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妹的奶水也真是好,好得简直没的说,产后第二天居然就下了奶。奶子呢,胀得大香瓜似的,都看得到表皮下细细的血管了,还疼,忍不住就想挤,拇指和食指撮着奶头轻轻一挤,奶汁就喷泉似的滋出来了,还散着一股淡淡的香味,满屋子都闻得到。奶质呢,也是好得没的说,稠嘟嘟的,奶点子掉在地上竟然不碎。木生的妈看了就不停地咂嘴,夸香妹的奶水好。说她坐月子那会儿,七天头上才下的奶,还净是些稀水水,可把木生急坏了,哭得要死要活的,就落下毛病了,至今身子骨都不太强壮。
香妹当然很自豪,身体虽是极度的虚弱,却张罗着给小树叶喂奶了。可她不会抱孩子,不知该抱哪儿,是腰还是腿,细皮嫩肉的,纸一样的小人儿,怕捏弄坏了。木生的妈便教着她怎么抱,用被子把小树叶裹得紧紧的送到她怀里。香妹一口一个小宝贝地唤着,将奶头塞进了小树叶粉嘟嘟的小嘴里。这两天小家伙得到的也只是筷头尖那么一小点蜂蜜,肯定是饿急了,两只小手一只攀着香妹的这只奶子,一只动着她的那只奶子,小嘴使劲地吮吸着,吃得咕咚咕咚地,嘴边还漩着奶沫子呢。木生的妈又咂嘴,真能吃啊,还是个丫头呢,比小子都能吃。香妹怕小树叶呛着,想调换个姿势,手臂轻轻一动,小家伙却以为是不给她吃了,蹬着小腿哭起来,两只手一抓一抓的。香妹又笑,想想就把另一只塞给了她,她这只真是憋得慌呢。小家伙就不哭了,抱着这只吃,吮了半天却是一点奶水都没有,就把奶头拱开了,这下闹得越发厉害了,嗓子尖细地哭叫着,脸憋得通红。香妹挤了挤奶头,却怎么也挤不出奶汁来,一丁点都挤不出来,这才明白这只奶没通。小树叶还在闹,香妹没法子,只得把那只吃熟的又给了她。木生在一边笑,咱家的丫头还真行啊,拗着哩。
木生在城里打工,香妹临产的前一天回来的。香妹说,你回来做什么,这年头挣点钱不容易。说是说,心里却暖暖的,毕竟是女人的一个坎儿啊,丈夫能早回来她当然高兴了。这孩子也真是乖,一落地居然还睁开眼冲木生笑了笑,这就把他高兴坏了,伸出手要抱女儿。香妹却把孩子护住了,去去去,哪经得住你折腾呢,去给孩子想个名儿吧。木生笑笑,就歪着脑袋想,想了半天,一拍大腿说有了,就叫小树叶吧,我叫木生,她叫小树叶。香妹说,好好好,这名儿特别。木生本来很贪睡的,得了女儿,乐得几乎是找不着北了,半夜里竟也起来帮着换尿布。香妹身子是虚弱极了,又不敢吃别的,上顿下顿只是喝点小米稀饭。木生怕她饿着,买回一大堆东西,让香妹吃。香妹说,你还真舍得啊。木生的妈也是批评,这不是浪费吗。又说,男人啊,有了孩子,就懂得疼着女人了。
看着香妹泉眼般旺盛的奶水,木生忽然想起了什么,说他们老板的二奶也生了。香妹眉头一皱,二奶?你们老板还有二奶?木生说,当然有了,如今的有钱人都很会活。香妹摇摇头,跟上这样的老板,你可不能学坏。木生说,我哪有老板那么多钱呢。香妹嗔怒说,有了钱也不能学坏。木生连连点头,那是那是。又说,那女人怕坏了体形,做了剖腹产,生下了也不给孩子吃奶,听说是怕奶子下垂了。香妹眼睁得多大,这样啊。木生点点头,我们老板也没办法,只得给孩子雇了个奶妈,这个好像不满意,奶水不多,想换一个。香妹摇摇头,自己的孩子都不奶,让谁奶呀?木生说,林子大了,什么鸟椭。
香妹又要说什么,却觉着右边这只奶又开始胀疼了,憋得慌着呢。昨晚她就给胀得没大睡好,本来身体就虚着呢,一折腾就更有些疲惫了。为这事,木生的妈也很犯愁,去找过邻居,指望她的儿子帮着吸吸。木生的妈把木生买的香蕉分出几瓣塞在那孩子手里,那孩子拿了吃食,却不肯吸奶。不管木生的妈怎么说,怎么哄,硬是一点忙都不肯帮。香妹也眼亮亮地望着这孩子,掀起衬衫,说吃吧,姨的奶香着呢。那孩子有五六岁了,看到几个人都盯着他,说了句姨你的奶真大,大得像只葫芦,一扭头就跑得没了影儿。
香妹和男人这边说着话,木生的妈进来了,问她那只奶通了没有。香妹摇了摇头。木生的妈看了儿子一眼,说,你就这么看着你媳妇受罪?木生说,我又帮不上忙。木生的妈忽然笑了,对香妹说,我这儿子真够笨的。香妹也笑。木生的妈推了儿子一把,快去吧,你去吸。木生脸一下子涨红了,摇摇头,我哪能跟我女儿抢口粮呢。木生的妈说,都这时候了,你媳妇正窝心呢。木生又笑了,妈,这你别管。木生的妈好像明白了什么,关上门出去了。木生盯着香妹问,真是日了怪了,怎么一只通了,一只不通。香妹说,你真像你妈说的,笨,这还不是你的原因吗。木生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呆头呆脑地望着自己的媳妇。香妹就牵过他一只手,说谁让你这只手偏心,只顾着一边享乐呢。木生终于明白了,摸着脑袋笑出声来。
香妹说,别光顾着傻笑了,快点帮我吧。
木生还是不肯。
香妹说,你不听我的话,听不听你妈的?
木生不假思索地说,当然听了。
香妹说,听,那就帮我吸呀。
木生便明白了,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不听不听。
香妹说,不听你妈的话,那听不听我的?
木生真的有点为难了,一个大男人吸女人的奶怎么说也有点不厚道,但眼下看来是不吸不行了。香妹笑着把他的脖子揽过了,压着,木生挣扎了几下,便叼住了香妹的奶头,香妹叫了一声,轻点,你咬疼了我。木生有点不得要领,嘴是忙乎得很,却怎么也吸不通,就有点气馁了。这只没吸通,那只却又掉下了奶汁,有几颗竟然落在了他脸上。香妹又笑,替他擦去了脸上的奶汁,说,你也真是笨,接着吸。木生就继续用功,到底是功夫不负有心人,谢天谢地,终于是吸通了。香妹忽然笑了,问,好吃不?木生摇摇头,不好吃。香妹又一笑,好吃也不给你。木生说,我还不吃呢。小两口玩笑了半天,香妹说,你去上班吧,老守着媳妇哪行呢。木生说,我走了你怎么办。香妹说,有你妈呢。木生说,也是,那我明天就走吧。香妹说,走吧,等孩子过了满月,再回来看吧。
木生就走了。P1-3
王保忠写的是传统风貌的北方乡村,从人物名字到对话语言都是乡土味道十足,他的叙述语言也大多平实朴素,一如他笔下的人物。他的可贵之处在于他每每试图通过传统乡村生活的描写,刻画和表达当代人的焦虑、忧伤和痛苦,或传达一种可以让当代人在浮躁中求得一份安宁的意象。我们在阅读中时常可以感受到他的自我超越意识。
——阎晶明
就像他笔下的北方农村一样,王保忠的小说厚重饱满,同时又质朴温暖,弥漫着乡野的地气和烟火味。在他朴素、真诚而不乏幽默、机智的叙述中,我们会强烈地感受到他对人生、对世界的思考。他的写作更多是从中国现代文学,特别是鲁迅、沈从文、赵树理等人家那里接通了源头,汲取了丰富的营养,这就使他的作品结实而有力。
——韩石山
读王保忠的小说,可以看到一个作家如何零距离地潜入当代农民复杂的精神世界里,从中发现那种原生态的质朴、善良、宽厚、仁爱等美好的东西。用它来点燃世俗生活的希望和生机,抵御现代文明中汹涌的污泥浊水。他运用现实主义的典范手法,突出大写的人物形象,并用真诚、细腻、忧郁、幽默的叙事语言,描绘出了一幅幅精湛、温情的乡村图画。
——段崇轩
王保忠自觉地选择民间立场,而且能够以知识分子觉醒的现代意识和哲学眼光审视农民的内心世界,体现出独特的价值判断,是非常有意义的。他特别注重呈现乡土生活本色,注重提炼那种能够体现生活本质与生命韧性的民间精神,注重发掘那种体现在最普通的人群、最本真的现实人生中的真性情、真精神,作品因此有了灵魂。
——杨品
《佛山文艺》:今年,我刊接连推出了你的短篇小说《野店》、《盯梢》、《尘根》等,最近又开始连载大作《闲人老Q的幸福生活》。你的作品不光有新意,更给人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对此,读者和我们编辑的看法是基本一致的。你怎么看待自己的这些小说?
王保忠:我觉得现在很多小说都写得太雅致了,没有一点人间烟火的气息,里面的人过得太舒服太滋润,云里雾里的,当然也有情欲派生出的一点烦恼,小说就在这一点上生成了。这种生活肯定有,但没有进入我的视野,或者我没有把目光投放到这部分生活上。我觉得生活是粗糙的,高层也好,底层也罢,完全没有那些小说里所写的那样精致,那只是一种天马行空的想象。我写小说,当然是依着我看到的样子写,我理解的样子写,我不会把目光投到天上去,天上的事一部《西游记》早写尽了。我小说里的人要生存,要吃喝拉撒,原来是什么样子,现在还是什么样子,简单而粗糙。当然他们也有烦恼,因为生计问题解决不好而生出的烦恼,他们的烦恼也是粗糙的。我觉得粗糙的小说更结实,也更有力。
《佛山文艺》:你所理解的粗糙、结实,是不是可以换一个说法,就是原原本本地呈现一种人生状态,或者说“原生态”地呈现生活?就像你们山西民歌的直率?山西民歌里有一种特别打动人的东西,就是不加修饰,直率而天真,把那种本质而原始的东西活脱脱地表达出来了,非常有味道。
……
王保忠:这篇小说有人喜欢,也有人不喜欢.觉得读着不爽,认为和现实有很大出人。可能是指我小说的结尾吧。其实小说的结尾是我有意为之的,我原来的想法是,艾叶最终没把“外国钱”换出去,不得不回家,但是快上车时却不小心把钱丢了,故事到此结束。后来想想不能这样收尾,这不是艾叶的个性,于是我设计了这样一个细节, “她想着这一天的事,又掏出了那张钱,看了看,忽然打开了车窗,一扬手,把那张钱扔了。她看到那张钱在风中打了个摆,像一片叶子无声无息地飘走了,不一会儿就看不见了。”这可能是我的理想,但是这一理想,我觉着符合艾叶的性格。文学反映生活,但不等同于生活,她应该是对生活提升之后的美。我想,我们应该有改造故事的能力,用自己的眼光去透视一种生活,而不是陷入一种生活,简单地复制一种生活。
《佛山文艺》:非常感谢你对我刊的支持,感谢你为我们的读者写出如此结实耐看的小说。也替他们谢谢你。
王保忠:《佛山文艺》是一个生机勃勃的刊物,发行量很大,有众多的读者。我非常尊重这个刊物,所以我也感谢你们这一年多次发表我的小说,让我的小说获得了一个更广阔的阅读空间,特别是被南中国广大的读者所接纳。
(《佛山义艺》王薇薇整理)
2008年8月
写了十多年小说,一直在想,什么是小说,小说究竟要表达什么?小说究竟应该有怎样一种品质?
曾经有朋友说,你的小说大多是写底层的,你小说里的人都是小人物,就不会弄个大题材、写个大人物?我不知道什么是大题材,什么又是大人物,只知道小说这东西,无论它的源头,还是开阔处,都离不开小人物。芸芸众生,大多还是小人物,我想,人民这个庄严的词,说到底就是一个一个小人物的集合吧。小人物写,写小人物,写小人物的小事、平常事、吃喝拉撒的事,高兴的事、不高兴的事,最后又落实给小人物看,这就是我理解的小说。小说其实很小,不要把小说想得太大,太大就不是小说了。即便你肚子里汹涌着喧哗着很大的声音,也得往细处说,往小里说。小说说到底就是说话,至于你说的是真话还是似话,甚至大话空话鬼话,那就是各人的追求了。是真佛只说平常事,我喜欢平平常常说话的小说,这就跟我喜欢平平常常的人一个道理。
想想到现在,出现在我小说里的人物,最高级别的充其量也就是个乡镇书记或公务员。再大的人物,在我的小说里只是一晃而过,只是一个背影或一个手势,我不熟悉他们,看不清他们,所以还是让别人去写吧。说得再直白一些,活跃在我文字里的人不要说级别低,差不多还都是灰头土脸的,种地的、赶车的、在T地搬砖的,说话又特别土,有时我想,他们会不会普通话?他们这辈子去过星级酒店吗?他们搓不搓麻将?他们在博客里发文字上网聊天吗?除了自己的老婆或丈夫,有没有过婚外情?这还真是个问题。
接着再说小人物需要什么。这个问题其实很可笑,差不多是个伪问题,吃饭、睡觉、生孩子,人该有的欲望他们都有。而且,小人物往往又是最简单的人,欲望在他们身上也最简单地呈现出来。那么小说能给他们带来什么呢?小说这东西不能当饭吃,不能当衣穿,那为什么我们还要生产小说,还有人喜欢读小说?为什么我们还是要写小人物,而小人物也还是看小说?或者就因为他们是小人物,而小说在这个喧嚣的时代,也像个灰头灰脸的小媳妇?想想好像不是,至少,他们在小说里能够看到自己的影子,看到他们的喜怒哀乐,看到他们怎么在这个世上活着。当然,如果你的小说恰好让他们看了,又让他们觉得这个世界其实还是很有意思的,那你的小说也就有点意思了。
我们总以为小人物很累、很苦难,日子也总是过得紧巴巴灰扑扑的。其实这是一种误读,不是这样,这只是我们的想象。比如我认识的一个锅炉T,他每天要在锅炉房工作十几个小时,还供着两个孩子上学,这确实不容易,加上老婆偶尔还要娇气一下,生点小病。这样的生活我们一定觉得很苦了吧。可是他却跳出了我们的“觉得”以外,活得很乐观。烧完锅炉,他还要在自家的院子里种点菜,还要写点东西。他说他写的东西不一定好,但是他想写。就这么个人,有时我觉得他比我们过得好,他活得很充实。
事实上,很久以来,我对出现在视野里的一些现实或非现实主义的小说,已经丧失了阅读的耐心。我们的小说是不是写得太雅致了?我们在内部,完成了技术上的一次次革新或革命,而精良的技术在生活面前为什么反而变得越来越无力?换句话,我们可能过分陶醉于这种美式装备了,而忘了再精良的装备说到底是用来打仗的。我们总是强调,文学就是文学,我们总是说,文学要有文学的角度。岂不知文学即是人学,你忽略了人,再这学那学都没用,一点用都没有。一个有良心的写作者,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文学渐渐成为花瓶,越来越娇气,越来越缺乏冲击力。生活远没有小说那么雅致,生活就是生活,无论底层还是高层,说到底都是那么粗糙的。比如我身边那些小人物,可能都是粗糙生活中一些粗糙的个体。我愿构筑这样一种小说,即写出他们粗糙、坚硬的一举一动,以及这一切背后丰富和柔软的内心。
忽然想到了一个人,一个叫多·莱辛的英国女作家,这是一个去年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的小人物,她比较看重托尔斯泰、司汤达、陀思妥也夫斯基、巴尔扎克、屠格涅夫、契诃夫这些作家,认为文学的最高峰是十九世纪的小说。而且她这样说:“我不是在(他们的作品里)寻求对传统道德价值观念的再度肯定,因为其中有很多我也不能接受;我不是在寻找重温旧书的快乐。我要找的,是那种温暖、同情、人道和对人民的热爱。正是这些品质,照亮了十九世纪文学,使那些小说表现了对人类自身的信心。我觉得,这些品质也正是当代文学所缺少的。”
这后一句话非常重要。如果莱辛这奖拿得还有些道理,如果人民可以拆解为一个个小人物,那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说:小说这东西,就要给人以信心、温暖、同情、关怀和热爱。如果小说只是一堆没有温度和光热的文字,如果写小说成了个技术活,如果一个文本完成后,在它辉煌的表皮下,裸露出的仅仅是绝望的情感的迷乱,那我们只能说,这样的小说不要也罢。
如此,小说究竟要表达什么,就好理解了。好的小说究竟需要一种什么样的品质也就好理解了。顺便说一句,即便你写的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但你的小说可能已经具备了一种高贵的品质。
王保忠
2008年6月18日
本书是中国作协会员,大同市作协副主席、小说研究会会长王保忠先生的短篇小说集,书中收录了《太阳出世》、《天大的事》、《萨克斯》、《纵火案》、《尘根》、《粮食》、《桃花梦》、《明星是怎样炼成的》、《关于厕所》、《干鼻梁》、《教育诗》、《长城别》、《活动假牙》、《故里人物》等作品。
王保忠现为中国作协会员,大同市作协副主席、小说研究会会长。近年在《人民文学》、《北京文学》、《青年文学》、《佛山文艺》、《小说界》、《文学界》、《黄河》、“山西文学》、《芒种》等国内重要期刊发表中短篇小说150余万字,作品多次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新华文摘》转载。
这这本短篇小说集中,王保忠写的是传统风貌的北方乡村,从人物名字到对话语言都是乡土味道十足,他的叙述语言也大多平实朴素,一如他笔下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