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刘秘书的私家宴
刘旭刘秘书突然把睡眠给丢了。他晚上睡不着,白天醒不了。
老婆老虎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搞蒙了,于是就急火攻心,牙花子肿得老高,大过年的捂着腮帮子吸凉气。
刘旭的睡眠是丢在大年三十的夜里。那一夜,一场如约而至的大雪纷纷扬扬、飘飘洒洒,其结果让这个年一开始就妖妖娆娆、神采飞扬,又有点五迷三道。
刘旭瞪眼望着窗外一个劲儿地嚷嚷:“怎么下雪啦?哎呀,咋还是大雪呢?”
老虎不以为然,说“不是怎么就下雪了,是该下雪了。”
刘旭却很是紧张。他抬头看看天,夜比想象的还要黑,他的心跟着漫天飞雪开始悲伤,又提高了嗓门:“哦呀,下大了,老天爷呀龟孙子,生出这么个鬼天气。”
之后他整个夜晚就睡不着了,心灵的窗户上写满了焦虑,一副壮志未酬遭枪杀的样子。
老虎没心没肺:“大雪怎么啦,干吗就不能下大雪呀。”刘旭懒得和她废话,躺在床上瞪着眼睛想心事。
可是刚一挨到天亮,大年初一那热烈而激情的烟花爆竹一炸响,刘旭立刻合上一双期待久了而茫然的双眼,一头扎进了梦乡。
“这是干啥?大过年的给谁脸子看?”人都睡去了,老虎还不依不饶。
老虎的心情一点儿也不见好转,就想起了下雪之外的许多事情一一这个草莽世界,这个挨千刀的刘旭,这个不成气候家……
挨千刀的刘旭,梦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朦胧,什么都在里面,又什么都没留住,末了他无奈地睁开一双血丝红眼睛:“别骚扰,老婆你可千万别骚扰。我这哪儿是睡觉啊,我是在为咱谋幸福呢。官运就要来啦!”又歌咏似的伸长脖子打了个哈欠,说:“我这是在深刻酝酿着一个宏伟计划呢!”
刘旭的“宏伟计划”是要在家里大摆私家宴。
到了第二天,刘旭又是晚上睡不着,白天醒不了。而且比前一日还要严重。十七岁的儿子刘成龙也没人管了,闹得自己的青春无处安放,趁火打劫似的跑到外面花天酒地去了,还偷偷摸摸泡了妞。这都是后来他自己吹牛说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老虎谁也管不了了,简直气得缺氧,捂着腮帮子,尖厉起那惯有的腔调儿:“你个没出息的货!你以为你是谁呀?蚂蚁戴笼头冒充大尾巴驴!请客请客。年年要请客,谁上你请谁,谁红你请谁,逮官请官,逮头儿请头儿,你还让人活不活啦……”
刘旭醒了也不搭理她,依旧幸福和不幸地陶醉在他的宏伟计划中。这种陶醉格外纠缠人,无休无止,老是让他的情绪处于既茫然又亢奋的状态,而且强烈伴随着紧迫与压抑。现在他只关心天气状况,别的一概与他无关。但老婆那些尖厉的刻薄话吵醒了他,心里就有了冒烟的小火苗。
他吼道:“住你的嘴!叨叨叨!叨叨叨!我这一辈子都是砸在你这泼妇手里啦。我他妈就活不出你的手心了……”
一提“我这一辈子”,刘旭就有些悲凉起来,说:“你以为我不想痛痛快快过个年?你以为我就想请这个客?谁不想痛痛快快过日子呀!可他妈我就痛快不了哇我……”
说完刘旭痛痛快快直奔无法无天的儿子刘成龙:“刘成龙,你还想成龙?成你妈个头吧!”
刘成龙拔腿想跑,刘旭一巴掌扇了过去,扑了空:“跑!再敢胡跑,老子打断你的狗腿!”
刘成龙跑了,刘旭的气却没有消,就提起他窝在办公室里当了八年大头秘书的事。他咬着后槽牙说,一个抗日战争都打完了!又说,他现在有了要改变被动命运的欲望,那欲望相当的坚硬。他说,哼,一个当秘书的,过年就是过门槛,妈的,不这样就不能那样呀。完了又教诲性质地指导老婆老虎说,想当爷爷吗?爷爷都是从孙子走过来的!
谢天谢地,初三到了。
初三,艳阳高照,带来火一样的情怀。刘旭晚上睡不着白天醒不了的毛病戛然而止。刘旭竞有点想哭的欲望——不是悲伤,是激动,激动得他直想对着窗外的艳阳磕响头。这激动又渐渐使他激情澎湃起来。最好能在尊贵的客人到来之前让激情达到顶点,到时稍微一那样就会嘭地燃烧起来。
到了中午,身上的脂肪缩小了一圈的刘旭,跺脚拍巴掌,煞有介事地到厨房大声嚷嚷:“赶紧赶紧哟,再过一会儿客人可就要来了!”
他又低声下气地对耍着脾气的老婆说:“你倒是赶紧呀,去指挥他们动起来呀。”
一个上午,一家人除了手忙脚乱外,还没有忘记把谦卑而热烈的笑容酝酿充分,结果连头发梢和眼睫毛都被热情鼓动得嘭嘭响。刘旭这会儿异常兴奋,简直把自个儿搞得有些神经失常。他只怕尊贵的客人突然不来了,心里像塞了一团草,慌乱得很。他不可抑制地忽冷忽热,浑身像打摆子似的一阵阵抖着激灵。
整个场面十分可笑。
“呵呵呵……”果真有人笑了。笑刘旭的人是应邀前来帮忙的表妹。
表妹不卑不亢地出现了,带着一种脱俗的气质。那洁白如凝脂的脸庞,那平静如水的眼神,都带着一种不可名状的气息。这种气息是需要一双慧眼来识别的,一般急功近利的人是不会有这种非凡眼力。
表妹一来就笑了:“呵,瞅瞅瞅瞅,瞅瞅咱们的刘秘书呀!”又说:“哎哟,老刘同志是不是得了‘情流感’啦?”
表妹从来不叫刘旭表哥,时常喊他老刘、老刘同志或者刘秘书,还经常开玩笑说,刘秘书你啥年月能让你那宝贝“秘书”两字后边加个“长”呢?哪怕是个副的呢,也好让咱这些穷人沾沾光嘛。而刘旭从不与她计较,总是信誓旦旦地说,快啦陕啦,这就快啦,你就准备好高升吧,最好一步升到宰相府里去,相府的丫环顶七品呢。
厨房里乒乒乓乓,厨房外的刘旭正热锅上的蚂蚁般走来走去时,客人就来了。
客人玉树临风,意气风发,一脸的既定方针,一副年轻有为前途无量的样子,一股君临天下的风采。
一家人紧张、激动、笑逐颜开,基本上呈现出夹道欢迎的场面,就像接受检阅一样。只有表妹捂了嘴嘻嘻着不肯迈出厨房半步。不过这会儿表哥刘旭也懒得去雕琢那块朽木。摊上这么个没出息的,自己就得上进呀。
离客人几步小路,刘旭却走得磕磕绊绊。他满头细汗,手脚慌乱,还险些热泪盈眶。
客人是市委常务副书记,又是刚上任三个月的代市长——市委书记兼市长周峰因病住院期间,由他代理全面工作。
代市长是上世纪大炼钢铁时生人。那个年月物质匮乏,钢铁又不能当饭吃,他就落了个“胎里缺”,所以人就没有长起来。但也是因为钢铁,他的身上就有了一种坚硬的道理。
代市长贵姓朱、名登科一朱登科。“朱登科”三个字谁看了都知道是个有本事的正人君子。
正人君子朱登科是刘旭刘秘书的小学同学。但那时候,他不叫朱登科,叫“狗剩儿”。
来人虽然是儿时的狗剩儿,但刘旭还是紧张,紧张得脚下打滑,所以不得不小心翼翼,甚至忘了眼前的这位就是儿时流着鼻涕挨过他“黑虎掏心”和“八卦连环掌”的狗剩儿。 当时朱登科的代市长刚一公布,喝过二两的刘旭眼热心跳,显摆出了和代市长的同学关系。同事们嘴一撇:吹牛吧你!你和市长同过学?你那个狗剩儿是市长?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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