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依依柳岸》这部作品中,作者谢冕以深沉的笔调、精美的语言,叙述着自身对北京城的深厚感情,并将这城市融入自身生命中;追忆着北大的传统精神及丰富的人文景观,缅怀老一代人文知识分子的人文风骨与严谨治学精神,并追寻着“不朽之盛事”。
在《依依柳岸》这部作品中,作者从人文知识分子的角度对北京城、北大的文化价值进行了重新挖掘与评估。《东安旧话》、《天安门的眷念》、《有关北京城墙的话题》侧重于对北京城的文化价值的坚守与怀念,充溢着人文知识分子忧国忧民的大情怀。《百年的青春》、《北大遗事》、《北大的传统精神》等篇侧重于对北大在近现代社会发展历程中的文化价值的崇高评价。
本书是一部既具丰富人文内涵又有较高文化价值的优美散文。
《依依柳岸》是一部以“北京城”“北大”为主题的精美散文集。《依依柳岸》共分三辑:第一辑“家住京城”侧重于表现作者谢冕对北京城的感受以及北京城前后的变化,第二辑“一百年的青春”侧重于展现北大的传统精神以及优美的校园环境和丰富的人文景观,第三辑“不朽之盛事”侧重于对北大老一代人文知识分子的怀念和追忆。
北京的风沙
接连不断的沙尘暴已经牵动中国全社会的神经。至少在北京,它已是与人们的生活实际息息相关的事情。人们过去出门问阴晴,现在则加上问几级风沙,问今天的大气污染是什么级别。阴晴是无碍于人们一般的社交活动的,而后二者的程度则决定着今日是否宜于出行。风沙在北京早已不是防范的问题,而是悬置于人们心中的切实而具体的块垒。
风沙是北京的习以为常。从最初一场霜降开始,这座古老的京城,故宫的屋顶,天坛的穹隆,它的红墙白塔,所有华美庄严的一切,都置身于断断续续的、几乎少有间隙的沙尘的笼罩中。从口外吹来的风,夹带着疯狂的沙砾,肆无忌惮地、无所阻挡地跨越漫长的冬日,浸漫了整个的春季。
原本应是由花开草绿、草长莺飞发出的春来的信息,在北京,却是无情的风沙的警示。远的不说了,去年,也就是20世纪的最后一年,北京的居民是在沙尘暴的惊恐中度过的。中关村的街道上游弋着黄沙,似波浪般地层层向前推进。黄沙袭击着并摇撼着那些精美的电子广告牌,而后,如千万游蛇搅动着腾空而上,那真是永远也难以忘怀的让人惊心动魄的经历。
今年开春至今,短短的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沙尘暴已是五次横扫京城。就在我写这篇文字的此刻,风沙还在窗外肆虐着早春的烂漫。3月21日新华社记者在电文中写道,“沙尘暴再袭正处于春分时节的北京城”,“从位于宣武门的新华社新闻大厦上向北望去,数百米外的民族饭店已朦朦胧胧隐没在黄沙之中,再远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今年开初,有关部门终于坐不住了。就在前几天,两支由专家组成的科考队伍分别从北京和兰州出发,考察沙尘暴的生成和它的运动形态。北京出发的这一支,第一站是河北的丰宁。此地距北京仅百余里,在北京的正北方向,有一座云雾山做北京和河北的分界。由此往北是土城子、上黄旗、红石砬、干沟门,直抵内蒙的多伦。这是一个喇叭形的大风口,从塞外刮来的风沙,就从这里向着北京这只大口袋猛灌。
科考队出发的第二天,就传来了令人不安的消息。电视台的记者手持话筒,站在一位村民即将被沙掩埋的屋顶边上说,“去年朱总理视察时站在这里,现在已经被沙淹没。”据科考人员实地考察,沙漠正以每年三公里半到五公里的速度向北京逼近。根据这样的估计,大约二十年左右的时间,沙漠就要抵达天安门。这并非故作惊人之语,这是事实。
本世纪80年代是一个充满浪漫激情的年代,那时,诗人们曾说,“沙漠不会吃掉北京。”现在看来,那只是诗人们幻想的语言,并不代表无情的事实,而事实却是——沙漠正在固执地向着北京挺进。如果北京不再防范,它就将在今后的数十年内被黄沙所掩埋!如果我们不再警觉,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北京将成为另一座庞贝! 北京的风沙由来已久,过去就很有名。灰色的城墙衬着黄色的天空,驼队敲打着寂寞的铃声,缓慢地步过高高的城墙下满是尘沙的街道。这是旧日北京典型的景色。但那时的风沙只是季节的象征,冬天到来的时候,就有风沙做伴,那风沙也较现在温和得多,很少够得上是“暴”的级别。在我的记忆中,好像从来也没有出现过如今频繁使用的“沙尘暴”这样的字样。再说,那时在春天到来的季节里,即使也时有风沙来袭,却从来也不见现在这样步步紧逼的昏天黑地!
从丰宁传来的报道说,那一带居民靠砍伐山上和丘陵的灌木当烧柴,这是当地自古而今的习惯。居民们先砍村子周围的树木,渐渐向着远处砍去,直到把四周砍成了一片荒秃。一棵当烧柴的树木一般要长十几年,砍了之后当然也没有人想着再种。退一步说,即使有人种树,种树的速度也赶不上砍树的速度。那么剩下来的问题只能是,在砍光了树的地方,长出了杂草,杂草之后是裸露的石头,石头风化之后,就只有沙,也只能是沙了!
这里我们还没有讲到牲畜,所谓生产的发展,其实是讲人多了相应的需求也在增添,要靠生产更多的农牧产品来养活人自己。人养牲畜是为了养活自己,牲畜多了,草场就因不堪重负而荒废,人和牲畜争夺草场的结果,是草原生态的彻底破坏。我们能责怪那些砍树当柴烧的村民吗?能责怪他们不爱惜自己的家园吗?试问,他们若是不砍那些近的和远的树木,他们用什么来做饭!
说到底,是人太多了,人向着生养它的土地要求太多了。那么,谁来养活这不断被压榨和掠夺的土地呢!人们现在不得不承认,土地的不堪重负才是问题的症结所在。而土地的超负荷的根本性的原因,却是人口无节制的繁殖,最后是现如今这样的大爆炸。面对当今环境的恶化,大家似乎都在谴责人对环境的不负责,什么乱砍滥伐了,什么不爱惜有限的资源了……人们很少去想想,人类为什么不对自身的生产进行负责任的自我约束?人类为什么要无节制地“发展”自己?
过去在中国,侈谈“地大物博”,侈谈“人多是好事”成风。接连不断的北京的风沙,使人心意难平。从风沙而想起生态的危机,从生态的危机而想起造成这危机的人类。想起人类的自私,更想起中国曾经有过的暗淡的日子,想起批“人口论”那一场“愚昧战胜智慧”的闹剧,想起横在中国人心间的那道永难平复的“20世纪伤痕”。
P28-31
张志忠
本世纪初,有一个冬日的下午,黄子平、季红真和我,在毕业离校多年以后,再一次聚会在谢冕老师家。畅春园的书房里,堆积得到处都是的书刊报纸,抢夺着有限的空间,却也让氛围更为紧凑。温馨的灯光,融融的暖气,师生数人促膝而谈,时间和空间的阻隔(黄子平此番是从香港而来,而我们从先生门下毕业已经20年),全无踪影。那天都说了些什么,我几乎都忘记了。师母陈素琰说的一句话,却让我怦然心动——这还是你们当年跟着谢老9币读书时的样子啊。是的,回想起来,1982年的春天,我和季红真,在黄子平师兄的带领下,出北大西门,作为新入门的弟子,到蔚秀园拜见先生,陈老师亲自主厨,设家宴招待我们。其中一道菜,是把一大盘小河虾去壳,烹制而成,陈老师租季红真两个人操持了很长时间,也让我这个北方佬大吃一惊,做菜也有这样费时费力,这样精细的。时光荏苒,谢老师的爽朗依旧,洪亮的笑声依旧,我们几个弟子,对谢老师和陈师母的爱戴依旧。
遗憾的是,我们几个弟子,后来都没有在北大落足。子平走得更远,先是北美,后是香港。于是,我们对北大的依恋之情,更多的是从先生那里感染到的,也折射到先生身上。百年北大,先生亲历其半,落在笔下,有50年代中期那短暂的春暖时节,有历经沧桑的先辈学人,有作为后生晚辈的诗人海子,有未名湖和依依垂柳,有百年庆典的祝词和回望,也有一次次的中文系55级同学相会的现场,有对北京大学与中国新诗萌生成长的关系的热情阐释。地处三湘,草木犹香。诚如先生所言,“燕园其实不大,未名不过一勺水,水边一塔,并不可登,水中一岛,绕岛仅可百余步;另有楼台百十座,仅此而已。但这小小校园却让所有在这里住过的人终生梦绕魂牵。”但是,与眼前的具象相比照,还有一座精神的校园,或者直接称之为“精神家园”更为合适:“其实北大人说到校园,潜意识中并不单指眼下的西郊燕园。他们大都无意问扩展了北大特有的校园的观念;从未名湖到红楼,从蔡元培先生铜像到民主广场。或者说,北大人的校园观念既是现实的存在,也是历史的和精神的存在。在北大人的心目中,校园既具体又抽象,他们似乎更乐于承认象征性的校园的精魂”。《永远的校园》等作为散文名篇,入选中学语文课本,不但是给中学生们提供了一篇文情并茂的散文,更会激起多少年轻的心灵对北大这片学术圣地的向往啊。
先生对燕园的咏赞,见出其生命的投入。不过,谢老师只是突出了北大的一个侧面。北大从来都是多元的混合体,有多副面相。从当年的“一堂两院”的恶名,到“文革”风云中的示范作用,再到市场化时代对本来就不平静的校园的冲击,都历历在目。有一年春节到先生家拜年,我愤愤然地说,北大的教授们都成什么样了,睁着眼睛说胡话,有人说中国人到了一套房加一套度假房的时代了;有的不顾脸皮力挺某个老板,不料那个老板很快就因为经济犯罪成为“阶下囚”……先生默然不语。或许是他看到的此类事情,比我要多得多;也还可以说,先生有洁癖,不愿意谈论那些为他所不齿的人和事。即便把话题缩小到学术领域,中国当代文学学科,似乎也是难免遭受别的学科歧视和排斥的“弱势群体”。先生作为中国当代文学学科的创建者之一,在国内众多高校中,参与建立第一个当代文学教研室,第一批担任中国当代文学的硕士生导师,主建第一个当代文学博士点,第一个被批准为本学科的博士生导师,有着许多的“第一个”的记录,谢老师应该是足以自豪的。但是,有一次我和他说起一些学人感受到的学科歧视,先生也坦陈,这种压力,他也未曾幸免。其实,那些自以为比现当代文学学科“有学问”、“级别高”的学人们,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是秦人不自哀,而后人哀之。先生是个有心人,他注意过每逢高考招生时,北大招收的各省市高考状元的专业选择,中文系怎样从学生们的首选逐渐黯然隐退,为那些高分考生纷纷流向经济、法律类专业感到心痛,他认为第一流的人才,应该从事人类精神的宝塔尖的人文科学的探索和创造。这在当下,显然会被看作是不识时务,不过,精神的追求,当然不应该是随波逐流,任意变换的。而且,现实越是变异,越是看得出他对北大精神的坚执和反复强调,越是看得出他对现当代文学、现当代诗歌研究的念兹在兹。
先生对北大精神的赞扬,主要集中在三个阶段:作为戊成变法唯一保留下来的成果和命脉余存而建立的京师大学堂:“五四”时期作为新文化的主要推动者的、蔡元培主政时期的北京大学;1955年入学至1957年初夏,马寅初校长治下的宽松而良好的学习氛围、校园情景。前两者是对未曾经历的既往的追思,后者是谢老师的亲历。人世与治学,社会使命与术业专攻,两者兼顾,在实用技能和精神探寻的两难中则取舍分明。先生说:
北大人是人世的,他们读书思考,却始终不曾须臾脱离中国的历史和现实。他们坚定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作为知识者,他们有一种能力,可以把现世关怀和焦虑转化而为文化和学术的革新和建设。五四新文化运动即是一例,那时北大师生为抗议丧权辱国的怒吼有如雷电,但最终转化而为新文化和新文学的划时代的变革,却更为显示出北大人的胆识和才智。当日新文化革命的前驱者中,北大师生齐刷刷站成了雄壮的队列。而《新青年》和《新潮》这两面飘扬在中国上空的崭新的文化旗帜,依然是北大师生所高举。
这里见得出先生的一种智慧。北京大学,在民族危亡的关头,也曾经有过振臂一呼、天下响应的豪迈,拍案而起、舍身成仁的英勇,但是,在更多的时候,有能力运用自己的学识和决断能力,“把现世关怀和焦虑转化而为文化和学术的革新和建设”,和那种直斥时弊、奋力呐喊的热血文字,具有同等重要的作用,如果不是更加富有历史的和现实的意义的话。而且,先生自己的作为,就证明了这一点。新时期之初,正是一个思想解放潮流奔涌、众声喧哗的时代,痛诉各自经过的苦难和惨痛,成为时风;敢于挺身而出,以为民请命的姿态,揭露和批判“文革”遗留下来的和新出现的丑陋和不公,以大无畏精神挑战势力庞大的极“左”思潮,都是受到时人的尊重的。先生有那么丰富的阅历,有那么多的思考,他的选择却是以对文学的言说为度,并不直接去“干预现实”、“干预政治”,而是凭借敏锐的审美感悟力,为诗歌的突破僵化模式的创新精神,为艺术的多元化的价值取向鼓吹呐喊。这又不仅仅是为艺术而艺术。在那个迅速转型、高度过敏的时期,艺术问题往往被视作政治问题,艺术领域的论争往往被来自政治的超强力量所左右。反过来,对艺术成规的冒犯,也变成了对社会成规、政治成规的冒犯。它同样需要极大的勇气和良知。我也曾经目睹过在时势骤变中先生所承受的巨大压力。时光流逝,先生对新诗潮的推助和张目,其积极的建设性意义日渐彰显,用自己充满艰辛的实践,证明了北大精神的魅力。经过了雨雪霏霏,才更能领略依依柳岸的风骨吧。
2010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