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怎么可能呢？小露反复对自己说。
她攥着遥控器，执著地换台，从一到一百，从一百到一，上面演的什么，根本没往心里去。有时候走到窗口，那里斜对着小区大门。呆望一会儿，挪回来，咬着嘴唇又掉进沙发。
这天晚上，去窗口看过无数次了。现在，她眼睛盯的是电视上方的表，最粗的那根已经指到11点，门禁电话的丁冬声还是没有响。
9点半的时候，她想，如果10点他还没回家，就发短信。
10点整，短信发出，没回。
打手机，他厌烦的小火苗几乎能从电话听筒里喷出来：知道啦，过半小时就回！
这边满腔怒气没来得及宣泄，那边声音已经中断。
又过半小时，再打手机，干脆不接了。
她在心里恨恨地说：把你的手机打爆！看你接不接？
结果是，打爆也没接。
现在已经11点。
“好吧，我睡了，你回来别想碰我。”小露一边发着狠，一边把电视灭了，躺在床上还对着门口嘟囔，“再不回来我把你也灭了！”
这怎么可能呢？她反复问自己，他居然晚归不请假！这是结婚两年来从未有过的事。
她忍着没跟他联系，并且强行默念：“我是知识女性，不查老公的行踪。”
当然，想想而已，最强烈的冲动还是想查。
手机响了。
小露抓起来想发火，才看到是姐姐刘天打来的。小露的大名叫刘露，和刘天是如假包换的亲姐妹。
“姐。”
“小露。”
“……”
“怎么啦？”
“没事儿。”
“有事儿吧？”
“真没事儿。”
“有事儿！”
“……有事儿。”
“说吗？”
“明天我找你吧。”
小露和姐姐之间的沟通，没有任何障碍，但这会儿心情正坏，电话里说的基本上都是文言文，微言大义了。
程阳按响门禁电话的时候，小露正在做一个强盗按门铃的梦，这种梦和现实叠加的情形，会格外加重梦的现实感，令画面效果越发逼真。等她终于确认自己回到了清醒状态，强盗也并不存在，程阳已经坐在沙发上，大口大口地喝水。这表示他非常疲劳，每个细胞都已经瘪了。
“别等我审了，交代吧。”她强压怒火、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在他身边晃了晃。没有酒气，没有香水味，没有和她不一样的长头发，皮肤裸露的地方没有那种红颜色，也没有擦破皮或者红肿。总之，没有泡夜店、私会异性或者打架等各类不良行径留下的蛛丝马迹。
“老板他妈突然住院了，公司就我一个人加班，临时被抓过去帮忙。楼上楼下都快跑虚脱了。”程阳脸上写满了郁闷加无奈，“就算我不喜欢老板吧，他妈总没惹我是不是？我能逃跑吗？”
小露立刻哑火。 她恼的是他晚归不请假，他提供的理由却像委屈的小巴狗一样，可怜兮兮地等待赞赏。此种情形，完全文不对题。这架是没法吵了。
钟表指向12点。两个人都洗洗睡了。
一个无趣的夜晚。
第二天一早，小露晕头涨脑地爬起来，程阳还在熟睡中。小露余怒已消，但为做个姿态，仍是没有叫醒他，也没有做早餐。自己洗漱完，挎着包上班去了。一天的工作，在麻木和忙碌中度过，偶尔想打个电话关怀一下他，终于忍住了。她很清醒，两人之间很久没有甜言蜜语过了。
仅仅在前几天，她在网上看到一个游戏，说的是一群女人给老公发短信：“老公，我想要天上的星星。”然后看老公的回馈。结果，得到的答案五花八门：
——推脱型：让豆豆和妞妞搭个梯子，我就上去摘给你。备注：豆豆和妞妞是家里的小狗。
——幽默型：我给你一闷棍，你满眼都是星星。
——情色型：我这就给哈，等会儿，我先去洗个澡。弹进浴室前还再抛个媚眼“别急噢,很快的”。
——实惠型：我给你端盆水，你自己看吧。
——装傻型：你养仙人球都死，还养猩猩？
——心不在焉型：晚上回家带你到超市买。
小露看得兴起，带着试图沟通的愿望，也给程阳发了过去，结果没有任何回应。虽然在意料之中，却依然有些失落。晚上回去问程阳，他带着一种很匪夷所思的眼神说：“闲的没事干吧？我上班忙着呐，哪有空跟你闲扯？”
终于捱到下班，小露想了想，还是给程阳发了个短信，说明自己要去姐姐家，让他自己解决晚餐。
刘天30岁，虽然只比妹妹大两岁，却是她的指路明灯。有时候小露甚至觉得，自己的智商，好象一多半都靠姐姐的建议支撑着。姐妹俩有着近乎相同的成长环境，关于姐姐的智慧从哪里来，这是小露世界里最大的未解之谜。部分解释是，姐姐有着丰富和广博的阅读量。当然，这个谜可以不需要全部答案。
每个人的生活中都可能存在一个天赐的智者。姐姐就是小露的智者。
香山路静湖家园7号楼3001，姐姐的家。这是一个建在香山脚下静水湖畔可以俯视整个城市的高层建筑，站在姐姐家30层楼的阳台上，星空、大地、如蝌蚪般的人群和车流，一览无余。
在这里迎接她的，永远是姐姐的笑脸，仿佛太阳就是从那里升起的一样。
一个结婚五年的女人，对外仍然保持着阳光和动人的表情，这是不多见的。或许别人不会这么看，但小露认为，在她见过的女人里，姐姐几乎就是智慧与美貌的完美结合。她由衷钦佩姐夫的眼光，茫茫人海中，能把姐姐这么一位鲜见的女人抓到手。
话题离不开小露的老公，这也是她来找姐姐倾诉的核心主题。
程阳和小露是大学同学，两个人的交往开始于一次无预谋的邂逅，故事情节老套得令人怀疑，大致包括丢书、还书、借书、还书几个回合，几乎毫无创意。但是整个大学期间，小露就是那么得意地迷恋这个开始，认为这就是传说中的缘分。
那时候，他们俩“拍脑门”计算过世界上一对男女白头偕老的概率：
茫茫人海中，遇上有点喜欢的适龄异性，并有多次见面机会，概率1/10000；
再爱上，概率1/1000；
再约会，概率1/10； 再恋爱，概率1/10；
再结婚，概率1/3；
再一直生活到老，概率90%。
以上统计得出，一个人在遇到有点喜欢、可多次见面的适龄异性中，发现自己爱的人，并敢于正式约会，又真的进入了恋爱过程，最后还真的结婚了，一直没有离婚，生活到老。这样的概率是“1亿分之27”，或说是不足“三百万分之一”。
这样一个其实也没多少科学根据的计算结果，激发了这对男女的挑战愿望。他们决定，要成为这低概率的“三百万分之一”。
恋爱是漫长的，结婚是迅速的，问题是存在的。
更准确地说，小问题们在结婚之后逐次呈现。
如今，每周把一支鲜艳欲滴的玫瑰插到电脑桌上的卡通花瓶里，更像是一道工序。程阳完成这个动作，和上班打卡一样熟练、准时、冷冰冰。从不缺少，但索然寡味。而像昨天晚上那样的无征兆晚归，更让她感到焦虑和情绪的压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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