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丹艺术论》是对欧洲绘画雕塑史的科学总结，又是个人经验的精练概括，其中贯穿着对前人的崇敬、对名作的卓见，有劳动的喜悦、沉思的划痕、点滴的自省。

紧扣大师谈话，将二百余幅美术名作与谈话内容融为一体，更利于名作的欣赏和名著的理解。

《罗丹艺术论》成书于奥古斯汀·罗丹晚年，其中有他对于艺术创作一般性问题的见解，也有对于雕塑艺术的规律性的经验谈；有对于历史上的美术家的评述，也有对于当时创作的议论。《罗丹艺术论》集中反映罗丹艺术观和美学思想，是对近代西方艺术世界有着深远影响的名著。

序

第一章 艺术中的现实主义

第二章 在艺术家看来自然中的一切都是美的

第三章 建模

第四章 艺术中的运动

第五章 素描与色彩

第六章 女性美

第七章 古代和现代

第八章 艺术的思想性

第九章 艺术的神秘性

第十章 菲迪亚斯和米开朗琪罗

第十一章 在卢浮宫

第十二章 艺术家的作用

附录 希腊艺术

附录 文艺复兴前雕刻艺术

他的工作方法非常独特。

在他的工作室里，几位裸体模特或走动，或休息。罗丹雇佣他们，让他们不断为他提供裸体在生活中所有自由运动的视觉形象。他不停地观察着他们，因而从长期观察中熟悉了肌肉在运动中的各种变化。裸体，对于我们这些现代人来说，是一种特殊的启示，甚至对雕塑家来说，通常也仅限于摆出坐姿那种短暂的显现，而罗丹对这些运动中的裸体却已习以为常。古希腊人在观看竞技比赛中获得学习——摔跤、投铁饼、拳击、体操和径赛——令他们的艺术家得以自然地使用人体语言；而《思想者》[Le Penseur，一八八二]的创作者。便是通过那些不穿衣服的人们在他眼前往复来去的连续形象，确实把握住了这种语言。运用这种方法，他已经学会读出人体每一个部分表达感情的方式。

脸部被普遍认为是反映灵魂的唯一的镜子，面部特征的活动性，在我们看来，是唯一的精神生活的外在表现。在现实生活中，人体上没有一块肌肉不是在传递内心感受的变化。所有的肌肉都在述说着喜悦或悲伤、热切或平静、绝望或疯狂。伸出双臂，一个未受约束的躯体，与眼睛或嘴唇一样，也能够甜美地微笑。但是，要想解释出这一切体现在肉体表面的现象，人们则必须耐心地识别，并仔细阅读人体这部美丽的书页。古代的大师们就是这样做的，他们的文明习俗成就了他们。在我们当前的时代，罗丹凭借他自己意志的力量也在这样做着。

他认真的目光凝视着他的模特，他静静地品味着他们表现出的生命的美感，他赞美这位少妇弯身拿起雕塑刀时的柔软曲线，赞美另一位抬起双臂，举过她的头部，拢起她金发时的细腻优雅，赞美一名男子在房间里走动时表现出的强健活力；而当这一个或那一个模特做出使他中意的动作时，他马上要求将这一姿势保持住。他很快抓起粘土，然后一个小形体就完成了，接着，他以同样的速度和方式匆忙完成另外一个。

一天傍晚，当夜幕沉重的阴影开始使工作室变得昏暗下来，那些模特陆续休息之后，我曾与这位大师谈起他的创作方法。

“您令我感到惊讶的，”我说，“是您工作的方法与您的同行完全不同。我认识他们中的许多位，看到过他们工作。他们让模特在一个名为宝座的台子上就位，告诉他们摆出这样或那样的姿势。一般来说，他们弯曲或伸展胳膊和腿，采用他们感到适合自己的姿势，他们低下头或挺直身体，仿佛是一个被摆放的人形物品。这时，他们才开始进行工作。  “而您，正好相反，等候您的模特做出一个有趣的姿势，然后您才去把它再现出来。以至于您看起来似乎在服从他们的指令，而不是他们在服从您的指令。”

罗丹正在用湿布包上他的那些小雕像，静静地答道：

“我不是在服从他们的指令，而是在服从自然的指令！

“我的同行像您刚才说得那样进行工作，无疑是有其原因的。但是，那样做则会粗暴地对待自然，把活人当成了木偶，他们承担着制作出无生命和矫揉造作的作品的风险。

“至于我，是真理的寻求者，是生命的学习者，我应注意不要去效法他们的做法。我观察的，是从生活中做出的动作，而不是我强加给他们的动作。

“即使当一个我正在制作的主题，迫使我要求一位模特摆出某一种固定的姿势，我会向他说明，但是我要小心地避免干扰他自己摆出那个姿势，而我只是再现那个真实自然提供给我的姿势。

“我在每件事上顺从自然，我从来没有试图对模特发号施令。我唯一的欲望就是像奴仆一样忠于自然。”

“不过，”我带着些故意的成分接话道，“您在作品中所唤醒的，毕竟不是自然本身啊。”

 他停顿了一下，手中还拿着湿布。“是自然，它恰恰正是自然本身！”他回答，皱起眉头。

“您不得不改变……”

“根本不会！如果造成那样的结果，我首先要责骂我自己了！”

“但是，毕竟，证明您做的改变的情况是，石膏模铸与您所做的塑像给人留下完全不一样的印象。”

他反应了一会儿，说：“正是如此！因为模铸没有我的塑像来得真实！”

“无论要哪一个模特在所有模铸的过程中保持生动的姿势，这将是不可能的。但我一直在我脑海中保存着总体的姿态，我坚持让模特的姿势符合我的记忆。

“更重要的是——模铸只是再现了外部形象；我进行复制，除此之外，还有注定是自然一个部分的灵魂。

P20-23

离巴黎不远，在塞纳河[Seine，法国北部重要河留，从罗马时代起即为重要的商业水道]岸旁的穆东[Meudon，又译梅登、默东，位于巴黎西南郊，距离市中心约九公里，罗丹艺术馆所在地]，有一个称作瓦勒弗勒里[Val Fleury，位于下诺曼底鲁村]这一欢快名字的小村庄。在这个村庄的小山顶，有一组像冠冕似地戴在它头上的建筑，曾以它们的魅力和创意，一度引起人们的兴趣。您很可能猜想它们属于某位艺术家，那就对了，其实，它就是奥古斯特·罗丹的宅邸。

走近一些，您就会发现主要建筑物共有三座。第一个，是一座路易十三式的尖顶房子，用红砖和毛石建造，山形墙，作为他的住所。附近矗立着一座高大的圆形大厅，穿过圆柱门廊，这里收藏着在一九〇〇年罗丹在巴黎阿尔马桥[Pont del'Alma，连接阿尔马广场]畔个人展览会上展出过的作品；因为他很喜欢这个屋子，便在这儿把它重新加以修建，并利用它作为他的画室。再往边上一点儿，在险峻下延的边缘，您会看到一座向前探出的十八世纪城堡——或者更确切地说，只能望见它的正面——山形墙下美丽的锻铁隔栅大门；关于这扇铁门，后面还有更详细的说明。

这组风格如此迥然各异的建筑，坐落在一片具有田园牧歌意境的果园里。它无疑是巴黎近郊最迷人的景点之一。大自然赐予它的如此之多，定住在这里的雕塑家以所有能够表现他个人品味的方式，对它进行了美化修饰。

去年五月，一个美好的黄昏时分，当我与奥古斯特·罗丹在他那迷人小山的树荫下散步时，向他倾诉了想根据他的口述写下他的艺术见解的愿望。

“您是个奇特的家伙，”他说。“所以您仍然对艺术感兴趣！这是一种旧式的情趣了。

“今天，艺术家和那些喜爱艺术家的人，看起来好像是远古化石。仿佛是一只大懒兽[megatherium，一种侏罗纪时期大地懒属大懒兽科爬行动物]或一只梁龙[diplodocus，一种侏罗纪时期巨大的食草性恐龙]潜行于巴黎的街头！在您的印象中，我们必须赶上我们的同时代人。我们这个时代，是属于工程师和制造商的，不是属于艺术家的。  “现代生活中追求的是功利；人们努力的是改善生存的物质方面。科学每天发明出新的生产方法，食品、服装，或运载人的方式；它制造出廉价劣质的货色，以达到提供最大数量冒牌奢侈品的目的——虽然，它也确实在满足我们所有日常物质需求方面取得了改善。但它已不再是一个心灵需求方面的问题，不再是思想、梦想方面需求的问题。艺术死了。

“艺术是凝思默察。它是使心灵在设法深入大自然，寻求大自然本身活生生的精神享受时获得的欢乐。它是使智慧洞彻宇宙内部，并将其以真实的视觉形式加以再现的喜悦。艺术是人类最崇高的使命，因为它想要表达的，是寻求认识这个世界，并使之得到认识。

“但是今天，人类自以为可以不要艺术。他们并不打算去沉思冥想，不打算去观察思考，甚至不打算去梦想，他们所渴求的只是物质肉体方面的享受。他们对真理的高度和深度漠不关心，他们所关心的内容仅限于满足肉体方面的欲望而已。人类的今天是原始的一一构成它的材料不是艺术家。

“此外，艺术是趣味。它是艺术家内心呼吁他进行所有创作的反映。它是人类灵魂呼吁房屋和家俬的微笑。它是体现在所有人类使用物品的思想和情感方面的魅力。但是，在我们同时代人中，究竟还有几个能感到房子或家俬品味的必要呢？从前，在古老的法国，艺术是无处不在的。那些最小的有产阶级，甚至是农民，也只使用养眼的物品。他们的椅子，他们的桌子，他们带柄的大水罐和他们的陶器，都是那么美观。今天，艺术被从生活中放逐出去。有人说：实用不需要美。一切都是丑陋的，一切都被呆板的机器搞得忙忙碌碌，永无停息。艺术家被当成了拮抗体[antagonist，通过与另一种化学物质的结合或阻碍其神经接受体而干扰其生理作用的一种化学物质]。啊，我亲爱的格塞尔，您却想要记下一个艺术家的沉思冥想。让我看看您，您真是一位非凡的人！”

“我知道，”我说，“艺术并不是我们这个时代最关心的。但我相信，这本书可能会成为一个对当前意识形态的抗议。我相信，您的声音可以唤醒我们的同时代人，并帮助他们认识到他们的罪过，认识到他们正在失去我们民族遗产中最好的部分——对艺术和美那份强烈的热爱。”

“愿诸神听见您的话！”罗丹答道。

 我们沿着他作为画室的圆形大厅外围走着。许多迷人的古代雕塑已经在围廊柱下找到了它们的栖身之所。一个小型半掩轻纱的女灶神[vestal，即罗马神话中的维斯塔，是忠于配偶的贞洁象征，她的神殿中圣火永不熄灭]，面对着一位身穿托加袍rtoga，古罗马十四岁以上成年公民在公共场合穿的、由一块布料制成的白色宽松长袍j的、严肃的演说家；离他们不远处，喜气洋洋的丘比特[cupid，维纳斯之子，长着双翼的小爱神]骑在一头大海怪身上。在这些塑像中间的两根优美迷人的科林斯式石柱[Corinth为建于荷马时代的希腊古城，圣经译为哥林多，建筑样式奢华]，竖起它们蔷薇色大理石的柱体。这些珍贵的碎片集合在这里，显示出我的主人向希腊和罗马艺术的热爱。

在深水池的岸边，两只天鹅盘颈打着瞌睡。正当我们要走过去时，它们伸开它们的长脖子，发出愤怒的鸣叫。他们的天然野性促使我不由说，这种禽类缺乏智慧，但罗丹却笑着说：

“它们具有那样优美的线条，这就足够了！”

我们继续漫步，只见许多雕刻着花环的圆形大理石小祭坛，显现这里或那里的树荫下。一棵槐树下有座凉亭，一具无头年轻的密特拉神[Mithra，原为雅利安人万神殿供奉的神祗，公元初的几个世对密特拉的崇拜在罗马世界中风行一时，成为基督教的强大对手]正在繁茂的绿色槐荫下宰杀作为牺牲的圣牛。在一个绿色的岔路口，厄洛斯[Eros，又译伊洛斯、伊欧斯，希腊神话中象征性欲、生命力的爱神，阿佛洛狄忒之子，相当于罗马神话中的丘比特Cupid]在狮皮上睡觉，倦意制服了这位野兽驯服者。

“难道您不觉得，”罗丹问道，“翠绿丛中是摆放古代雕塑最合适的位置吗？这个昏昏欲睡的小爱神——您会不会说他就是这座花园的神祗呢？他胖乎乎的肉褶与这片茂密且透明的枝叶像是相互映衬的兄弟。希腊艺术家热爱大自然，那就让他们的作品沐浴在这种元素中吧。”

请我们留意这种心态。我们把雕像安放在花园里，是为了美化花园。而罗丹把它们放在那里，可能是为了让他们被花园美化。在他看来是这样。大自然永远是无上的女主人和无限的完美。

一个用蔷薇色粘土制作的希腊双耳陶瓶[amphora，一种古希腊人和罗马人用来盛酒或油的双柄细颈椭圆陶瓶]，很可能已经在海底静躺了数个世纪，所以在表面结上了一层迷人的藻类硬壳，放在一棵黄杨树的脚下。它的存在似乎已被遗忘，以致它不能给我们的眼睛里显得更优雅——适应自然的才是品味最高的。

再远一些的地方，我们看到了维纳斯[Venus，罗马神话中司性爱与形体美的女神，相当于希腊神话中的阿佛洛狄忒Aphrodite]的躯干。双乳隐藏在一条从背后打结的围巾里。这令人不知不觉联想到有点儿像答尔丢夫[Tartuffe，莫里哀所作同名喜剧中的主人公，虚伪奸诈，几使奥尔贡倾家荡产，是伪君子的典型]的样子，以虚假的端庄进行挑逗，感到自己有义务来把这些过于诱人的魅力遮掩起来。

这样的对象是灵魂的伤害，

它会带来许多罪恶的想法。

但是，我的主人确实与莫里哀[Jean—Baptiste Poquelin的艺名，一六二二～一六七三，法国喜剧作家、演员、戏剧家、法国芭蕾舞喜剧创始人]笔下故做正经的女人毫无共同之处。他解释了自己的用意。

“我把这个塑像的乳房束上，”他说，“是因为那个部位比其余的部位缺少美感。”

然后，他拔去门闩，经过这道门，把我带到我刚才谈到的那座十八世纪式样建筑的正面阳台。

走近看去，建筑的这一面高贵而宏伟。它是一个建在八级台阶上的漂亮的大门。在山形墙上，在柱状物的支撑下，小爱神们的环绕着特弥斯[Thermis，又译西弥斯，希腊神话中司法律与正义的女神]。

“以前，”我的主人说，“这座美丽的城堡伫立在伊西[Issy-les-Moulineaux，位于巴黎西南郊，距市中心六点六公里，桥畔为老佛爷广场]附近的山坡上。每当路过那里，我总要对它赞叹一番。可是地产投机商买了它，把它拆了下来。”说着，他的眼睛闪现出愤怒的神色。“您无法想象，”他继续说，“我看到这桩恶行时是多么惊恐。多好的一座建筑物被拆除了！它给我的震撼，就像这些罪犯们在我眼前挥刀乱砍一名处女纯洁无瑕的肢体一样！”

罗丹用深深崇敬的语调说出这些话。您可以觉出，对他而言，那位少女洁白坚贞的躯体就是造物主的杰作，是奇迹中的奇迹！

他接着说：

“我要求那些亵渎的无赖不要分散这些材料，把它们卖给我。他们答应了。我把所有的石头带到这里，竭尽我的最大可能把它们再次拼合起来。不幸的是，就像您看到的，我只能拼起一面墙。”

事实上，由于他急于享受这一艺术乐趣，罗丹没有遵循通常的和符合逻辑的方法一次性把整个建筑所有部分建造起来。截至到目前，他只重建了城堡的一面，当您走近透过铁门看进去，可以望见石块在那里一排排放置着，表明这座建筑正在按计划修建中。梦想中的城堡！一位艺术家的城堡！

“真的，”我的主人喃喃地说，“这些是古代的建筑师都是些伟大的人，尤其用一个今天的毫无价值的所谓成功人士与他们做一番比较的话！”

 就这样一边说着，他把我领到露台的一个点上，在他看来，这个外观轮廓似乎是最美的。

“看，”他大声说，“侧面轮廓劈开银色的天空是多么和谐，它居高俯瞰着我们脚下躺卧着的山谷。”

他忘情地看着，他用深爱的目光凝视着这座消失了的往日遗迹的所有景色。

从我们站着的高度望去，眼前一片开阔。在那里，下面，塞纳河像镜子一样，映出长长的一排排高大的白杨树，划出一道极大的银色环状线，流向塞夫尔[Sevres，此处指塞夫尔路]那座坚固的大桥……再往远一点儿，圣云堡[Chateau de Saint-Cloud，位于巴黎西郊，距市中心九点三公里，现已拆除]白色尖顶正对着一座绿色的小山坡，蓝色的叙雷纳高地[Suresnes，位于巴黎西郊]和恍若笼罩在梦境雾霭中的芒缬草山[Mont-Valerien，曾为巴黎西部堡垒，现设有法国战斗纪念馆]。

往右看，是巴黎，庞大的巴黎，把它无数种子洒得延伸到了地平线，收获了数不胜数的房子，在遥远的地方是如此之小，以致于可以放在人们的手掌心上。巴黎，既怪异又壮观的景象，苦痛与欢乐、活力与狂热理想的奇怪混合物，在这个硕大无朋的坩埚里永无休止地翻滚着沸腾的气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