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媳周氏忙道：“娘，今天是大喜日子，你应该高兴才是啊！”
李氏安人连忙破涕为笑：“我，我没哭，我这是高兴呢！”
她抹去眼泪，又对儿子说：“这么好的东西，你也应该给你岳母和媳妇带点儿呀。”
李鸿章连忙答道：“我岳母和媳妇，也各带了一斤。”接着又补充说：“我还给周师母、大伯母、舅妈、姑妈和大嫂各带了一斤。”周老师，是他启蒙老师；大伯，是他少年时教师。父亲李文安因科场不顺，多年奔波赴考，没时间管教二子，就由大伯管教他。大嫂就是长他两岁的哥哥李翰章的媳妇。
听说带了这么多，李氏安人吃了一惊，又欣慰又心疼：“你带了这么多斤，得花多少银子呀，路途遥远，路上还不把你累垮？”
“娘，孩儿一路骑马，坐轿，乘船，带几斤阿胶累不着。”李鸿章连忙解释：“一斤阿胶所花银子倒是不贵。就是这东西稀缺，不好买。我还是拿着‘翰林’的名刺，直接找东阿的县太爷，才买到呢。”
一番话，又让李氏安人感动了一回，也让兄弟姐妹和叔伯妯娌们羡慕了好长时间。
李氏安人接着叹了一口气，略带伤感地说：“可惜你爷不在了，要是他还在，得知你点了翰林，不知道要高兴成啥模样呢，恐怕会高兴得手舞足蹈呢！”说到这里，李氏安人不禁又抹起了眼泪。
李鸿章忙说：“娘，我明天一早就去爷爷那里报喜，让他老人家也高兴高兴，分享一下喜悦。”
李氏安人点点头，随后说：“你一路辛苦，早点儿休息。近日，你也该去舅、姑几家亲戚走走，他们早就来打听，问你啥时回来？叫你一回来，就去他们家作客。”
他连忙点头应允。
夫人周氏，见丈夫回来，虽掩饰不住笑意，但因家中兄弟姐妹众多，众目睽睽不好过分与丈夫亲热，所以很少说话。直到婆婆一说，夫妻俩回到卧室，才有了谈情说爱的机会。三岁的女儿已经睡去，李鸿章推开南面的窗户，顿时楼上洒人如水如银的柔和月光。如鼓的蛙声不绝地传了进来，和风轻拂，令人无比惬意。他俩没点灯，就在这诗情画意中说开了悄悄话。
“芍药，”他亲昵地抚摸着妻子如云的秀发，“我已经完成千万读书人梦寐以求的全部举业，从此可以抛掉科举这块敲门砖，不必再殚精竭虑为求功名浪费时间了。”他踌躇满志地说，“往下便是编修，翰林学士，侍郎，尚书一级级往上升。我今生，一定要让你当上诰命夫人，好好享福！”他看着妻子那鲜艳如同红牡丹的脸，发出宏愿。
“我门第低福禄浅，哪能享到那么高的荣华富贵？我只要你健健康康就高兴，只要能当上学士夫人就心满意足了。”
李鸿章道：“门第低跟福禄有啥关系？刘邦区区一亭长，后来还做了皇帝哩！你名字芍药，这身材和脸，就像芍药一样漂亮，”他侃侃而谈，“再说这芍药素有‘草牡丹’美称呢！”
“草牡丹，毕竟不是真牡丹呀。真牡丹国色天香，高贵无比，草牡丹虚假低贱哩！”可她的话后半截却被丈夫的嘴唇封住了。
他边吻边说：“让我看看白牡丹，整整一年没看了，现在让我好好看看。”说着忘情地一把抱起妻子，直往床上奔，把周氏羞得嗔道：“馋鬼……” 第二天一早，李鸿章在几个弟妹陪同下，来到于湾村李氏祖坟爷爷的墓前。
震耳欲聋的大鞭炮，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他在爷爷墓前排上肉、馍、果等祭品。
他恭恭敬敬地一连磕了三个响头，然后默默地说：“爷爷，孙子鸿章今天来向您老人家报告一个大喜讯：我考中进士了，还被钦点为翰林院庶吉士！”
此时此刻，他不禁想起和爷爷的一幕幕往事。自己年少时，爷爷就常对人讲：“我孙子鸿章生在正月初五财神爷生日这天，是财神爷亲自送来的，是天上的星宿，将来必定是个大贵人！”他知道，由于父亲忙于科举，家中兄弟姐妹多，自己的童年几乎是在爷爷的脊背肩膀上度过的。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八九岁时，父亲出了个上联：“风吹马尾千条线。”爷爷见他竟答出：“日照龙鳞万点金”，不禁捋捋胡须，赞不绝口：“我孙子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妙对，将来必定大有出息！”
特别难忘的是三年前那个深秋，自己中了举与周氏完婚不久，赴京参加第二年的会试。年已古稀的爷爷，拄着拐棒，忍着膝盖严重的风湿痛，冒着寒风，把自己送了一程又一程，从村口一直送到乡里，足足送了六七里。看到身体瘦削单薄，说话不时被连声咳嗽打断，在秋风中颤颤巍巍的爷爷，他劝爷爷不要再送了，可爷爷却坚持要送。爷爷说：“你这一去，我们爷俩不知还能不能再见面。爷爷年已古稀，风烛残年，今天不知明天事，就盼着你早传捷报——让我在有生之日，听到你中进士的消息。我相信你一定会比你爹更有出息！”自己也当即向爷爷表态：“一定让爷爷早日听到佳音！”谁知，这一年竟没考中。不久，爷爷就去世了。很可能爷爷是受不了我落榜遭人耻笑的残酷打击而离世的吧。
想到这里，他不禁哭出声来：“爷爷，我来迟了，没用的孙子让您老人家失望了！我怎么这样没用啊，竟不能实现自己许下的诺言！这都是孙子的过错呀！”
此刻，他呼天抢地，泪流满面。
弟弟妹妹惊得不知所措，一齐围过来陪着他流泪。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克制住感情，擦去眼泪。
旭日东升，初夏的大地庄稼葱绿，草木繁茂，露珠闪烁，到处呈现出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望着平展展一望无际的江淮大地，一股豪情从胸中涌出。他虔诚地在爷爷坟前立下一桩宏愿：愿得玻璃大厅七间，四面窗户敞开明亮，我在总堂正厅办公事——换言之，我将来要当巡抚、总督，甚至尚书、大学士！一定要让您老人家死后被追封为高位！若不实现，誓不为人！
微风在墓地的绿竹间轻吟，鸟雀在枝头草莽中鸣啭。在爷爷的墓前，在故乡的土地上，他禁不住心潮澎湃。
一个月假期很快满了。
临走，周氏因为要侍奉婆婆抚养小孩，不能远离。母亲担心他一个人在京无人照顾，他连忙把在山东东阿旅店巧遇冬梅的故事一说，母亲大喜：有这么贤惠的姑娘作妾，你和你爹在京师都可以得到照顾，我也就放心无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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