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历史有多长,西安的历史就有多长。
夕阳的余晖,正照射在西安城青灰色的城墙上,十三朝古都的亭台楼榭在后代的修缮中屹立两干多年了,斑驳的痕迹依然记录着风雨的剥蚀。先秦的雄风变成了埋在地下的兵马俑,诸子诗文的风骨早已演绎成了飘在大街上的秦腔,那属于长安月下的清风、流水、春花、秋月都早已烟尘飞散了。只有走进秦陵的兵马俑坑,才能回到历史的开始。
秦始皇,第一次让多国征战的世界变成了一统天下的辉煌,秦王朝的华丽,改写了黄土高坡的苍凉,当盛世的诗韵和酒香还回荡在青灰色城墙上空时,喧嚣又归于沉寂了。战尘落定,生命又回到了地下,回到了蒙昧。两干多年了,终日面对成排成列沉默着的兵马俑,昔日的大帝还能挥手间万马齐喑吗?没有了呼啦啦的战旗、没有了凄厉的号角,秦始皇会孤寂吗?漫步在气势磅礴的殉葬坑,与亘古的灵魂对话,真能让人失去自我,迷失在历史深处。
走进地宫,艳丽的现实被留在了外面的阳光下,时光倒流,欷献声响在耳边。耀眼的灯光煞白惨淡,人们轻轻呼吸,控制着自己的脚步,唯恐惊扰了原本的静寂。可刺眼的灯光和游客嘈杂的脚步声,还是强加给了那个沉寂两干多年的世界。攒动的人头,在历史的俑坑里集合成热闹和噪音,喧嚣而肤浅,多余和徒劳。自炽灯射出的金属光感,似乎震颤和悸动了兵马俑的威严,强烈的灯光打在了他们早已习惯了黑暗的脸上,我突然觉得些许不安,甚至惶恐。幸好,现代高科技的灯光,只能停留在兵马俑的表面,却穿不透那早已固化了的内心。那一个个兵俑脸部肌肉的表情,早已没有了质感,皮肤的弹性已随时间风化了,更看不到他们内心的焦虑。突然发现,许多的兵马俑面部表情近似倔强,冷峻漠然地凝视着前方。也许,人在不能自己选择却必须以身殉国、慷慨就义时,只有选择凝视,这才是历史远离、切近永恒所能达到的最高境界。兵俑们或站立或半蹲,他们的手或紧握或张开,那不同的姿态都毫无疑问地属于每一个自己。据说,当年的工匠是互为模特的,你塑一个我,我塑一个你。孤独、寂寞和对亲人的思念,都揉碎后塑在了一个个兵俑的心里,也许那是他们最真实的自我了。
有的兵俑则眉头紧蹙、表情困惑,想必那不是一个人的困惑,也许是一个时代的困惑,也许是始皇大帝的困惑。伟人的心境,是芸芸众生所不能猜度的,即使四方仰视、八面来朝,他仍有更为宏伟的理想。历史只能让战士选择服从,就这样,在一个没有金戈铁马听不到风声雨声近乎静止的世界里,你看着我,我守着你,牵马的依然牵马,持枪的依然持枪,就这样忠诚守候了几千年。千万个“他”是谁,人们都不曾知道,地宫里似乎只回荡着秦始皇霸气的声音:“我无需知道你的名字,我要的是战士。”这景象,似乎能让人影影绰绰地看到历史开始时那些支离破碎的片段。于是,千军万马跟随了进去,没有慌张和沮丧、没有琐碎和混乱。他们神情自然,不做作,带着忠诚和梦想,无血缘、无地缘地投入进去,朴素到只穿上铠甲。
可内心是永远无法穿越的,那童年的梦呢?那老母倚门而望、妻儿相依盼归的情景,只烙在了他们各自的心里。好多兵马俑表隋沉默着,或许他们只有选择沉默,才能在内心里早日解除自己的奴役关系,才能早日回家和父母妻儿团聚。每一个人内心的呻吟,他们彼此是知道的,不能分享的是他们各自心灵的痛苦和秘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段情,或甜蜜、或凄美、或惨烈、或悲壮,都被一同拿了去,一同锁在了黄土之下,一同服从了帝王的轰轰烈烈和身后寂寞。P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