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羽是出国留学的学生,在此之前,他爱上了九月。离开,是为了回来,异乡始终不能成为故乡,更重要的是,没有九月,他只感到大片的荒芜,那是他最初的爱。他几乎是带着一种决绝的姿态回到这里,然而一切都已物是人非。没有线索,只有信念,他在城市的汪洋人海中寻找九月。DJ梅纹在男友望熙的照顾下过着优越的生活,然而内心的巨大空洞却无法填满,因为种种迹象显示着爱人的心已经在渐行渐远。梅纹的车撞上了魂不守舍的嘉羽,他们因此结识,竟是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境地。梅纹想与嘉羽在一起,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嘉羽却从头就没有给自己预留余地,他要找到九月,他相信自己就要找到了,只是没想到最后是在相机里看到九月和望熙的照片。两个人的命运在此交叉,嘉羽有一些知道,但他还想亲自向九月求证,他骑着单车踏上了寻找九月的亡命之途,他在天堂上永远伴着九月曾经的笑脸。
清华大学才子周小尔孤独青春狂想曲,讲述一个寻爱的故事。
他在一个寒冷的冬夜结束漂泊,回到这座曾生活多年的城市;他在世人如织的街道上寻找那个令他魂萦梦牵的女人——九月;他孤零零地像迷失在又寒又冻的森林深处。这正是年轻必经的彷徨、恐惧、摸索、迷惑 宛若一曲“挪威的森林”。
1
这是入冬以来最冷的一天。
收音机里女主持人的声音一入夜就变得气若游丝,令人昏昏然。不过以此种语调讲述冷锋过境时的万物凋敝,倒是拂去了人们心头隐约的悲凉。
“在这个温暖的时刻,一定不要忘记为你的家人、恋人和朋友送上一份祝福。它可以是一顿丰盛的大餐,一束鲜花,或者仅仅是一张卡片,一条短信。告诉他们,你爱他们,并且将始终陪伴在他们的身边。”
主持人喋喋不休。
他喜欢随身携带那台深蓝色的CD面包机,是好几年前二十岁的生日礼物,款式落伍。但还是每到一地,放下行李,便打开调频,和播音员交谈。当然,这种单向的交谈也可以叫做倾听,只是嘉羽坚持说,内心的回应是不必让对方听到的,说出来的东西就像跳出池塘的鱼,并不能长久。如果广播里的谈资太俗套,他就切换到CD模式,用音乐取代言语的聒噪。他想,假若实在想表达,不如唱出来。
这会儿他站在房间里,棕色的家具边角都已破损,白净的床单赤裸裸地暴露在空气里,粗纹地毯泛出灰色,老旧的电视机是上个世纪的古董,还有厚重得足以杀死黎明的窗帘,只有空调令人满意——它兢兢业业送出暖风,用最轻的声音。有那么一会,他被这种标准单调的配置搞得晕头转向,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嘉羽一边推开窗户一边将毛衣拉链拉上。
干燥寒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夹杂着枯枝败叶的味道,他听到皮肤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声音。十三楼,天空像死去了一般。城市像栋巨大的澡堂,乳白色的雾气缭绕,通体透明的楼宇发出的光亮被悬浮的杂质漫反射,边界模糊,身姿臃肿。
他浑身上下散发出长途旅行的味道,霉味、烟味和油腻味,整个人像被泡在下水道里,呼吸困难。饥肠辘辘,他觉得自己是一只疯狂生长的蚕,迫切地渴望桑叶的芬芳,但疲劳让他宁可待在房间里,至少先睡一觉。
楼下有人在滑轮,一男一女牵着手小心翼翼地前行,身体毫无节奏地前后摇摆。女人的身体突然歪在一边,男人上前搭救,却双双摔坐在地上。笑声朗朗,顾不上疼。远处那辆车,闪着应急灯在停车场绕圈,从蛇形轨迹来看便知是新手。他想象驾驶座上是位柔弱娇小的女子,转弯时常常因为打不过方向盘而手忙脚乱,才会练了一会就意兴阑珊地打退堂鼓。嘉羽凝视着尾灯,光斑火红而微弱,仿佛将熄未熄的烟头。他俯身从箱子里摸出一包烟。
2
三个小时前,嘉羽在发动机的轰鸣中醒来,头痛欲裂,这疼痛起源于左边太阳穴,爬过千回百转的沟回,到达右边大脑,仿佛一队人马在颅骨内轰轰地奔行。抬腕看了看表,距着陆还有半个小时,但昏睡使他错过了晚餐,空乘已经在预报地面温度。
窗外漆黑的天穹压向地面,一线光亮挣扎着,在大幕合拢前照亮了西山影影绰绰的峰峦。机翼下已是城市的边缘,孤独的高速公路像一束喷泉发散出去,融入了城市的经纬之中。农庄和田地七巧板似地铺了一地,细密的纹路早已模糊不清,但不难猜到那青黄不接的色调。再往前,光点密集起来,银色和黄色之间霓虹闪烁。渐渐出现后工业时代的迹象,钢筋混凝土建筑从土壤中生长出来,威力巨大的汽灯照亮成片低矮的厂房,兴奋得令人不安。
上小学前,他的家安在一座巨大的工厂里。这工厂被丢在荒僻的山边,到最近的县城也要坐长途汽车颠簸两个小时。工厂像一座独立王国,用围墙和铁索与四野相隔,而内部五脏俱全,学校、医院、剧场、百货商店一应都有。当地的农民进不得城,工厂就是他们感受现代化的唯一场所。在年纪小小刚懂得分辨优越感时,嘉羽就学会了趾高气昂看待围墙外的人,自己则是真正的城里人。甚至在入睡前,想到家属区被高墙环抱,楼房坐落于家属区,家在楼层深处,厚重的棉被安放在家里的床上,而自己包裹其中,心头就会涌上一股暖暖的安全感。安心地睡到天亮,将对黑暗的恐惧甩到墙外。
清晨的太阳在楼群间若隐若现,灰色的大院里渐有一抹金黄,晨练的老人三三两两散布其间,有一种辽阔的寂静。人们等待电流干扰声的忽然响起,四短一长的读秒声后,气宇轩昂的男中音宣布睡觉时间结束,北京时间到来,大喇叭准时播放新闻和报纸摘要,新的一天悄然开始。
母亲做好早饭就去上班,嘉羽翻身趴在窗台上,一边咬着茶叶蛋,一边迎接一天中最美妙时刻的到来。上万职工在朝阳下人头攒动,洪水般涌出家属区,漫过马路,又洪水般流进生产区,机器开动,马路对面在一瞬间震颤起来,而背景音乐依旧是广播里雄壮的主旋律。他每每被这样的场景震撼,捏着剩下的半个鸡蛋心潮澎湃,仅仅是万余人,就让一座城死去,另一座城苏醒。
多年之后,那间工厂倒闭,厂房地皮统统盘出去,王国分崩离析。母亲在那之前就去世了,父亲再娶,嘉羽进城上学,再没有回去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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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忘却的纪念
罗迪
灰白色的天空好像巨大的容器,每次抬头看的时候,好像天地就那么大。
热腾腾的锅,咕噜咕噜煮着热辣的汤汁,鲜红的辣椒凑满一锅油汤,用筷子拨拨,里面有肉丸,脆皮肠,豆皮,粉条,白菜和土豆,还有硬硬的牛肉片,雾气中他一边笑一边吃着东西,当时喝酒了吗,不记得了。
那样一个人,他不紧不慢地说话,对待陌生人非常礼貌。他的头脑聪明,思维像咬合紧密地齿轮机械一丝不苟。他的笑浅浅的,带着干净,警醒的表情;他和愚蠢没有关系。他高而瘦,手臂上肌肉紧实,肤色健康。
四年前,他二十一岁。
吃完火锅的那个晚上,在出租车上他说了很多,他的过去,他的母亲,他的学校。他的语速适中,声音不高不低,叙述条理清晰。他的过去有很多可说的,整个聆听的过程不会乏味。在他身边感觉没有任何紧张或陌生的感觉,肩膀没有靠在一起,但可以感觉到彼此身体的热气。九月的夜晚,依然潮湿炎热。
夜色中他的侧脸线条分明,被一个才认识了三个小时的异性这样看着不是一件舒服的事,但他并不在意。他转过头,又是一个微笑。很多人会喜欢这个笑容。
那晚从出租车上下来,他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洗了个澡,躺在陌生的床上。这一切没有人看见。他用最舒服的姿势将自己深深陷入床垫里,那是一张沙发床,但他感觉不错。关掉灯,窗外清冷的月光照射进来,那个时候他还没有失去自己的睡眠,他做了一晚的梦。但他不明白那是一种怎样的征兆。
那天晚上,他梦到了她。
屋子里空气很浑浊,厚厚的窗帘挡住任何一丝光线透射的可能。她打开灯,啪啪,昏暗中地毯上依稀有一些痕迹,没有打扫干净的痕迹。皱了下眉头,她不是太在意整洁,但她相信一切应该井然有序。她伏下身子,仔细整理起地毯来。在这个过程中,太阳穴突然急速跳动,全身的血液一瞬间冲到大脑里,耳边响起非常纤细的尖啸声,这个声音会持续一段时间。她闭上双眼。
很多疯狂的想法在眼前一闪而过,很多时候她想过一种疯狂的生活。冰冷,暴力,混乱,带有攻击性;眼神锋利寒冷仿佛一把尖刀。把自己喜欢的人装进麻袋里,他们昏迷的样子好像陷入很深的睡眠,洗干净他们的身体,每一寸皮肤都要干净。他们的脸,鼻梁,嘴唇,紧闭的双眼,睫毛,还有耳朵。这一切美得让人绝望。要知道这一切不会一直属于我们,他们总会被抢走,一些人,一些事,还有时间。他们走的时候没有征兆,离开以后留下遍地狼藉。
她害怕一片狼藉的感觉。
他的唱片整齐地叠放在柜子上,她知道他喜欢音乐,生活中不能没有音乐,否则怎么写作?另一边是书柜,他更喜欢阅读,喜欢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吞食的感觉,阅读是一个人的娱乐,所以他永远不必担心缺少搭档。他很爱写作,文字跳动到屏幕上的瞬间迅速死去,有些东西无法记录,虽然你可以把它们排列的很美。
他想写一本小说,断断续续,在小说里他一直寻找一个人,遇到了几个人,拒绝了一个人,忘记了一个人。他总是没法下定决心,和自己的战争让他厌倦。这样吧,不,还是这样吧,不行,这样那样都不行,做不到,没办法,然后睡不着,他逃开那张床,趴在窗口一根一根地抽烟,火星在夜风中若隐若现。
我们每个人都会死,在我们死之前我们不会太多去想这个问题。死亡不是一个最好的结局,但它是一个最通用的结局。没人会对此有所异议,因为生命被带走这件事情本身就是一场司空见惯的毛毛雨。没人会对自己的结局产生怀疑,因为我们都会死掉,我们每一个人。
这一切符合逻辑,这种推断没有漏洞。她仔细想想,的确没有。她走到房间的尽头,空气好像越来越稠密一样,但是没有关系,一切干净整齐。她走过去,带着一种谨慎的态度,好像一只轻巧的小鹿慢慢踩进昏暗的森林深处一样。
就在那一个点,他埋下头,他看见她的脸,她洁白的皮肤被擦拭地非常干净,每一丝脉络都清晰可以见。她的头颅就这样在他的手心里,像一朵花一样安静。
四年时间恍然大梦一场。四年前的那个夜晚,已经像坏掉的怀表一样,被永远埋在时空废墟的尽头。
今天,他二十五岁。他写了这本小说,为了记得,也为了忘记。有些东西文字无法记录,但依然会带来某些启示。写作和阅读不能拯救任何人,但还是能给继续的旅程带来一点勇气。
而她,在阳光的那一端,或多或少,得到了答案。
2004年9月,我认识了他。他学核物理,大学三年级。高而清瘦,聪明,整洁,自律。他借宿我家一晚,从此成为挚友。
2009年6月,我在轻度忧郁症中为他写序。我们彼此相亲相爱。
那一年,我在美国南方绵长无休的冬雨中踏上回家的旅程,恍然想到很快便是圣诞节。看着舷窗下渐行渐远的田纳西河水,我忽然决定写一部小说,那个时候,我从未想到有朝一日会有旁人读到它,那不过是我自说自话的一次精神上的逃亡罢了。
接下来的六个月中,我带着这个故事穿梭于各种场所,飞机、火车、床、咖啡馆、朋友家、实验室如此等等。最寻常的情景是早晨起来,打开笔记本,倒一杯咖啡,点一支烟,慢慢将前夜脑袋里混乱的想法梳理成章,然后试图把它们变成一行行文字。为此我丧失了睡眠,丧失了理智,然而在心灵的某处,我感到某种温热的激励,就像保罗·施拉德所说:“《出租汽车司机》是我在人生低谷时写的,那是一次自我疗伤。”
所以这本书是坦诚的,具有真实的情感和人格。纵然很多时候坦诚意味着遭受攻击,但一个人终究只能写出他经历过的东西。现实的体验未必是写作的出发点,却最终成为它的终点。这也意味着,写作能将书写者代入存在于想象中的情境,并且引导他走出来,譬如某种数值模拟的实验,不会造成损害,却得到精确的结果。任何记忆都是直觉,现在看来,对于从未接受过写作训练的人来说,这其实是个行而后知的过程。我对这些文字倾注的真诚,会在未来某个时刻回馈于我。
如果非要下一个定义,我希望那是一个关于等待的故事,因为等待是天下最难的事。在这个故事中,他以麻木般的激情爱着生活,爱着朋友,爱着他的猫,也在世人如织的城市中等待她。在等待中,他开始第一次思索童年、爱情、死亡,以及曾经遇到的人和事。这样的思考使他意识到家庭和朋友的意义,他们代表了人与世界的关系,这种联系与生俱来,牢不可破,与他们和解,便意味着打破孤独的枷锁。
然而与此同时,他必须躲避可能遇到的大部分人。他们隐蔽在生活的大背景下,时刻窥视周遭。他们是蜂拥挤上公车的人,他们是地铁里面无表情看报纸的人,他们是他坐在小酒馆独饮时喧哗的邻桌。他们啃噬生活的边缘,使他感到痛苦。远离他们,才能远离浮躁和虚妄。在自我进化的过程中,他必须善良坚强,内心空明,与自己相安无事,这是需要阅历和经历才能建立起来的强大心理体系。
我的外婆和母亲便是这样的人,我目睹她们遭遇人生中的不幸,承受我不敢面对的分离的痛苦,却从来不曾放弃对美好的向往。她们只是毫无怨言地付出努力,并用尽让一棵树长大的时间耐心等待,虽然对于结果谁都没有把握。她们的灵魂闪烁着纯粹的人性的光芒,生活亦已向她们表明,这是最值得赞许的方式。上次离开西安的时候,外婆和母亲送我登上机场巴士,站在路边污浊的空气中冲我不住地挥手。那一刻我相信,我身上的一切美德——如果有的话——也全都来自于她们的言传身教。这部小说,我首先要送给她们。
我还要在此感谢我的朋友们,你们的爱没有在面对颓废绝望的时候选择离开。你们陪我大声唱歌,陪我彻夜不眠,陪我踢球,陪我买醉,然后第二天酒醒之后打起精神面对自己同样没有头绪的生活。但愿在我分享的故事里,也有你们喜欢的章节。
感谢参与这本书出版的所有人。
从此再也不会有永生永世。
周小尔
2009年5月24曰 纽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