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人物:冯小刚
冯小刚,著名电影、导演。1958年出生。作品风格以京味儿喜剧著称,擅长商业片、在业界享有贺岁片之父的美誉。代表作有:《不见不散》、《甲方乙方》、《大腕》、《天下无贼》、《集结号》等。
采访手记:
刘恒搭桥采访冯小刚
冯小刚是伴随着电视剧《渴望》、《北京人在纽约》、《编辑部的故事》一路顺风地红火起来的。他集编、导、演于一身,表现了遏制不住的创造力。继首部贺岁片《甲方乙方》轰动之后,到他第二部贺岁片《不见不散》问世,再到他与刘震云合作拍电影《手机》,以及他出版自己的自传《我把青春献给你》,记者对他有过几次采访。
第一次采访他是1998年12月初的一天下午。
当时红得发紫的冯导,是媒体竞相报道的目标。逮他采访实在不易。于是走了前同事、著名作家刘恒的后门,通过同样名声大振的制片人刘沙跟他打了招呼,尚约到了采访时问。但那天他到北影时已比说好的时间经晚了一个多小时。
有了刘恒、刘沙的后门,冯导还是十分配合记者的采访。让我听到了他的许多心里话,关于即将上映的贺岁片,有了一番深入的对话。后来,这篇名为《新年在即欢乐相聚——冯小刚恭候观众不见不散》的专访发在1998年12月8日的《北京晚报》头版。
2002年,冯小刚执导刘震云的《手机》,记者随小说《手机》责编金丽红前去探班,有了第二次访谈。接着就是冯小刚自传《我把青春献给你》出版的第三次采访。记得他的书刚上市没几天,首印15万册就售出。接着听说好几个盗版书就随之而来。长江文艺出版社买到的不下五种。有天中午,接到金丽红的电话,让我随他们去离我们报社不远的一个地方去追查盗版书,此处设立了一个图书柜台,卖一些生活、文史类的畅销书,而冯小刚的《我把青春献给你》的盗版,赫然摆进了国有字号的柜台上。
查盗版,自己当记者以来第一次有了特工的感觉。而冯小刚本人更是无可奈何,说自己给盗版商发工资,做电影,做书都免不了被盗版。说改明儿还是去做话剧,话剧的一次性表演才不会被盗版。
采访系列之一
冯小刚呈上“自白书”
往年这个时候,是媒体逮着冯小刚敲骨吸髓的高峰。眼下,一部部贺岁剧竞相出笼,却不见“冯版”亮相。昨天,真相大白,冯小刚正在家中埋头著书——下月将由华艺出版社推出。这意味着:习惯在这个档期消遣冯小刚的观众,今年尽可以坐在家中看冯小刚抖搂自己的故事了。
名人出书,此风日渐,冯小刚怕落入俗套。他说,写书怕顾影自怜,无病呻吟,烦人。应尽可能真实地表达心情和经历。几年前,还是我和王朔合作拍《好梦公司》时,华艺社金副社长就说过,小刚,给我们写本书吧。可我认为,具备三种前提才能出书。1.有能力。2.有心情。3.有时问。今年刚好三点具备,所以,一个半月前开始动笔。几章写下来,感觉特好。但冯小刚还是不放心,打电话问刘震云,我怎么总说东跑西,写张三有李四,像杂拌粥,问题不大吧?我怎么回来呀?愣切回来吧。他说,写的当中,一种乐趣在支持着我,就是大家可以从另一个角度加深对我的了解。因为电影仅反映我部分的价值观,书反映的东西更接近真实的我。
“我发现我的运气竟是如此之好,旅途中有那么多朋友结伴而行。”冯小刚说,写作当中,不经意问总和往事相遇,和朋友相逢。比如王朔,比如韩三平、张和平、郑小龙他们,每个时候都会出来托你一把。他们的点滴教诲是一种力量……
眼下,冯小刚十万文字已轻松拿下。正在他快马加鞭写得酣畅时,刘震云那边电影剧本《手机》一稿完成,约冯小刚讨论一下。冯小刚忙问:“三天行不行?”刘震云说:“最少十天,而且全封闭。”冯小刚不得已,强行让自己中断写作。他坦言,自己的书桌上,放着崔永元的《不过如此》。
当样本?当激励?当发行目标?得知崔永元发行量是104万,创造过电影票房纪录的冯小刚说,自己的书发行他的一半就足矣。
在这本刻满了冯小刚青春往事的书中,有蹉跎岁月,有鲤鱼跳龙门,有对生活的坦白,有对朋友的怀念,还有对自己的深深自责……在书中,不论如何,你可以从《转业》中看到即将与军装分手时,冯小刚恋恋不舍地对着母亲一个催人泪下的最后军礼;你可以从《礼堂》中获悉著名的冯导在五六岁时被电影《红楼梦》古装扮相的演员吓哭之后,至今不肯接受古装戏,不拍古装戏的原因;你还可以知道,冯导拍电影走到今天的高度的源泉是被动画片《半夜鸡叫》启的蒙。周扒皮让公鸡半夜打鸣的创意给了他日后不少启发呢……
关于该书的书名像以往一样处在保密之中,但是冯小刚的第一人称自述,记者姑且称其“自白书”。
吃尽电影盗版之苦的冯小刚和同样吃尽畅销书盗版之苦的华艺出版社,此次不知用何新招儿防盗呢?
采访系列之二
冯小刚跟刘震云抢饭碗
冯小刚自传《我把青春献给你》首发当天,中旅大厦大腕云集。著名作家刘震云、北京电视艺术制作中心主任郑晓龙、影视大腕张国立、歌唱家刘欢都来为冯小刚、徐帆夫妇捧场。冯小刚因拍摄《甲方乙方》、《不见不散》、《没完没了》、《大腕》、《一声叹息》等影片而声名大噪,并首开“贺岁片”之先河,被誉为喜剧之王。书中,冯小刚以流畅、幽默的语言,记述了成为著名导演这一悠长路上的往事——“有蹉跎岁月,也有鲤鱼跳龙门;有对生活的坦白,更有对朋友的怀念。在写作中与往事遭遇,与朋友重逢,有时笑有时哭,有时陷入深深的自责。”在现场,记者抽空与今天几位“重要人物”进行了简短的对话——
记者:从《手机》现场脱身,是不是你今天给剧组放假?
冯小刚:制片主任才没那么善良,今天安排的是夜戏。所以白天空出来了。
记者:你说过,写书比拍电影更能体现自己的意志,你有没有想乘势再谋新篇?比如去抢刘震云老师的饭碗?
冯小刚:刘老师,我到底抢不抢你的饭碗?
刘震云:我现在已经有这种危机感了。冯老师你当你的大导演就行了,别再到图书市场抢饭碗了。
张国立:我是从连载上看到这本书的,最大的感觉就是80%的真实。看过许多传记,有些人本来就认识,而且还不错,但看了书就不认识了,冯小刚的书就是看过了还认识。
刘震云:承蒙冯老师看得上,让我为这本书作序。这样,我就目睹了冯老师从一个美工到一个大导演并形成自己独特的风格的奋斗过程,对中国电影有很大的贡献,并且在泥淖中几经跌倒又爬起,无论是在生活中还是艺术中,他善于把不可能变成可能。刘震云在书序中果然说道:这不是一本思想笔记,这确实是一本给人解闷儿的书。与别的准自传不同的是,作者在面对往事胆怯和躲闪的同时,向我们叙述了这样一个道理:在“不”声中长大,会自己横刀立马,开创出另一条人生和艺术道路。
冯小刚则坦白由衷:自己面对往事是有胆怯和躲闪,因为毕竟“还没有勇气光着屁股行走在人间,如果我彻底地无所畏惧了,恐怕我就别打算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了。” 尽管冯小刚自谦这本书不能被称为真正意义上的写作,但读者能够从书中清晰地看到一个相貌怪诞的苦孩子的成才过程。这其中周旋于是非的智慧,平衡于上下的韬略,提防明枪暗箭的辛苦,承受浅薄误解的委屈,令人感慨。
刘震云赞叹:“冯导演对生活和艺术理解的深入,对结构、对话、语感、情绪、高潮和声音的把握,已经超越了许多专门从事写作的作家。”
这,绝非客套。
据本书责编介绍,作者深藏人心的机智和俯拾即是的幽默令人笑声此起彼伏,为此,他们专门为该书正文别出心裁地设计了妙语栏,让文中精彩语言一目了然。此外,封面环绕全书240度的装帧设计十分别致,选用特种工艺纸印银加强工艺复杂性,以延缓盗版速度。据悉,首印15万册的订货相当火爆,出版社已准备加印。
采访系列之三
青春献给了盗版商冯小刚很无奈
吃尽电影盗版苦头的冯小刚,日前再遭图书盗版新创。冯小刚在电话中告诉记者,他已在4月13日与盗版的《我把青春献给你》遭遇。盗版书印制非常粗糙。错别字例子比比皆是:“比如第15页将崔永元写成崔‘承’元,将一面红旗写成一‘百’红旗,还有……最好的激光扫描机的认字率也在98%,所以,几乎每篇都有错别字,质量特差,影响很坏。他说,我过去遭盗版非常愤怒,现在我要是还愤怒我就是一小丑。我现在的心态整个一个无奈。”
前天下午,记者同《我把青春献给你》责编一起,前往热心读者提供的一盗版书销售处寻盗版,果然如冯小刚所描述的一样,图片模糊,错别字累累。据责编介绍,当初他们为了防盗,封面特意选用230克特种纸并加滚花工艺,正文采用80克胶版纸,而盗版书的封面为200克铜版纸且无滚花,正文用书刊纸且无光泽。
《我把青春献给你》4月1日出版发行,首印15万3天后就全部订出。盗版书10天就登堂入室。冯小刚说,盗版商全方位地瞄上了我,我全方位地养活了盗版商。赶明儿,我拍话剧,话剧是一次性的,无法复制,剩下的都无法逃脱被盗的厄运。电影界现在抓整治,我希望有关方面也治理一下图书出版业。我有时觉得这事不能指责消费者,大家的收人情况不同嘛。买盗版,不仅使大家蒙受经济损失,而且盗版书面目全非,对我们的文化环境是一种污染。就像“非典”一样。
在盗版猖獗的情况下,当事人冯小刚掷地有声:我无奈。
P15-20
吴先生,请开门(代序言)
一
在本书即将开印的时候,突然收到一个短信:“李红:吴先生昨晚走了,我正从新加坡往回赶。”这是2010年6月26日中午,吴冠中先生最大画展“东西贯中”策展人钱晓鸣先生的短信,当时,我正参加北京美术家协会举办的“北京意象——如诗如画门头沟”大型艺术创作采风活动。山里断断续续的信号,让我比发信时间迟看了近两个小时。
2010年4月,听说吴先生住院后,一直盼得到他的消息,也一直怕得到他的消息。6月16日端午节那天,得知他的病情稳定,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突然的噩耗,让我在返京的车上就开始四处联络织网,酝酿明天的报道。得知中国美术馆范迪安馆长正在飞往重庆,参加四川美术学院院长罗中立的新作展开幕式。落实了晚上会有他的悼念文章传我,才松了一口气。因为刚刚过去的三月,吴先生曾几次去中国美术馆参加老同学朱德群和朋友乔十光的画展。这是他逝世前最后的公开亮相。我又赶紧通知本书的责任编辑,我要写点悼念吴先生的东西放到书里面,所以这篇悼念吴先生的文章就当作序言吧。
当时,我开车直奔方庄,赶到吴先生的家迈出车门的一刹那,我才猛然意识到,去采风穿的竟是红裤红鞋。
在吴先生临街的那5米书房窗前停车,在那盏一直没有盼亮的灯前泊心。在吴先生辞世后的第一个傍晚,我在回忆中找他。
没像往常那样,把车停放在街南十字路口的停车场,然后走到单元门门禁前报到:“吴先生,开门,我是‘以红’。”
没像往常那样,听到吴先生从门禁里传出的声音——“噢,李红。”此时此刻,缩在车里,忍了一下午的泪滂沱而出。
曾跟吴先生开玩笑,说他浓重的江苏口音叫我李红,我总听着像“以红。”玩笑过去很久,谁知,去年底,请吴先生在新书《吴冠中百日谈》签名时,他竟签上“以红存念吴冠中2009年12月17日。”我看了一愣,脱口而出。待我反应过来,吴先生似乎意识到什么,又在前面加了个“赵”字。我连忙说“没事,以红挺好的,以后笔名就是它了。”
不料,下次再去吴先生家,他重新签了名的《吴冠中百日谈》,扉页上,竟是大大的“李红留念吴冠中2009年12月18日。”如今,这两本书都被我珍藏着。
2010年4月底的一天,见到《光明日报》著名记者、作家韩小蕙老师时,她告我吴先生住院了,约我一起去探望。我们尚未成行,5月12日,她又在电话里告诉我,听单位领导说吴先生的病情严重。当晚,我给吴先生的学生发短信说想去探望。第二天一早得到消息说,吴先生昨晚睡着了,今早告诉他。让转告小蕙,待治疗一段稳定了让我们再去。6月16日是端午节。从吴先生的学生那里得知,先生的病情稳定。我俩期待他再次战胜疾病,早日康复。
天渐渐地暗下来,我没有等到吴先生书房的灯光亮起来。
小区里的大爷大妈出出进进,我没有看到小时工陪着夫人朱碧琴阿姨出来遛弯儿的身影。
窗户里亮起了灯,却是一楼的复印室。那是吴先生曾给我复印他的文章的地方。
2006年1月22日,“吴冠中2005年书画艺术新作展”在中国美术馆闭幕。展览展出了吴先生2005年创作的水墨画作品35件,书法作品25件。其中书法作品是首次与公众见面。2004年,吴冠中先生身体不好,少有新作。2005年,86岁的吴先生身体好转,似“老牛反刍”,又行创作、创新。他开始对中国书法造型、字体变化以及汉字与人间形象的亲疏因缘给予了新的关注,不以书法家自居,而是以自己的方式进行创意组合,表达画思和文心。
漫步展厅,一幅幅被造型、变形的汉字书法穿插在绘画作品之中,交相呼应,相映成趣。不仅是这些第一次谋面的“新产品”,深深吸引我的还有吴先生的自序文字:“从艺以来,如猎人生涯,深山追虎豹,弯弓射大雕。不获猎物,则如丧家之犬,心魂失尽依托。在猎取中,亦即创造中,耗尽生命,但生命之花年年璀璨,人虽瘦,心胸是肥硕壮实的。”肥硕壮实的心胸是这些作品的产房,我想听听来自产房的声音。
我当即拨通电话与吴先生约采访时间。
吴先生笑答:“值得吗?你先看展吧。”
“我就在展会上。您下午有时问吗?”我说。
“时问看你方便吧。”
“您定吧,我几点都行,您午睡起来吧。”
“我中午不休息,我是以逸待劳,你还要跑路,就你方便好了。”
电话里,我提到他的展览自序很好,准备抄写下来。吴先生说,他去复印了给我。我不肯劳累老人家,坚持自己去。他说他楼下就可以复印。吴先生开门,吴夫人随后,一眼看见他和她。迎门墙上,挂着吴先生的书法作品“他和她”,跟刚才在展厅看到的一样。对面架子上摆着夫妇俩的照片,我脑子里立刻呈现读过吴先生的散文《他和她》,相濡以沫的二人世界有感人至深的故事。
还没落座,吴先生就把复印好的自序递给了我。
我双手接过,心动,情动。
谈笑间,吴夫人起身离去,回来时加了一件暗红色的中式上衣。红衫映白发,显得精神焕发,颇有些过年的气息。朱阿姨告诉我,衣服是儿子买给她的。“过年怎么过啊?”我问吴先生。“我们不过年,不过节,不过生日。”“啊?那三十全家也不聚聚吗?…‘不聚。都在各自家里看看电视,跑来跑去太麻烦。”“这样啊?”我有些不解。吴先生说,老伴前年第三次脑血栓,昏迷7天不省人事。结果奇迹般地康复了。自己当时也在另一家医院住院。他说,我们这个年龄,生活的美丽都过去了,所以也不羡慕别人。“那除了画画,您们平时还有什么爱好?…‘没什么爱好,就是散散步。现在家里唯一的音乐就是这个。”说着,他起身走进屋里。我以为会是拿出一个什么稀奇的电子产品。没想到,吴先生拿出的竟是一根拐杖,一边比画着一边示意,唯一的音乐就是拐杖触地的笃笃声。
他和她每人一根。有时是独唱,有时是重唱。他和她的世界很美丽,他和她的世界很孤寂。走出吴先生家门,我想着情动,不让泪动。
二
2008午12月25日圣诞节。下午,报社搞干部轮岗,三位部主任竞聘我们文化部主任。让我记住这个与我不相干的日子的原因是,开会前一会儿,吴先生来我报社了。
吴先生的学生在电话告诉我,一会儿来送吴先生明年初在上海美术馆举办捐赠作品展的请柬。我坚持要去取。对方说路过这里,现已在路上。
车停在新闻大厦门口。我裹着大衣跑出去,学生从车上下来迎我。我俩说了一会儿,我才得知,吴先生也来了。
我钻进车里和穿着羽绒服的吴先生握手,他的手很温暖。
坐进车里,他递我一个白色的四方信封,是他2009年1月16日开幕的在上海美术馆举办的“我负丹青——吴冠中捐赠作品展”的请柬。
还没等这莫大的喜悦心情酝酿成有分量的谢意表达,吴先生让我再度地惊喜若狂。他展开了一幅已裱好的、色彩缤纷、触目惊心的“母亲”——红绿黑相间,彩点斑斓,拟人的形态趣味横生。这是一幅吴先生2006年的作品。
我曾经说过,我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母亲。没有母亲,我什么都没有。吴先生记住了。于是,在他整理自己的作品时,看到这幅,想到需要“母亲”的人,就情真意切地把我没有的一切补给我。
心动情动,话语难动……
2002年3月14日,“无涯惟智——吴冠中艺术里程展”要在香港艺术馆举办。2月26日,我收到了吴先生寄来的请柬。下午,我给吴先生打电话,告诉他请柬收到了。他说,香港的画展汇集了他20世纪60年代开始至2001年每个转折期的代表作100多幅,是他历次画展中作品最多的一次。
如此重要的展览,我立马建议吴先生和朱阿姨都穿今年最流行的唐装去。我说春节我就给父母定做了。吴先生笑着说自己不喜欢。老伴因身体原因也不去。
去看吴先生最大的展览,我天天期待着港方邀请函的到来。可是,香港那边的邀请函最终还是寄晚了,收到时,离开幕仅剩三四天了。吴先生说,被邀请的国内五位记者看来都来不及办港澳通行证了。
神州国旅主事的朋友告诉我,不可能。加急也得五个工作日。
神通广大的朋友助我成行,人在大会堂开两会,心惦着怎么把我送走。那两天,首长秘书成了我的秘书,专盯此事。
神州国旅主事的朋友说,从来没有过,简直是奇迹1
3月14日傍晚,当我出现在香港艺术中心时,穿着西装、瘦小的吴先生已被嘉宾层层包围。我离得远远的,边吃着冷餐会上的点心,边听着翻越人墙而来的吴先生的报告,想着自己像电影里的情节一样,从机场被香港警察领出了“绿色通道”,有点小得意。开幕式过后参观开始,我与吴先生在楼上展厅相遇才得知,我是大陆到来的唯一记者。
4月22日是个我忘不掉的日子。下午,我刚刚从吴先生家的电梯下来,就接到弟弟打来的电话,说母亲查出了直肠癌,被医院留下住院了。
边走边哭,边哭边走。走出好远,才想起车还停在吴先生家小区的院子里。
母亲没有被我们的孝心留住。在为她送别的时候,我想让吴先生的字来送喜爱琴棋书画的母亲远行。
母亲的大舅王森然,是著名的教育家、画家、中央美院的教授。母亲一手好毛笔字早年就由大舅启的蒙。上小学时,大舅从北京回老家,送给母亲的毛笔,母亲连做数学演算都用它。一手好字人见人夸。
那天,我鼓足勇气给吴先生打电话求字。吴先生让我第二天去取。
“一生克己为人,梅香长留人间。”上句是我提供的,我说母亲的小名叫梅若,下旬是吴先生题的。几年后,我遇到解放军文艺出版社的编辑郑鲁南,她告诉我,那天我打电话时,她正在吴先生家。她是吴先生著作《画里画外》的责编。
2008年的圣诞节,吴先生亲自把“母亲”送回我的生活里。我用手机拍下“母亲”,发给我的哥哥、姐姐、弟弟。我们每天又能和“母亲”在一起了。
三
一条短信提醒我,该回家去为明天的报道做采访了。短信是中国美术馆转来的范迪安馆长在重庆出差用手机短信写成的400多字的悼念文章。这是我收到的最长的手机短信。
当晚,我一直设法和吴冠中先生的长子吴可雨取得联系。得知,他受父亲委托,6月24日去香港艺术馆,再次捐出吴先生五幅最新的水墨作品。此刻,他正在赶往北京的途中。
那次去香港,吴先生担心我一人出行有困难,走前,不仅在一张卡片上给我写了香港艺术中心馆长助理的电话,也给我留了他三儿媳的手机,说她们团正在香港演出,有问题可找她。此时,我第一次拨打周凤女士的电话。她说,父亲昨晚因呼吸衰竭抢救无效离开了我们,此前他一直清醒。我们虽有心理准备,但一直认为还会有一段时间,所以我们感到很突然。
6月27日早上,在朋友帮助下,我终于和吴可雨先生联系上。他在电话里接受我的独家专访。他说,自己一直都陪伴在父亲身边。受父亲之托,6月24日周四,代父亲去香港艺术馆捐献最新作品。走前他父亲的状况稳定,心想快去快回,没想到,周五晚上就突然呼吸衰竭而辞世。
吴可雨告诉我,父亲生前有交代,丧事从俭,不设灵堂,不留骨灰。他说:“你们找我就到我的作品里,我就活在我的作品里。”这句话,我用做了当天报道的标题。
在电话里,应我的要求,吴可雨给我统计了近年来父亲给各美术馆和杭州母校的捐赠作品,一共是400余幅。
有报道说,吴先生捐赠的作品价值有17个亿。
一直以来,吴先生的作品都有着“天价”的国际市场。可吴先生却跟孩子们说,我的作品不是遗产,我要捐给国家。我的房子、钱你们可以分掉。他不仅捐出自己的作品,还捐出自己的藏品。包括他结婚时,母校校长林风眠、陈之佛送的画。吴先生说,凡是进得我家门的都是好东西。
此刻,我想看到它们——吴冠中先生临终前最后捐献的五幅作品:《休闲》、《幻影》、《梦醒》和《巢》,四幅2010年的新作;另一幅是2001年创作的《朱颜未改》。
去年为做一组“走进名家书房”的报道,我第一次走进了吴先生的袖珍书房——写下了《吴冠中栖5米书房著乾坤文章》;2009年12月8日,我的同事骆玉兰在副刊编发了吴先生《老人洗澡》的散文。吴先生描述了很久未洗澡的却因家里的热水器故障没洗成。他按着程序操作,放了水就回去工作,他不知热水器有个“习惯”,要关了,再开一次才热,所以放了一池子凉水。折腾了一个晚上,然后还是自己赤脚把凉水一盆盆淘出,最终没有洗成。
这两件事让许多读者感慨万分。画画比印钞还快,捐出几个亿的“最贵的老头”,为什么还住在“螺蛳壳”里?90岁高龄的大名人洗澡会如此困难?
2010年3月4日,吴先生的艺术启蒙人、一生挚友、法兰西艺术院院士朱德群先生作品回顾展在中国美术馆展出。吴先生当天上午、下午两次到展馆,先是不放心四处借来的展品是不是朱德群最好的作品,待亲眼确定后,才放下心来。下午,他又出席开幕式,与观众一起参观,并一一讲解。一口水没喝的吴先生嗓音沙哑,当我提出让他去休息室喝水时,他却说,习惯了。返回时,我搭吴先生的车。他嘱咐忙了一天的学生,一定先送我回家。而我们俩一致认为先生今天太累,于是“抗旨”先把他送到楼下。
去年5月份,给吴先生大照片做的拉米纳一直在我车的后座上放着,准备找时间送去。那些天,我感觉就是吴先生坐在我车上。
2009年2月底,吴冠中183幅捐赠作品展在中国美术馆展出。《海内与海外》杂志副主编朱小平想拍张吴先生的照片做封面,让我跟先生联系。吴先生说,别麻烦人家了,我有现成的。说着从书房拿出一卷,告诉我是在上海做展览时拍的,让我挑。我挑了一张带回去准备翻拍。
照片是黑白的,杂志没用上。我喜欢这张照片,就拿到图片社做成了拉米纳。因为再过三个月,吴先生要迎来九十大寿,我想送给老人家当生日礼物。给吴先生送去时,吴先生连说,不值得,不值得,还让你辛苦。我说,不辛苦,这张照片拍得特好,来之前,我还跟它合了影呢。
6月27日上午,电话采访吴可雨先生后,中午,我去给他送昨晚赶出来今天见报的“悼念大师”两个版的大样。门开了,迎面就是吴先生的照片。此时,它已被家人挂起来用做遗像。遗像下,蓝白花扎染台布上摆放的是那套凝聚老人家一生心血,九卷本的《吴冠中全集》。
在遗像前长鞠。
我,心恸泪动。
赵李红
2010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