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傍晚,三木根带着英师傅一行来到八莫的赌料场,说是带他们去现场见识一下赌翡翠毛料的过程。那家赌料场其实就是座四面没有墙的寮篷,寮篷中间放着一张用厚木板做成的木案,四周的柱子上插着火把。三木根领着他们走近寮篷时,中间的木案上已经放了一块一尺见方的老坑黄砂皮半山料,无疑这就是要开赌的料。周围的木板凳上不少买家聚堆在一起,商量着料的情况和价钱。
站在一群不知是买家还是卖家的人堆后,三木根告诉英师傅,按说不应该晚上看料,所谓“灯下不观色”是有道理的,像油青和泛蓝水一类的料,在灯下看的颜色要比在阳光下看的颜色好很多。而赌料场老板就偏要在晚上开赌,他就是要这些买料的人眼光有偏差。色差一等,价差十倍,经常有人晚上一赌,白天就后悔了。晚上看着色不偏,白天一看,石头里的颜色就偏到外婆家去了。
三木根低声道,这块黄砂皮是南骑坑口料,这种料的色根很短,出不了满翠,但它的色扬,很招人眼,有看相。内行人知道,仅从水撒白雾的皮壳就可以判断这块料除了门子上的这点绿之外,里面基本上没绿了。以行家的角度看,这块料已经不是什么赌料了,而是块明料,是块没有什么价值的明料。
那为什么还放在这里赌啊?英师傅不太明白。
这就是赌料场水深的地方。很多人根本看不懂料,也不知道料是产自什么坑口以及具有什么特点,他们来赌料完全是来撞大运。也只有通过买赌料,吃过几次亏,上过几次当,他们才会渐渐明白其中的道理。三木根解释说。
这时场上有人叫出了底价,二十两银子。
三木根压低嗓门对英师傅说,这块料也就只值二十两银子,再高就不值了。
旁边人堆里正巧有个年轻人听见了三木根的说话,一听三木根如此说,接过话茬便说:兄弟说这话,像是知道石头里面没有绿。照此说,你肯定是个行家,不过即使是行家,说话也不要这样绝对。这位兄弟如果肯赏脸,我们今天就赌上一把,我们各出二十两银子,先把料买下来,再开料分出高低。要是像兄弟说的那样,除了门子之外里面什么绿也没有,我不仅认输认赔,还认你做我师傅。
这种公开的挑战是赌料场上的一种叫板形式,有时就是故意逼人进人赌料的程序。如果你是外行,马上就得认输,服软,赔不是。这样一来,公开叫板人的身价自然就抬高了。如果你是行家,你就不能不应战,否则会下不了台,会把自己的名声搞臭。赌料场里的观众最愿意看到的就是这种叫板的场面,不管被叫板的人是不是行家,一旦有人叫板,马上就有人跟着起哄。
三木根显出一副很谦卑的样子,不亢不卑地说:诸位给个面子,在下不懂规矩,请各位不要当真。我说的话不是绝对的,各位完全可以不信,但诸位说的话恐怕也不会是绝对的吧?
场上的人一听三木根的话就知道,他表面上是示弱,实际上却是软中带刺。
叫板的年轻人可不管这么多,他从人堆里走了出来,很嚣张地对三木根说:喂,不要说什么绝对不绝对了。既然你都把话说出来了,说明你真是个行家咯。今天你要说没钱或者不敢赌,就给少爷我跪下,磕个头,我就让你走,但要记住,以后永远不要再踏进这个寮篷。要不然,你就把银子拿出来,开料见个高低。 三木根一听年轻人如此咄咄逼人,也有点生气了,他什么话也没说,走过去把一包银子砸在了木案上,头也没抬地喊道:就摄你的意思,赌料!
好!把水车房打开,开料!
那时开料要用河边水车的转动来带动转轴,经过大小轮皮带的二次转换,使安在转轴上的磨片转速提高,这样就能把石头锯开。尽管比不上现在的电动开料机,水车开料机的效率也差不了太远。
很快料就被锯开了。
除了门子边上有些翠绿之外,石头里面确实没有一丝绿。三木根赌料赌得真是准,准得跟神枪手的枪法一样,一枪完事。
英师傅在一旁看了,心里乐开了花,以三木根的眼光,翡翠大山子的鉴定不再是困扰他的难事了……
几天后,就在他们准备出发前往苏洛卡坑口的前一天,文旺土司带来了一个坏消息,苏洛卡坑口失守了。尽管他派了足够多的文家护卫军去守卫,可坑口最后还是被强大的克钦族人攻占了。
主管艾德罗和英师傅一听慌了,没有了坑口,他们可拿什么出去复命啊?无论如何也要夺回坑口。
艾德罗当即决定,所有京城随行来的护卫、腾越州府的兵卒,再加上文家护卫军一起组成混合军,立刻出发,全力抢夺苏洛卡坑口。为了更有把握拿下苏洛卡坑口,艾德罗还专门从八莫调来了镇守边关的几门洋山炮,铆足了劲准备大干一场。
不几日,艾德罗带领混合军来到了苏洛卡山谷。
苏洛卡山谷位于雾露河岸边,广翱的雾露河山脉伸出的一条支脉,在这里蓦地抬升,山脉的主峰高耸入云。从河对岸看,山脉由远至近犹如一条巨龙从东向西腾空而起,似要飞天而去般。当地人则依据山貌将这座山峰叫做龙抬头。按相理学上说,这是一处极佳的风水宝地。
由于龙抬头山峰的剧烈抬升,加上长年疾风厉雨的冲刷,山峰的南面形成了累卵及危的陡峭山坡。基于地形险要,苏洛卡坑口是先在陡峭的山坡上开出一个上宽下窄的楔状通道,然后再向里面开挖采翡翠的坑道,尽管在通道上方已经做了很多支撑和防护,整个坑口的坡面仍然极容易形成泥石流或是塌方。
这天天刚亮,艾德罗指挥混合军开始向苏洛卡坑El进攻了,他们采取了从两侧迂回进攻的办法,克钦族民兵最初就是用这种方法打败了文家护卫军。令艾德罗没有想到的是,克钦族人变得聪明了,他们吸取了护卫军失败的教训,在坑口楔状通道两侧的山坡上就展开了防守,而不是仅在楔状通道附近。这使得混合军的进攻变得极困难,队伍根本无法靠近,接连进攻了三次都被打退了下来。
混合军的四门火炮很快被拖过来了。一阵猛烈的炮击,让在山坡防守的克钦族民兵伤亡不少。不过,克钦族民兵很快就发现了火炮弹着点的范围和规律,并迅速适应了过来,只要火炮一发射,他们就躲在大石头后面,火炮一停就跑出来。火炮并没帮助混合军迅速攻下苏洛卡坑口,双方进入了胶着状态。
过了几天,艾德罗耐不住性子了,他竟然命令火炮向坑El的楔状通道里射击,以此来掩护混合军向楔状通道两侧迂回前进,他已不在乎坑口的楔状通道是否会塌方。这种方法果然很奏效,克钦族民兵在火炮的攻击下,根本无力防守。混合军在炮火的支援下逐渐向坑口的楔状通道收缩。 这时克钦族的头人突然站了出来,他指着旁边的一块大石头,扯着嗓子朝下面喊:所有的人都听着,苏洛卡坑El我们是占定了。即使我们打输了,你们也得不到。我明确告诉你们,在这块大石头下埋了几百斤的炸药,如果你们攻进坑口,我们就炸塌坑口,大家同归于尽。
克钦族人这招确实是很灵,艾德罗的混合军立刻就停止了进攻。不停止能行吗?几百斤的炸药一炸,不仅坑口全部被炸塌,爆炸还会造成山体滑坡,倾泻下来的石沙会将他们全部掩埋掉。
就在艾德罗犹豫是撤还是不撤时,突然响起了一阵密集的爆炸声,克钦族士兵立刻本能地举枪向混合军射击,久经战阵的艾德罗则凭直觉知道放炮的不是克钦族人,克钦族人简陋的装备他才见识过,如果他们有这样的装备,也不会被打得几乎没有还手之力。而刚刚爆炸的山炮射程比他们的还远,并且从爆炸的地点看,其射击目标非常精准,基本上可以做到指哪打哪,这种军事技术在清末几乎是不可想象的。艾德罗在一个极短的时间里得出结论,除了洋人其他人不可能有这种军事技术。
不到一袋烟的工夫,艾德罗就证实了自己的判断。对面的山坡上,一群洋鬼子士兵穿着笔挺的军服,排着整齐的队形,敲着军鼓吹着军号,三人一排端着长枪迈着整齐的步伐向山谷推进。
如果先前与克钦族人打仗,艾德罗还不怎么发怵,面对即将要出现的洋人,艾德罗心里开始打鼓了,他知道与洋人的装备比,自己的队伍简直就是乌合之众,更别说只配备了鸟枪土炮的克钦族人了。如果两支队伍还各自为阵相互对峙,毫无疑问很快就会被洋人分别消灭掉。艾德罗考虑了一下,令兵卒对克钦族人喊话,要双方暂时放弃对苏洛卡坑口的争夺,共同抵抗洋人的入侵。这一喊话立刻就得到了克钦族人的响应,在英军入侵缅甸时克钦族人曾付出过惨重的代价,他们与英军之间有着更大的仇恨,可以说是血海深仇。
刚才还在进行殊死搏杀的两支队伍很快就会合在了一起。先前的敌人,变成了盟友。先前还在盘算如何打败对方,现在却在讨论如何共同对付洋人。
在排兵布阵的协商过程中,艾德罗提出,首先必须马上派人去消灭山脊上的炮兵观察点,否则仗还没开始打,人就会被他们的炮弹炸死得差不多了。
P6-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