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中国佬
中国人的思想极其深奥难解,因此外国人对此想有所了解通常都是徒劳的,而且不仅接受开放式教育的外国人觉得中国人是难解之谜,即便中国人自己对于同胞的思想也经常觉得匪夷所思,因为他们此前也从未见过诸如此类的事。一个英国家庭所雇佣的中国厨子因无法忍受他的同事为把他赶走而采用的伎俩而不得不要求离开时,他的脸因为激奋而涨得通红:“我很了解英国人,能猜透他们的心思,对他们的习惯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但我猜不透、也不明白自己的同胞怎么想的。”
当然,这有些夸张,因为他肯定对自己同胞的很多方面了如指掌,他的意思就是有些中国人的思想连他作为同胞也无法了解。所有研究过中国人性格的人都会得出一个相同的结论,那就是中华帝国的子民们在天性以及生活目标方面与西方人完全相反。举例来说,英国人会为自己的直率、敢于表达自己的所想而自豪,而中国人做梦也不敢这么做,因为他不懂何谓坦白,更别提这么做了。中国人害怕直接表达自己的想法,但喜欢采用拐弯抹角、迂回曲折的方式达到目的。
有这么一个公认的观点:仅仅听中国人所说的话,永远不可能知道他真实的意图。毫无疑问,这是因为说话者从不开门见山地提及自己的真实想法,而会详细地谈论两三件他认为与自己想说的密切相关的事,并断定这种微妙的方法应该能使听者推断出他一直想说的事。我的一个仆人甲对另一个仆人乙颇有微词,但他不敢向我抱怨,因为仆人乙来自一个比较有势力的家族,而他们两个所属的家族相邻,如果仆人乙遇到任何不利,他的家族不但会报复令他陷于不利之中的人,还会报复此人家族的其他成员。
这种情况下,外国人会采用直接的方式,而不会总是瞻前顾后,因为他不惧怕对手的家族,而且必要时会有法律保护他。但很显然仆人甲不会像这样直接去解决,而是采用了一种自认为既能抚慰自己,又不会对自己及其家族构成任何威胁的方式。
于是,某个清晨,仆人甲面无表情地出现在我面前,请求我准许他回乡。他说,刚刚得到消息,他的一个兄弟得了急病,活不长了,家人捎信让他火速回去。这样的情况令人措手不及,因为家里一切的日常操持离不开他,而且,这件事令人隐隐有一丝不安,不知这是否是中国人迂回曲折、以退为进的一种方式。
我问及原因,他却闪烁其辞,只拿了一封写满希奇古怪象形文字的信给我,尽管他知道这封信对我来说犹如天书。即使能看懂,也明白不了,因此我盯着他的脸,希望从他的表情里找到蛛丝马迹。然而,他的神色如同手中所拿的信件一样令人费解,看不出任何线索。他的眼神纯净天真又略带悲伤,整个人笼罩在悲痛之中。我开始觉得对这么一个人有所怀疑简直太不公正了。
但是,以前类似的经历提醒我要谨慎对待他所说的事,因此,我吩咐他先退下,我会考虑一下。然后,我找了另一个据我所知与仆人甲关系很好的仆人,问他是否知道仆人甲兄弟的事。这个仆人的脸上闪过一丝惊异,如同晴空中掠过一道闪电,但他立刻控制住自己,沉着冷静地回答道:“我没听说什么信,但可能有,您知道,我忙着干活,还没听说。”
这无疑有点蹊跷,因为只有一件事是中国人永远做不到的,那就是保守秘密。略谈了一会儿后,他故作随意地说:“我听说过甲有个哥哥,但这件事有些奇怪,我也没搞清。”东拉西扯一会儿后,他突然环顾四周,然后走到门口,东张西望,以确定没人在周围偷听,接着,蹑手蹑脚地走到开着的窗户那里,飞快地扫视花园里的灌木丛,确定没人偷听后,仍像一只猫悄悄靠近老鼠一般走到我面前,低声耳语:“调查一下。”之后带着神秘莫测的表情和猫一般的动作走向门口,出门之后笑容满面。我觉得有必要好好调查那封信的秘密以及仆人甲生病的兄弟。
调查出事实真相后,我得知仆人甲根本就没有兄弟,那封信是其隔壁邻人代写的,其目的是既让仆人甲不得罪仆人乙,又能让我提醒乙改正错误,两大家族也不会结怨或不和。在我一番严厉地要求仆人们各司其职的言辞后,整个家庭恢复了往日的秩序与安宁。
如果想要完全地了解并理解中国人,就一定要有很强的推理能力,因为中国人表面上的行为往往不能代表他的真实想法。
有一天,一个中国人拎着一篮鸡蛋很随意地走进我的书房。我从未见过他,而他却对我熟络地嘘寒问暖,并告诉我带来的鸡蛋是他自家母鸡生的,礼轻情义重,希望我赏脸收下。“可是我不认识你啊,而且根本不知道这礼物所为何事。”“哎呀,我只希望有此荣幸见您一面就满足了,因为大家提到您都很尊敬,所以我拿自家的鸡蛋来孝敬您,虽然拿不出手,但也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尽管他口口声声说尊敬我,然而我确定他必然有求于我。和中国人思维特性完全一致的是,他只字不提,直到聊了大约一个小时,在我暗示必须要结束和他的谈话并要去别处赴约的时候,他才吞吞吐吐地说他和村子里的某些人有些矛盾,因为知道我很有些影响力,所以请我帮他个忙。真相大白了,那篮鸡蛋以及天南海北地聊的一个小时绕来绕去就是为了他这件重要的事。
笼统地说,中国人是一个非常精明善思的民族,他们能够敏锐地观察人类生活以及周围的自然世界。令人称奇的是,即使是目不识了、从未受过任何教育而整日劳作于无需任何想象力的工作中的农夫都能描述出不同树种的叶子,栖息于某片地区的各种鸟类的生活习性,以及从未被以科学角度考察过的昆虫的生活特性,而这些完全依赖中国人天生具有的敏锐的观察力。
除此以外,中国人普遍缺乏清晰的表达思想的能力以及西方人那种迅速领会他人意图的能力。这一点尤其反映在绝大多数未受过教育的人身上。比如,我吩咐一个苦力去邮局寄封信,他已经去过那儿很多次了,然而他站在那里,一脸困惑,好像从未听说过这个邮局。因为对中国人很了解,我就又吩咐了一遍,并问他是否知道邮局在那儿。他一脸茫然:“我去问问别人邮局在哪儿吧。”因为不太放心那封信,我说:“现在告诉我让你做什么事的?”“让我做什么的?”他脸上更加茫然了。“是啊,我吩咐你去邮局寄信,就是你以前经常去寄信的那家邮局,你记得在哪吗?”“我会问人的。”他轻快地说,好像开始想到那个地方了。他动身去寄信。正当我担心那封信不知会被搁到什么地方或不会被寄出去时,他很快又跑回来疑虑地问我:“您是吩咐我把信递到邮局去吗?”“是的,希望你知道邮局在那儿。”“我会问人的。”他说着,走远了。
外国人在领会别人意图时从未觉得费力过,因此他们对中国人这种混乱的思维很恼火。有一次,我问一个人:“你多大了?”他的脸上浮现出惊异,好像你的问题是有关他是否犯了谋杀罪一般。“您是说我吗?”“是啊,就是你,你多大了?”“我多大了?”他慢慢明白了这个意思,脸上露出微笑,然后告诉我他的年龄。毫不夸张地说,在这个伟大帝国之内,无论这些问题是在哪里提出的,都要经过以上这一幕才能得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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