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近代“中学西渐”史上,有三个中国人的著作可以说真正在西方畅销过:他们是陈季同、辜鸿铭和林语堂。三人前后相继,同属闽籍。如今辜、林二人已是人所共知、著作广被士林,独陈季同一人仍湮没无闻。这不能不说是历史研究者的一个疏忽。
陈季同曾在法国留学和从事外交工作近20年,精通法、英、拉丁等多种文字。被誉之为“我国研究法国文学的第一人”。他一生主要以法文写作,著书多种,“极得法国文坛赞许”。
《中国人自画像》是陈季同最为重要的著作。尤该书首次面对欧洲读者,从一个中国人的立场出发、对本民族的社会生活和中西文化发表看法,从而开启了中国人独立从事此种文化交流活动的先河。辜鸿铭和林语堂都曾受到他的影响。
我们研究别人的文化实在是为了多一些了解之同情”,别人的文化是一面镜子,而从这面镜子里照见出的恰恰是自己的文化。如果没有王国维、钱穆、闻一多、陈寅恪这些学贯中西的前辈,我们将永远因循在自已的文化中,无知地抱怨着。当我们看到那些异于我们的文化存在时,我们才开始反思自己的文化;渐渐明白了文化多样性的特质,这时的我们不但对别人的文化多了—份理解,也对自已的文化多了一份宽容,而“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也凸显出它的价值。
宗教与哲学
宗教伴随着人类的产生而出现,它无时无刻不存在,是连结众生与造物主的神秘之物。各种宗教符号影射出人类对造物主的崇拜与感激。虽然千差万别,但都表达了一种天人合一的理念。我们总能在那些最为稀奇古怪的人类风俗里发现超自然的思想。
“上帝”这一词汇的最初出现把宗教推至到了人类的最高峰,但在人类努力向上帝靠拢的过程中,人性的弱点又致使宗教屡屡下坠。随着岁月的流逝,宗教的渗透力和影响力越来越小。它们看似在以不断简化自己的方式,向集人类和睦与美好理想于一身的方向前进。起初,它成为神的替身,仿佛只是一种不得已,所以,慢慢的,它的地位逐渐下降。正如从正午刺眼的日光渐渐变为夏日黄昏的一抹斜阳,只将长长的余晖无力地洒在人类前行的小路上。这是我研究古籍和古代圣贤的名言时常有的感觉,为解人类命运之惑而拜读西方圣书时,也深有同感。宗教那耀眼的光芒似乎早已消失,留给我们的只是一丝回光返照。真理之光所到之处一片灿烂夺目。气势如虹的诗唱,不但在我的耳边回响,更在天地之间回荡。但当我从这令人沉醉的梦幻中惊醒时,却发现这个喧嚷的世界充满了信仰的混乱。我很是惊讶,甚至怀疑真理是否存在,但良心却又强迫我去相信。在宗教信仰上,不用嫉妒西方人,尽管我们没有统一的宗教信仰,也不信上帝。同时我也无意去讨论宗教的价值。在上帝眼里,个人实在太渺小了,它不会关心每个人用什么样的方式去敬仰它。上帝不但能听懂所有的语言,还能在静默时体会灵魂的运动。有人用灵魂向上帝做祷告,有人则只用嘴巴,两者大相径庭。我们这儿不但有这两种人,还有与之相应的两种宗教,即理想宗教与世俗宗教。前者强迫所有人升华灵魂;后者则教人用手脚去作灵魂的表演。简而言之,我们能看出来什么是真诚,什么是虚伪。
其实,智慧和宗教同样高深。在中国,“士”这个阶层代表着最高的文化层次,儒教就可以算作是它的宗教,更确切地说,是儒家思想,即孔子的哲学。孔子的教义作为儒家学派的奠基,只阐述道德准则,而不掌控人类命运,也不涉及神性的纯理论思辨。
中国人对生活在公元前6世纪的孔子极其敬仰,在中国的每个城市里都有祭祀孔子的庙宇。孔子哲学思想的精髓在于教化人心。其学说目标的实现都依靠一个“教”。字。一个误入歧途的堕落者,可以通过教育被改邪归正。孔子用蔚蓝色宏阔无边的宇宙拓展人们的眼界,使人们逐渐脱离低级趣味并摆脱陋习。体验一种精神、存在、思考、意欲和知识。思、意、知分别是人修身的三个阶段,它始于觉而止于学。孔子的书是关于人性的最伟大的哲学著作,其中有许多优美的格言。
不要以为孔子的教义只限于规劝或忠告,而没有指出明确的修身方法。实际上,他的学说为道德教育提供了切实可行的途径。下面我将力图对此方法加以阐释。
保持适度的理性是孔子理论体系的基本原则。他说,人心就像勒不住喝不动的野马;就像陡峭的山坡上奔流而下的洪水;就像猛然爆发的熊熊烈火。人们一定要驾驭好这些猛烈的力量,既保持其活力又不让其随意发展。
他认为:每个人内心深处都自然存在着永恒不变的理想——正义与智慧,但由于人的感官受到各种各样的诱惑,所以越来越远离这个理想。因此孔子教诲他的信徒:必须在诱惑到来之前作好防护,“敬”是不可战胜的武器。
“敬”是一种大多数人都具有的情感,它渗透到人生的所有行为之中。腐败的首因就在于麻痹大意,所以理性不能放过所有纽微之末,要防微杜渐。
麻痹成为诱人就范的习惯力量,我们可将之称为人的第二天性一“习”,人的个性不是单一的,也不是一成不变的。我们对待人生中各种各样的事情都应心存敬畏,它可以使人超越庸俗无聊,让那些不健康嗜好远离自身,从而完成修身养性这一任重道远的历程。
孔子教导我们,感官本身不能成为天资,它只不过是各种官能的组合,不过作为人类,我们接受了特殊的禀赋。我们可以拥有体面的相貌,温和的言谈,准确的听力,敏锐的眼光,冷静的反应,因此,我们应该不断发展这些人类感官的特别之处。
儒家思想的基石是“敬”,而基督教福音教义的根本是“博爱”。“敬”体现在个人的行为之中,博爱则体现在对他人——更准确地说,体现在对“邻居”之上。
我有时候大胆的假想——孔子可能也曾想过创造出对“邻居”的博爱,只是这位道德家不敢对人性:自然的完美寄予厚望。要使人信服“邻居”的存在,还需要一些更神圣的理论依据。孔子宁愿让人们掌握博爱的主动权,如果教给了人类达到尽善尽美的方法,还用得着担心他们不从中受益吗?
我不打算开一堂宗教课,更无意于教化别人,因为孔子从不限制每个人的信仰自由。不过我要评论一下基督教。这个体系的主要目的是提升人心。灵魂可以飞向上帝是人们拥有美德的奖赏,这个理论既不乏宏伟又合乎逻辑。在此理论下,人类应该努力用各种美德之光来照亮自己,以达成与上帝的沟通,这看上去是对的。把“表达崇拜”作为自己行善的目标算得上是一个崇高的理念,它既满足了心灵又迷住了理性。
可能有人会认为我在美化基督教,只讲了其中美妙的东西。读者一定比我更清楚,有些书只是装帧美丽却无人愿意阅读——同理,教义也无法使每个人变得道德高尚。理解和应用完全是两码事。有人说中国的道德就如同已经灭绝的语言,差不多成了考古学上的遗迹,但据我所知,其他体系的道德也没有能逃脱相同的命运:平等、博爱,甚至自由,似乎也总是说得多做得少。批评别人总是来得更容易些,如今那些大国不正在不停地议论着邻居总能看到别家的沙子,却看不见自家的大梁吗?这些言行不一的东西更证明孔子教诲的英明。他说:修己以敬,麻痹少一点,生命就显得高贵,令人肃然起敬了。
下面,再让我们来看看孔子那些富于实践经验的。格言。孔子有很多纠正大错误的小办法,和医学上用顺势疗法来治疗思维中的毛病有点类似。例如,他最反对固执己见,即偏见,认为所有的人,从古到今,都是一样的;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最好韵了解自我的办法就是模仿古人行事上的智慧,去真正地了解他们。
简而言之,孔子想创发一个贯通所有良知的普遍观点。无人能逃得开它的吸引,而且没有其他理念能代替它,每个人都必须无条件地接受他道德世界的阳光沐浴。
孔子说:
“探寻自然界的奥秘,研究善恶、你会被自然的情感所充塞;尽管宇宙无边无际,社会条件千差,万别,你的灵魂深处一定能体会得到万物平等的法则。”
“克己复礼,天下归仁。”
“仁者不忧,智者不惑。”
我得停一下了,没有必要再接着述说这些高尚的教义,它们是人类献给造物主最美好的礼物。
孔子崇尚的崇古既不用神像也不用祭师,只是制定了祭拜规则的礼仪。专注于原则的人通常不去在意这些仪式。
中国没有宗教统一体,本身世界上也不存在什么宗教统一体,纯粹的统一是根本不存在的。如果要问中国有几个主要的宗教,我会毫不犹豫地回答:三个。这并不多。
除了儒教外,中国还有接纳神秘主义的道教,和教义上有点玄学形而上意味的佛教。道教只被那些阶层较低的人士信奉,佛教中则包含很多令人赞赏的观点。
根据佛教的教义,物质世界只是幻象。人应极力与他所处的自然隔绝,然后才能得以超脱。这是一种冥想上帝,即冥想无形本体的理论。人生在世就是以追求极乐为目标,用神圣的佛规去约束自己的心灵,看破红尘,才能圆寂,实现涅槃。这些都是佛教的高深教义。但如此超脱的佛教却有自己的众多的庙宇、宏大的祭坛和浮华的仪式。顺便说一句。那些住在高大庙宇中的僧侣们还拥有众多财产。
中国和其他国家一样,有众多忠诚的宗教信徒,也有很多完全不信神灵的麻木不仁之人。
冷漠麻木是与高尚仁爱相伴而生的赘疣,是一种无可救药的疾病。有人的地方就有不信教的冷漠之徒。不过,在我们国家的风俗中,并不存在宗教仇恨。宗教仇恨是一种不可理喻的传统,我可以理解一个人恨另外一个人,但我无法理解为什么要恨别人的宗教信仰?!
现代文明提倡无神论,但我认为我们的文明程度还没有达到人可以什么也不信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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