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毕业前最后一个暑假,我独自到欧洲转了一圈。本打算先到英国探望Linda(我的祖母),再到比利时、德国、瑞士和意大利。谁知在英国我被Linda“扣留”着吃她做的小甜饼。离开时,我一边担心自己血糖过高,一边把往后的行程大幅缩短,以便赶上开学的时间。当时有同学去完意大利,对拉奎拉赞不绝口,于是我便把它作为旅程的最后一站。
在打算离开拉奎拉的那个上午,我在一家小店喝完咖啡,便心情愉快地去逛街。走了一会,背后有人喊着追上来。回头一看,只见刚才小店那个意大利男孩喘着气说:“你的……钱包……”God,我真大意!打开来看,里面的信用卡和现金原封不动。
老实说,现在我已不大记得他的样子,我只记得那一刻,仿佛有什么捉住了我的心。我觉得,我活了一辈子就等这一场邂逅。现在回想,类似的故事可能每一秒都会在地球上发生七万多次,但当它真正发生在你身上的时候,你依然会认定那是一大千古奇遇,跟摩西过红海一样壮观。人总是相信动听的故事,却很少有人相信事实。
你大概可以猜到,那天下午我没有离开。他拉着我的手看圣贝纳蒂诺教堂,然后在巴洛克建筑前随心而行。在他不经意的时候,我轻轻地吻了一下他的脸。
于是,我们相爱了,七天,只有七天。
以后我没再找过他。他写过好多信要来香港看我,我怕得手心冒汗。一想到泉水一样清澈的男孩站在喧闹不堪的铜锣湾,我简直想尖叫!我的回信只有一句:“香港不适合你。”其实我真正想要说的是“我不适合你”。
我喜欢古城,但两天就够。我这种典型的香港女人,又怎受得住凝固了八百年的时光?要我在那里守一辈子?No kidding!第一天,我看着古迹惊为天人,第二天看着相当喜欢,第三天就开始打呵欠。七天以后,我们又会怎样?我一听到意大利文就头痛,而他只会说有限的英语,就连吵架都吵得不痛快,怎么可能一起生活?我们就像两颗轨迹不同的行星,“嚓”的一声碰上了——发光——燃烧——然后各奔前程。
你可能觉得,抛弃一切去追逐爱情十分浪漫。对我来说,“浪漫”是当你忽然想看泰晤士河的日落,可以想飞就飞;“浪漫”是当你为“公义”跟老板翻脸;“浪漫”是当你霎那对梵高那幅The Starry Night生起了莫名的怀念,可以直奔纽约。钱呢?
如果他懂中文,以他的个性肯定要跟我讲缘分。他一直说,跟我的相遇很magical。不知他后来遇到过多少粗心大意,丢掉钱包的女人。两个?三个?三十个?那时我以为我的出现可以左右别人的人生,后来想起不禁失笑,我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再大的陨石也不过是一颗星尘。
要是你问,Daisy,你不信缘分吗?当然信,但我更相信“缘”和“分”其实是两回事。两个人能够在茫茫人海相遇,怎么可能不是缘?但关系能否继续下去,却是分。“有缘无分”的话,不是世界末日。最怕是“有分无缘”,命运把两个人拉在一起,却在同一屋檐下彼此折磨。就算有缘,也都是孽缘。
开始工作以后,认识的人多了,就越发觉得那七天的爱纯真可贵。再多的缠绵,也不及当初那轻轻一吻。七天纵然短暂,但真真实实,不拖不欠。
二零零九年四月六日凌晨三时,意大利拉奎拉发生黎克特制六点三级地震,逾百人遇难,数万人无家可归,意大利政府宣布全国进入紧急状态。巴洛克建筑物倒塌,圣贝纳蒂诺教堂变成一堆瓦砾。一切都发生在古城倒下之前。我拿起电话,我们早已各行各路,但我希望他活着;我希望,他依然好好地活着。P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