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下班时,我给曾伟强发了个短消息:“哥们,我加薪了,请你吃饭。”
曾伟强很快回了消息:“这么巧,我也刚做成一笔十六万的生意。晚上的饭我请吧。待会儿我开宝马过来接你。”
五点半,曾伟强准时等在我公司门口。这小子穿一件白色衬衫,最上面三个扣子松着,露出结实的胸肌。低头抽烟的样子很有男人味,经过的女人们都忍不住朝他看。他一个个地回敬以口哨,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在太阳下闪着光。
我走过去,接过他抛来的头盔,坐上他那辆锈迹斑斑的老式霸伏——他嘴里的“宝马”。至于那笔“十六万的生意”,我知道其实是一千六百块,一张星级酒店会员卡的价格。曾伟强习惯把金额扩大一百倍。这份工作他上个月刚刚找到,某个跨国企业在上海的办事处,推销一种名叫“钻石联盟”的酒店会员卡。每销出一张卡,他拿一百块钱的回扣。没有底薪。
我们来到吴江路上的一家火锅店,点了羊肉、鱼丸、粉条、菠菜。啤酒免费畅饮。“先来四瓶啤酒清清嘴!”曾伟强上完厕所出来便叫服务员。
系着围裙的小妹两手各拿两瓶啤酒过来,重重地往桌上一放,手一掀,熟练地开了盖子,给我们各倒了一杯。
“干杯!”我们碰了杯,然后一饮而尽。
“郭启明,”他擦了擦嘴,问我,“最近在忙什么呢?”
我说:“能忙什么,还不就是上班、下班。不值一提。”
“感情生活呢?”他问。
我笑笑,告诉他:“我在追一个航空公司上班的女孩。”
“空姐?”他睁大了眼睛。
“不是空姐,是地勤,”我说,“搞配载平衡的。”
“什么,配载平衡?”他不大明白。
“这个,一两句话也不说不清——喏,简单说,就是把飞机的重心调到一个最佳位置,让飞机保持平衡不掉下来。”我向他解释。
“高科技啊!”他肃然起敬。
“一般一般,”我谦虚道,“也就是个普通技术人员。”
接着,曾伟强告诉我,他想找个人合租他那套两居室的房子。“一个人住怪浪费的,租一间出去,至少能弄个三四百,”他坏笑道,“我在网上登了,要个女的,年纪在二十五岁以下,超过二十五岁或者是男性均不考虑。”
我先是摇头,随即笑,“哪个小姑娘租了你的房,就是羊入虎口。”
曾伟强是我的初中同学。初中毕业后,他便没再读书了,很早从家里搬了出来,他父母也不大管他,只当没生这个儿子。曾伟强和我是完全不同的人。我是一般人眼中的“乖孩子”,一帆风顺地考上大学,再找到个不错的工作,对父母温和,对老板恭敬。而曾伟强则是个吊二郎当的家伙,或许用“吊二郎当”这个词来形容他还太客气了些。天晓得我和他是怎么成为哥们的,而且还是特别铁的那种。为这事我没少挨我妈的训。我妈常说,近墨者黑,你跟他走得这么近,当心也变成小流氓!
当火锅烧得只剩下一堆残汤时,曾伟强的手机响了,是短消息。他看了一眼,然后笑眯眯地告诉我:有羊上门了,约好明天上午见面。
单还是我买的。这小子皮夹里只有一张一百元,我实在不好意思。
他送我到附近的地铁站。我住浦东张江,他住普陀。临分手时,他说:
“让我们都加把劲吧。工作,还有女人。”
我笑着点头:“顽强□。”“顽强□”是日文“加油”的意思,听着像上海话“戆巴子”。
“宝马”突突地开走了。我走入地铁站,给谭心打了个电话。谭心就是航空公司的那个女孩,她今天值晚班。电话通了。“你好,平衡室!”
我说:“麻烦叫一下谭心。”
电话那头轻笑了一下,“我就是啊。”
我问她:“明天有没有空,你说过要教我画A320的平衡图。”
她又笑了一下,“好吧,我说话算话。明天见啊!”
挂掉电话,我花了好一会儿回味刚才那番话。她习惯在话尾加个“啊”字,轻轻柔柔的,像拖个小尾巴,俏皮得很。她爸爸是航空公司的一个副处长,妈妈以前是空姐。谭心在民航学院毕业后,很自然地分到了航空公司。一家三口都是吃航空饭的。我认识她是在一次大学同学聚会,她和我们班上的刘英子是好朋友,跟着来的。那天,我们一帮男人都表现得格外安静,说话秀气地像蚊子叫,连干杯都有气无力的,像被人抽了筋。所以说男人真是贱,看到漂亮女孩就骨头轻。趁她去厕所的当口,我们迅速地摸出一副牌,说好谁的牌最大就可以送她回家。我第一个抽,抽到个黑桃“A”,我笑笑,那帮家伙都恶狠狠地朝我看。
那天,我很荣幸地得到了谭心的手机号码。临分别时,我小心翼翼地问她:
“我下次可以约你出来吗?”
她朝我一笑,露出嘴角的两个酒窝。她的眼睛,和天上的星星一样明亮。她的笑容,像是世界上所有的花朵都开了似的那么美丽。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有些晕了,脑子里嗡嗡的响个不停。几乎要休克了。P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