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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开到这儿,他停下来,往前他想要步行。头匕孤伶伶地悬着—个大太阳,前方—望无际,是撒哈拉沙漠,单调、乏味,又充满神秘。
而眼下的他,只感觉热,来自四面八方的热辐射,干热的空气。空调车内外的温差,使他觉得自已像—条鱼,刚刚被从冰箱里拿出来,又直接被放进烤箱。
他取出沙漠人的缠头,———条黑色的,足足有五米长的棉布,千襞百褶,松松软软,_层—层地细扎紧裹,把整个头连脖颈裹成—个肉粽,留在最里面的布头,在胸前垂下来,—直垂到膝盖以下。裹到最后一圈时,他把一只手掌也裹在了里面,只露出—排指尖在头的侧上方,像是插在头上的装饰。然后,另一只手把剩下来的—截布头交到这只手上,紧接着,这只手往里一缩,那截布头就被牵了进去。就好象做针线活,断线时,线头被勒进线轴里,再找出来也费劲了。
上次在沙漠里,他想用—个手摇发电的手电筒,换—个图阿雷格人的缠头,他对它已经垂涎了很久。这种布可以在店里买到,可是,他怎么也无法把它搞成皱皱巴巴,那么柔顺的—个长条。
“见过这种手电筒么?不用装电池,用手摇—分钟,最少能用两个小时,在抄漠里最实用了。”
他开始摇了,“哗!哗!哗!”好象有无数个齿轮在里面旋转,牙齿相互咬啮,碰出电来,手电更亮了。可是,在这个空寂的沙漠里,光走不远,不管照到哪儿,都是黑洞洞的,空无—物。他把光束挪到那个图阿雷格人的脸上,那人急忙抬起一只手,用宽大的衣袖把自己的脸遮住,似乎承认了那个手电筒的亮度。
“啧,往哪儿照!”图阿雷格人不高兴起来。
“先让你看看亮不亮,怎么样,亮吧?”他分辨道。
然而,那个人毕竟是跑骆驼帮的生意人,而不是那种一生一世都没有走出过沙漠的普通沙漠人,图阿雷格人不屑地接过手电筒,只管照他腰带匕挂着的军用水壶:“唔!这个解下来我看看。”
“你倒挺识货,这是法国特种兵的装备,是我用三筒茶叶换来的。”
“解下来看看!”口气还挺硬。
起初,他还以为那个沙漠人不喜欢手电筒,便解下军壶和他交换。谁知那个家伙一手接过水壶,另一只手却又紧紧地握住手电筒不放。他两样都要,否则便不和他成交!他只好割爱,只因为喜欢。
换来了,他又不知道怎样才能把它缠在头上。不是把自己五花大绑,便是把自己捆扎或一名头颈部严重受伤的战士。捆得稍微忪一点,过不了—会儿,那块布就自己一圈一圈地脱下来,散落在肩膀上,像驯兽师的肩匕盘着的—条大蟒蛇,害得那个沙漠人还得为他就地培训。他—边教他怎么缠,嘴里还—边嘟哝着,像是吃了老大的亏似的:“行了,行了,你自己弄吧。”
月光下,沙漠人只教他两种缠法,“小气鬼!”不过,够用了。
他刚才用的就是其中的一种。缠好后,他又凑到汽车后视镜前照了照,把围在脸上的布往下拉一拉,把鼻子露在外面,然后,拿起—瓶矿泉水,不知怎的,他迟疑了一下,又把水给放了回去。他锁好车门,向四下里望了望。
——一片瀚海,起着黄色的波纹,渺无边际,有地平线横亘远方。如果把它们涂成蓝色,那便是海,只不过海洋是水的世界,‘而这里是无水的世界。
他从腰间拔出匕首,放在掌心上摆平,等着嵌在刀柄上的罗盘的指针停止抖动。方向不大好找呵!在这个广漠的沙海中,四周都是一样的景观,指南针找起来也感到很吃力。只见那个指针哆哆嗦嗦地向左嗅一嗅,向右嗅一嗅,好像方向是能嗅出来的,好—会儿,那个指针才又回到中间定住了。他记住了方向,向北走了下去。
北面试撒哈垃沙漠的腹地,穿过它,再穿过阿特拉斯山口,便进入地中海,中间有—千多公里的路程。他继续往前走,脚下—双宽底皮鞋分散了他自身的重量,使他走起路来并不觉得怎么吃力。沙漠人穿的宽大的棉布长衫,很管用地挡住了热浪的侵袭。他回头望了望,汽车俨入童车大小。
项目刚开始的时候,GPS和手_棚还没有普及到民间,他们曾经想过各种办法:比如,在车载电台不能使用的情况下,考虑白天放气球,夜里打信号弹等。他自己也学习了一些在无水的情况下自救的办法,包括喝自己的尿。不过,在这些措施还没有被实沲之前,他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环境,如今,连电台也不用了。那个东西没多大用,天线架起来,调准了频道,像捕蜻蜒一样地捕捉自己想找的信号。
——捉住了!已经听见那面有人在呼叫:“喂!喂!我是沙漠蛇,我是沙漠蛇,是骆驼刺吗?你是骆驼刺吗?你在哪儿?请告诉我你的方位。”
嘟!嘟!嘟!啾啾……信号跑了,调了半天才又找了回来。“喂!喂!沙漠蛇,沙漠蛇。我是骆驼刺,我是骆驼刺。我在……我在……?”
往四下里瞅一眼,周围全都是沙子。鬼才知道我在哪儿!
“我在撒哈拉沙漠里”不是废话,你知道撒哈拉沙漠有多大么?
他向—个看匕去很异样的沙丘走去,竟发现是一匹垂死的骆驼。它吃光了储存在背囊里的给养,接着又消耗掉了身上的肌肉和脂肪,只剩下一张皮裹着骨头。
———条破烂的乌篷船,一只沙漠之舟。
要不是骆驼的鼻翼微微地动了一下,他还以为它死了。人说骆驼的眼睛好看,是因为骆驼的眼睑上,长着双层又长又浓密的睫毛。这本是用来抵御沙尘,减弱沙漠中强烈的光线对眼睛的伤害,却无意地给它增添了一份美丽。可是,眼前这匹骆驼的眼睛,却是微微睁开,目光呆滞,像—个孤独无助的老人。
那匹骆驼,从表面上,倒也看不出它身上的哪个部位受到伤害,从它那一口稀疏的牙齿推断,也许是因为年迈体弱,要么就是身染重病,倒在了这里,而这里也就成了它生命的尽头。
空气中飘来奇妙的分子,骆驼撮起鼻翼捕捉它们,它嗅到了,那是水的气味,它来自大漠中的—个湖。蓝色的湖水和天对映,湖的四周生长着绿荫荫的棕榈树,像是大漠的一只眼睛,含情脉脉地望着天空。可是骆驼却再也没有力气往那儿走,它最后看了一眼沙漠,双膝跪下,侧转身子躺了下来。“呵,好舒服啊!我喜欢这样的结局。”骆驼躺下来,沙子好松软,它躺舒服了,—心—意地等死。然而,死亡却总是姗姗来迟,只因为它是生命顽强的动物。
他心中黯然,不忍心看这凄凉的景象,便离开了那儿,继续往北走,没走多远,他站下来,把手伸进衣服下面。突然,似想起了什么事隋,折回身,跌跌撞撞地向骆驼奔去,来到它的跟前,对着它的头部,撩起长袍,解开裤带,将一泡臊热的尿撒在骆驼的嘴上,对它实施救援。骆驼的嗅觉非常灵敏,在沙漠里,能闻到很远处的水源,当然,对近处的水源也很敏感,它似乎感觉到了什么,鼻翼又微微地动了一下。
一阵风吹过,沙子也能像水—样在地上流动,可是它却无法挽救那匹骆驼的生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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