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对老金贵情况大致了解是:汉族人,可能是老新疆人,祖籍不是甘肃就是青海,干一手木工好活,精通汉语和哈萨克语。老金贵之所以神秘,是因为1959年183团在这里刚组建时,老金贵一家就在这里。一是他老婆是哈萨克族人。二是他长得非常富态,像个法师或方丈至少是个住持,尤其是他圆圆的光光的脑袋上,一道深深的斧头砍下的深沟让人心底打战。三是他慈眉善目的笑脸上时时透着威严,让人既感亲切又顿然敬畏。再有就是他从不与任何人走动或来往,也很少说话,我印象中没听到他讲过几句话,这就让他显得与众不同。
老金贵有两个儿子,大儿子一米九几的个子加上宽大的骨架子,立在那儿就像座小山。大儿子长得像妈,身材脸盘眉眼长得都像,尤其是他那高高的尖鼻子透着哈萨克族汉子的英俊。大儿子取名莫合买提,人虽然高大威猛,性格却柔弱得像个女人,我们喊他“莫合叔叔”,大人喊他“莫合”。在街上碰到他,我们经常从后面往他背上爬,有时爬上去跪在他肩上抱住他脑袋“骑大马”,他从不恼火。莫合找的老婆是汉族人,很漂亮但也是很瘦弱的内地女子,好像小莫合几岁。夫妻俩非常恩爱,育有两个儿子和三个女儿。只是在我五年级那年,大概只有三十几岁的莫合老婆就去世了。从此莫合叔叔一直未娶。莫合似乎总是穿蓝色或军绿色的四个口袋的中山装,汉话说得好,在他户口簿民族一栏里填写的是“汉族”,他的子女们也是“汉族”。
老金贵的小儿子具体叫什么没几个人清楚,据说小时候叫金什么,汉族名字,后来上初中后,他自己又改为哈萨克族名字,并从汉语学校转到哈萨克语学校学习。印象中我只见过他一次面,他的模样和身材都像老金贵,只是皮肤较白,戴着眼镜,一个标准的有学问的汉人。如果不是他穿一身哈萨克族服装,讲一口流利的哈萨克语,没有人相信他是哈萨克族。小儿子是老金贵家最有地位的人。因为他在县政府机关里给县长当翻译,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吧。在锡伯渡他的职位是最高的。但是,小儿子很少回锡伯渡,从我懂事到老金贵去世的七年中,只在一帮人筹办老金贵葬礼时见过他一面。
说实话,关于老金贵,虽然在我儿时的印象中记忆深刻,却好像又很陌生,多次提起笔都不知道写他些什么。倒是一提起他的老伴莫合奶奶就浮现在眼前。
大人们叫老金贵的老伴“莫合妈妈”,我们小孩管她叫“莫合奶奶”,至于她叫什么名字,似乎没人知道,也没人去关心。莫合奶奶汉语说得很不好,似乎只会“菜”“面粉”“馍馍”“吃嘛”“喝茶嘛”等几句常用话和她老挂在嘴上说每一句话前必说的谁也不知道啥意思的“莫浪”,加之她大舌头发音不准,若不是长期相处,没人能听懂她说的话。莫合奶奶每天就是做挤奶、烧菜、洗衣、放牛等家务活,活虽然不多却每天都见她忙忙碌碌,可再忙她都要中午一次,傍晚一次把锡伯渡的几十户人家串上一遍门子,每家一两分钟,一家都不会漏下,即便这家人全部出远门了,她也会去门口站一下。从早到晚,不论走到哪里,莫合奶奶嘴里不停地说着那句“莫浪、莫浪”。有一次莫合奶奶干活时不小心弄破了手指头,流了不少血,她用茶碗端着流出的小半碗血,竖着受伤的指头,流着眼泪嘴里说着“莫浪、莫浪”,一家家给人看,末了回到家里把自己流的小半碗血一口喝下……
据说,一直到莫合奶奶去世后,锡伯渡才终于有人恍然大悟:莫合奶奶念叨了一生的“莫浪”原来是她的名字,她用一生都在反复告诉别人自己的名字,却从来没有人喊她的名字。
这就是神秘的老金贵爷爷一家。
可是说到老金贵,印象中只有几件事萦绕在我的脑海里:
妈妈很喜欢和莫合老婆聊天,没事时爱到老金贵家找莫合老婆边纳鞋底边聊天。一次妈妈带我去老金贵家,趁老金贵进屋喝水的空儿,我好奇地拿起他在门口正在刨板子的刨子,学他的样子刨板子,不料老金贵大吼一声,拿起个棍子就往我屁股上打,疼得我哇哇大哭着跑回家去,再不敢去他家了。 有一年夏天,我们几个小伙伴远远地看见老金贵家门前的芦苇笆子上晾晒了满满一笆子奶疙瘩,馋得我们直咽口水,可谁也不敢到跟前去。我提议,用手心手背选出一个人去偷老金贵的奶疙瘩,不料一伸手别人都是手背只有我一个人是手心。没办法我只有硬着头皮去偷奶疙瘩了。
当我一点一点快爬到奶疙瘩跟前时,一只大手把我从腰上提了起来,提进老金贵家里后一下子扔到炕上。我早吓傻了,趴在炕上浑身直哆嗦。老金贵又把我提起来坐好,把一个大奶疙瘩塞进我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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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又回到锡伯渡了,这片养育我的土地。也许是这里有我太多童年和少年的回忆,经常梦回到这里,一棵树、一丛草、一捧土……都是那么亲切和熟悉!这里虽然已人去屋废,一人高的荒草马上要把它掩盖了,那条大船也早已不知去向,可我还是感觉那么亲切,仿佛有回到家的感觉。故乡,总是令人魂牵梦绕!
锡伯渡是个很小很小的地方,位于额尔齐斯河上游中段的河南岸,下游距北屯市三十余公里,上游距富蕴县一百余公里,20世纪6(卜80年代为兵团183团一个连级编制的单位,只有二三十户人家。这里虽小却在中国地图上有它一个点,因为其地理位置曾十分重要,是进出阿勒泰的主要渡口和古牧道。其地名意为锡伯人住过的渡口。
在历史的长河中,锡伯渡有过三次繁荣时期,每次都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第一次是18世纪中期清廷平定准噶尔叛乱后,从今辽宁省沈阳一带的17屯中抽调了1020名锡伯族青年和他们的家属共3275人分两批西迁到新疆伊犁戍边。乾隆二十九年(1764年)春天,第一批出发的人通过蒙古大草原从科布多西行翻越乌尔莫盖提达坂到达这里。
当时正值盛夏,西迁的锡伯族人到渡口时正是额尔齐斯河的洪水期,河水暴涨水流湍急,根本没法渡河,加之锡伯族人人马疲惫粮食也不多了,他们看到这里风光秀美,河里满是鱼儿,林里动物成群,于是便决定安营扎寨小住下来。整个夏天锡伯族人都是在这里度过的,直到夏末水小时才涉水渡河继续西迁至伊犁。
锡伯族人是射猎和捕鱼的能手,他们用捕获的猎物与当地人交换各种生活用品,教当地人射猎和捕鱼技巧,当地人也很喜欢他们。整个夏天,这里成为方圆百里最热闹的地万,人来人往如集市一般。据传一个锡伯族小伙爱上一个哈萨克族姑娘,他就留了下来;一个哈萨克族姑娘爱上一个锡伯族小伙,她就跟着走了。后人便称此地“锡伯渡”。
锡伯渡第二次繁荣是1959年4月,一支由三十三名兵团战士组成的特殊队伍来到这里,支起了三顶帐篷,架起了三口大锅——至此,兵团又多了一个团级建制单位——183团。后人员逐渐增多,锡伯渡土地有限,183团迁至现在叫双渠镇的地方。如今的183团已是有几千人的团场了,然而.这小小的锡伯渡却是它的诞生地。
183团团部迁走后,在原来团部的旧址上留下的三十户左右人家,成立了打鱼队,专门打鱼供给团部。后又改为采石队,进山开采条石为新团部盖房打地基用。再后来,改为耕田种地的农业连队(连队,是新疆生产建设兵团体制系列中的一个专用词,是屯垦戍边事业中一个最基层的生产单位),但还叫采石队。70年代中期我上小学时,锡伯渡就试种成功了苹果,成为阿勒泰地区首个产苹果的地方,各地纷纷来买苹果。
后来虽然在北屯修建了水泥的额河大桥,修建了直通阿勒泰市的公路,但锡伯渡仍是一个重要的渡口。福海县每年春季进山秋季下山转场的牛群、羊群、驼群、马群和拖家带口游牧的哈萨克族牧民,都要经锡伯渡渡河进出山;河两岸的牧业队和生产队之间的人走亲访友都要经过锡伯渡.那时的锡伯渡一年四季都很热闹。
70年代,因独特的地理环境和气候条件,锡伯渡是方圆百里出产特种果菜的地方。除苹果外还成功种植了海棠果、啤酒花、一号洋芋等,这里种出的西瓜个大瓤甜,黄西红柿和南瓜远近闻名。当时盛传锡伯渡的黄西红柿两个顶一个鸡蛋,洋芋又大又沙又甜可当馍吃,走后门才能买上。这里羊多、鱼多、瓜果多,曾令多少人羡慕!
那时,锡伯渡的鱼太多了,可能因为是渡口船上掉下的牛羊粪多的原因,一群一群的鱼在渡口游来游去,随便下一片网一个钟头就上满了鱼。我小时候,到处粮食紧张,连队就成立了一个打鱼队,每家每天分一水桶鱼,一年四李吃鱼.连上学带的午饭都是烤干鱼,可以说,我们那一代锡伯渡小孩是吃鱼长大的。
那时锡伯渡鱼多到什么程度,举两个例子:一个哈萨克族牧民骑马从浅水处过河,马被狗鱼(白斑狗鱼,又称乔尔泰)咬得乱跳,上岸一看,牧人两只脚上各咬着一条大狗鱼,马的阴茎上咬着一条大狗鱼。连队一个叫条条的青年,一个猛子扎进河里,搏斗了好一阵,提出了一条两米多长、脸盆粗的狗鱼。我们小时候钓鱼不用食,钩上扎束羊毛就行了。
那时,当地的哈萨克族人不吃鱼,不吃蔬菜,主要吃肉和奶茶奶酪,但他们喜欢汉族人种的西瓜和自酿的酒。于是锡伯渡就有人悄悄在自家酿酒,在自家地里种西瓜,然后用酒和西瓜换来哈萨克族牧人的羊和牛宰了吃肉。记得小时候锡伯渡一到冬天,几乎家家都会宰一头牛过冬。那时,除了很难吃上白面馍馍外,鱼肉是不缺的。
除了鱼多牛羊肉多外,那时锡伯渡口两岸的树林里野兔子特别多,连队有个外号叫“兔见愁”的,捉兔子的技术高超.少则捉一两只多则捉五六只大野兔子,一年能捉几十只甚至上百只野兔子。
60年代中期至70年代末期的锡伯渡是它最繁盛时期,那时谁要是想调进采石队来是很难的。记得那时经常有团电影队和演出队来放电影和演节目,后来才知道他们经常来的原因是锡伯渡有鱼吃、有肉吃、有好瓜果吃,难怪西瓜一熟电影多了,苹果一熟好戏多了,冬天一到领导多了呢。进入80年代后锡伯渡开始冷清下来了。
说锡伯渡就不能不讲讲那两只大船。据说,额尔齐斯河在中国流域内有好几个渡口,曾经还与苏联通航,但最大的还是锡伯渡的渡口。渡口南北,各深深地埋下一个大木桩(后改为钢筋水泥桩,至今还在),木桩上系着一根锃亮的钢丝绳,有擀面杖般粗,仿佛一张巨大弓上的弦,绷得紧紧的。
钢绳下系住一个大的动滑轮,滑轮的另一头把河面上的两只大木船死死地抓住。每只木船有十米长、三米宽.两只木船并在一起,上面用厚木板钉成一个约有六十平方米的大船平台,一次能装一群羊或两辆大汽车。船工倾斜着身子,双手紧紧地拽着钢绳,像拔河似的一把一把地拽,加上水的冲力,大船慢慢驶向对岸。
那时锡伯渡的采石队归183团管,而渡口和渡船归福海县管。从50年代到90年代中期有过两个船工,一个是我小学同学库盘的父亲,哈萨克族。70年代末库盘的父亲退休了,父亲是汉族,母亲是哈萨克族的莫合买提接管大船。一直到90年代中期,这艘大船还在摆渡,只是作用越来越小了,和采石队一起衰落了。
锡伯渡的第三次繁荣是80年代中期,仿佛是一夜之间,锡伯渡上下几十公里的额尔齐斯河两岸一下涌来了数万淘金大军,在短短两三年时间就把两岸的河滩翻了个遍,无数的树木被砍伐,额尔齐斯河两岸满目疮痍。一时间,天南地北的几百人涌进锡伯渡,小小的弹丸之地一下拥挤不堪,热闹非凡,人称“塞外小香港”。 幸亏国家及时制止了阿尔泰山的淘金乱象,尽管如此,河流、草原、山地、林木的破坏仍十分严重。短暂的繁华热闹之后,锡伯渡像一个受尽凌辱、元气大伤的老者,开始走下坡路了,到90年代中期,仅剩几户人家了。锡伯渡仿佛完成了它的使命。终究被历史的长河淹没了。
2012年9月23日,我回到这里,整个锡伯渡只剩两户人家。那两只大船早已腐烂成为残骸,两岸的码头上长着一丛丛野草,原来的一排排房屋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人多高的杂草和郁郁葱葱的树木。唯有那条叫额尔齐斯河的大河,仍自东向西静静地流淌……
《锡伯渡》编著者于文胜。
《锡伯渡内容提要:锡伯渡是个很小很小的地方,位于额尔齐斯河上游中段的河南岸,下游距北屯市三十余公里,上游距富蕴县一百余公里,20世纪6(卜80年代为兵团183团一个连级编制的单位,只有二三十户人家。这里虽小却在中国地图上有它一个点,因为其地理位置曾十分重要,是进出阿勒泰的主要渡口和古牧道。其地名意为锡伯人住过的渡口。
《锡伯渡》编著者于文胜。
终于又回到锡伯渡了,这片养育我的土地。也许是这里有我太多童年和少年的回忆,经常梦回到这里,一棵树、一丛草、一捧土……都是那么亲切和熟悉!这里虽然已人去屋废,一人高的荒草马上要把它掩盖了,那条大船也早已不知去向,可我还是感觉那么亲切,仿佛有回到家的感觉。故乡,总是令人魂牵梦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