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尔·克林顿就任总统只有几星期,还不到著名的一百天的一半。自从富兰克林·德·罗斯福的“新政”推出以来,所有的总统都凭这一百天的业绩被早做评判。罗斯福号召:“行动、行动、更多行动。”现在是1993年3月,而六年之后,克林顿总统就要到海德庄园来了。
我早早就到了,因为我想在罗斯福的总统图书馆里漫步,体验一下氛围,要是迟了的话,嘈杂的随从人员就会蜂拥而至了。通常,陪伴总统出行的记者们根本没有场合感。媒体既无处不在,又漫不经心。马戏团的杂技演员在搭帐篷时对自己所在的场地会了解更多。我进入白宫的通行证表明我代表《纽约客》杂志,使我得以很快通过了本地警察的验证点和特务机构的哨兵。他们为新总统所拉开的警戒线使这块土地变得像个圣所,没有游客挡道,连搜索发黄档案的零星学者也不在场碍事。
寒冷的灰色天空没有给横亘于大街和单层楼图书馆之间的草坪投下阴影。我独自走过陈列品前面,无人干扰。罗斯福的一生就囊括在那里了。儿时的罗斯福无忧无虑的瘦长铜像悠闲地仰躺着。竞选徽章与横幅追溯了他从纽约州议会到1944年最后一次的总统竞选。在屋角陈列着1939年爱因斯坦写给罗斯福的一封实事求是的打印函,敦促他抢在纳粹之前研制出一枚原子弹来。陈列在古旧橡木柜中的物品就像自然历史博物馆中的骨头一般。这些支离破碎的遗物无声地暗示着这位乡绅所激起的热情、仇恨和动荡。他经常在宁静的哈德逊峡谷庄园里运筹帷幄,处理着纷繁的国家政事。从开头到结尾,一排排的文物摆放得井然有序,展示了从乡村少年到世界政治家的罗斯福一生事迹:藏在玻璃柜中的历史。他的事迹被反复灌输给我们,就好像是被预言过一般。每一章都能完全看懂,因为我们知道每一个转折关头,包括总统在战争反败为胜前夕、死于1945年复活节将临时那一章,与林肯的死不无二致。通过我们父母在大萧条和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的生活回顾起他的事迹,几乎每个家庭都记忆犹新。
但对于那些亲身承担责任者来说,这位美国总统的事迹就像条没有照明的通道,而逝者的鬼魂也缄默无语。他们的沉默是个虚假的信号,似乎说往事若非更简单,至少对那些亲历其事者来说,更为明白易懂。罗斯福与他身边的人,甚至连那些属于他“智囊团”、被人认为无所不晓的人,都不能预言即将包围他们的风暴。不管他们的计谋多么大胆,都要不断被打乱,要重新策划。总统与他的谋臣都预料不到每个转折,也不能预知每个可能突然出现的危险障碍。他们往往预测不到自己计划的后果如何。他们将面临什么命运,通过什么预谋达到目的,他们也说不好。很容易把过去想象为一篇史诗,就如天衣无缝地编辑好、速度不疾不徐的一部影片一样。但要想象亲身经历的历史却很困难。不管一个人对未来会有怎样生动鲜明的幻想,真实的未来却总是笼罩在晦涩的迷雾中。
我走过罗斯福气势恢弘地向欢呼的人群招手的黑白照片时,都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突然问,四处灯光闪耀,警笛长鸣,黑色汽车响着喇叭瞬间而至。助手和记者们拥挤着跳下车,落地快跑,就像一支部队登陆滩头阵地一样。现时在侵犯着过去的领地。
我在图书馆里混杂在翘首盼望的信托人和要人中。图书馆馆长威廉.范登·霍伊维尔是罗伯特·弗·肯尼迪的前助手、前任大使、罗斯福长明灯的看守人,珍惜地打开了一本像古登堡圣经那么大的登记本,页码是小牛皮做的。这是一本珍稀的来宾登记簿:他翻到温斯顿·丘吉尔的签名,随后又翻到林登·约翰逊的签名。
美国总统与英国首相之间的友谊是赢得二战胜利的大同盟的核心。它巩固了英美“特殊关系”,这关系是西方同盟持久的基础,使之度过了冷战。自那时以来的每一位总统都要扮演罗斯福所确立的角色。克林顿也会有这种“特殊关系”吗?而现在冷战已经结束,这一关系的意义又何在呢? 如果说罗斯福与丘吉尔的关系是堂兄弟的关系,那么罗斯福与约翰逊的关系就是“父子”关系了,而约翰逊也正是把罗斯福称作“老爹”的。来自德州的这个瘦长身材的国会议员是热切推行“新政”者,认为自己的总统任期就是完成他政治之父的使命,其最终的实现就是伟大的社会。但是约翰逊的总统生涯破灭,为下一代人留下了未竟的事业。克林顿会如何利用这笔遗产呢?贵宾登记簿已经翻开,好让比尔·克林顿签上他的大名。
克林顿总统从外部带来了一阵凉爽的清风。他身高六英尺二英寸,下巴突出,长着灰绿色的双眼,面色红润,四肢修长灵活。一屋子人里就数克林顿最帅气,他几乎始终是这样的。他平易近人,言谈敏捷。然而在罗斯福家中四处走动着一位新当选的民主党总统,这件怪异的事让年龄更长的遗产信托人十分惊诧。突然问,海德庄园图书馆让人感觉不像哈佛的皮博第博物馆了。尘埃飞扬起来了,钉在墙上的展品似乎想要挪动了,过去不再静止不动了。最终人们会以新的视角来看待这次事件的。但没人知道会是怎样的视角。
1987年新年除夕将临时,我去了南加州希尔顿海德,去参加当时鲜有人知的被称为文艺复兴周末的聚会,与会者有几百人,多数是南方人。那里几乎每人都在某个委员会任职,这些委员会的政治、文化或宗教性质各不相同。我的朋友们向我建议,要去参加这次周末聚会的话,应该设法见见一位同代人,即41岁的阿肯色州州长。我当时是《华盛顿邮报》国家级职员中一名撰稿人。
克林顿和我坐在冬日的太阳里眯缝着眼睛,就他想成为全国知名人物的抱负聊了一个小时。他就是不知道该怎样实现这个抱负。出了阿肯色州,他就没有什么名气了,得到人们承认的希望也很微小。当然,各州州长倒是认识他,但对一般公众来说,他还是无名之辈。我以为他对一个刚见面的人就大谈他的抱负,似乎太直白了一点。他属于上升的明星之辈,什么不利的事都不会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政客身上的能不一定就等于质,也不一定等于光速。更大的州的州长和议员往往被报纸专栏作家捧为未来的总统,却都经常消逝得无影无踪。离民主党初选还有六周,克林顿却连候选人都还不是。政治评论聚焦在马萨诸塞州州长迈克尔·杜卡基斯获胜的可能性上。克林顿只在外围,但他正在摸索遥远未来的起跑门(赛马用语)。P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