29
绝对场景/31
一个下午的红楼梦/33
爱或无题/35
谁破碎了/36
石头、香芹和野蛮的孤独/37
不舍昼夜/38
只有一种矜持/40
黑咖啡/41
骨鲠在喉/42
天鹅/43
四手联弹/45
生日将临/47
好像/48
以心做盾牌的人/49
无止无休的深渊/51
奇怪的对话/52
有所思,有所梦/54
穿越/55
第三辑 翻过乌拉尔
来自博茨瓦纳/59
诗篇:大马士革/61
非洲木雕——给余刚、陈文育、王依民/65
帕潘亚绘画、“宝歌”及梦境——献给澳大利亚土著艺术家/68
马六甲海峡/71
欧旅诗钞(组诗)/74
翻过乌拉尔/74
意外的欧洲/77
塞纳河:积雪与幻影——献给策兰/78
他的内伤/79
巴黎,赤裸的天空/79
欧亚大陆,因哀伤而气韵生动/80
三个丑角/82
逆光,意大利女子/84
第四辑 这些南方往事
南方组诗(5首)/89
南蛮驮舌/89
稻草人/90
奇遇记:苏轼与马可·波罗/91
这些树,这些人,这些南方往事/92
南方的官能/93
海,情景交融/96
海,再次驰骋而至——致伤水/98
下弦月/100
守护母亲,那幻美一刻/101
有无之间/103
以汉语俯视湾仔/104
灯火阑珊,酒意阑珊/105
夜深沉/106
第五辑 另一些声音
为鱼肚白所统治的城市/111
睡眠/112
如是我闻/113
有一些夜晚/115
虚构/116
另一些声音/117
道成肉身/118
向水文员提问/120
将骰子掷向大海/121
北京街头/122
苹果的心情/124
黑人女歌手——致韩星孩/125
半夜看雪/126
面具/129
除了/132
灯塔——致胡志毅/133
人间喜剧/135
废墟中的爱/136
第六辑 朱鹮之歌
隋梅——献给章安大师,佛教天台宗五祖灌顶(561—632年)/143
舍利/145
古琴抄/146
朱鹦之歌/148
华丽围屋/150
倾听李斯特/152
如此多的黑色琴键/153
飞行/155
诗歌的衣锦还乡——致树才/156
蒙娜丽莎/158
萨莫色雷斯的胜利女神/159
米洛的维纳斯/161
第七辑 高于生命的事物
高于生命的事物/165
兔子之歌/167
说生论死/169
当我忧伤之时韵律丛生/170
雪后的陌生城市/171
午夜笔记(组诗)/172
之一:箭/172
之二:弓/172
之三:道路/173
之四:火/174
之五:河流/174
“我看见了”——独白,或无伴奏探戈/176
紫丁香最近在庭院中又开放了/178
饥饿的力量/180
食粮哀歌/182
飞机与贝多芬激战/185
生死速递/186
第八辑 木马沉思录
春之祭/191
科特·柯本/192
读野史想到动物/194
米开朗琪罗手稿研究/195
词的敦煌——献给先师郭在贻先生/198
西游记/199
潘多/200
丛林法则、波函数与制陶女——给加里·斯奈德/201
光纫——致管怀宾/203
可惜了/205
海,莎士比亚、灰鲸与双头怪/206
鸟鸣,不计晦晴/209
木马沉思录——致北岛/211
过余杭塘河,突然想起生死爱欲/212
我是记忆/214
“过度的明亮将诗人驱入黑暗”(代跋) ——王自亮答潘维问/220
文明的携带者
黄石
我不认为文字能为真正的诗歌增加点什么。人比诗重要,诗为人增色。神奇诗篇必出于不凡的心灵。我见过的诗人不计其数,你只需与他们喝点,即可掂量他们诗歌的气度。
上世纪80年代文学荷尔蒙刺激期,我认识诗人多,细读他们的作品少。不如与小说家们交往有限,却熟知彼此作品。我与自亮不时借酒添兴,更多在古典音乐的河流中酣溺。他不是那种太迫切给我展示诗作的朋友,也没有提供令我心惊肉跳的诗歌。我们的交往更多是在有酒精度的语境间过瘾。他的人总比他的诗更令我对味。我喜欢他具有歌颂般的天性,激越、敏感而掩藏着对复杂现实的一丝自尊与警惕。我从未怀疑过他是个好诗人,以至于20年后,我读到他的近作不禁扼腕:如果20年前他能写出这样的诗歌那该多么走运!
对于这些迟来的诗歌我完全不陌生,这些诗歌印证了他被时间忽视的辩证能力。也仅是一刹那,我明白了他的诗篇贯穿始终仅有一个主题:文明。文明是他胃里始终燃烧的煤块,这种滚烫的喘息贯穿了他二十多年的诗歌基因,只不过以往对事物过于急速的抒情被近期复杂的修辞所庇荫。复杂性修辞的转移,基于文明星系裂变的矛盾性认识,继而重新变为诗人手中的乐器。
他总是不太现实地对付现实,以及现实地对付不现实。对诗艺漫长的忍耐与失控的时代是痛楚的核心。此刻,只有想象力严阵以待,语言回旋的抒情性在当前经济恐怖主义时代形单影只,他孤独地沉浸在切斯瓦夫·米沃什的记忆词典,或者流放到德瑞克·沃尔科特酣畅的西印度群岛,或者困顿于西默斯·希尼的爱尔兰沼泽。文明让他顿然展翅高飞,也是束缚他的监狱。
“在语法简化我们之前,先让我们简化语法。”加西亚·马尔克斯面对数字化时代悚然汗颜的谶语,也是诗人对付文明越狱的地道。我斗胆暗示,诗歌不应成为诗歌的盲肠。我确凿相信,如果他将20年后的语言提至今日烹饪,情形将会大相径庭。这不仅将隶属他个人的诗歌进化,也是本世纪诗歌物种亟须进化的渴望。
不必对诗歌有所期盼,而是思忖诗歌对你的依赖。此间,他只需做一件事:把文明从心脏移植到诗歌!
2012年3月,杭州
《将骰子掷向大海》收录了作者王自亮近3年创作的100余首诗歌,有些诗描写了作者在国内或国外旅行的感悟,有些诗是作者对历史,对文化的思索,还有一些诗是作者对日常生活一些微小细节的触动。这些诗大气,厚重,同时又呈现出鲜活奇特的意象,《将骰子掷向大海》作者在对现实细节的生动描写与抽象思想之间达成了微妙的平衡。
王自亮的诗歌,其诗美特质则为大气、重厚而超越,在建构中把握平衡,从建构平衡中力求超越,同时在古典中揉进了现代后现代因素,更迫近美的本真。它们共同指向美的本体及其创造奥秘,也涉及美的命运。
读他的《将骰子掷向大海》这部诗集,到处都能体会到某种与“平缓的自信”互为表里,共同致力于在碎片化的现实之上重建存在整体的“野蛮的生长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