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年，河北省东光县。

一条土路上奔跑着一个赤脚的孩子。这是一张六岁左右的非常俊美的男孩子的脸，他气喘吁吁，却仍在向前奔跑着，奔跑着。

突然从不远处传来了河北梆子《大登殿》中王宝钏的唱腔：

金牌调来，银牌宣，

王相府来了我王氏宝钏……

听到这优美的唱腔，那俊秀的男孩子跑得更急了。顺着声音他跑进了村里的一个收粮食的场院，一个古老的土堆的戏台上正在演河北梆子《大登殿》。那个俊秀的男孩子从外边跑过来，戏台前围着一层层的身穿破旧衣衫的农民。男女老少有的站在凳子上，有的站在木车上，有的站在方桌上入神地看着戏。男孩子怎么也挤不进去，他急得都想哭。突然他看到一个卖糖葫芦的老大爷靠着一棵老榆树听戏，他那俊美的大眼睛一亮，灵敏地“蹭蹭”爬上了高高的老榆树。他终于笑了，他出神地看着戏台上已演到尾声的《大登殿》，他远远地看着头戴凤冠身穿霞帔的王宝钏，看着一身旗装打扮的代战公主，他仿佛进入了一个神仙的世界。

戏台上王宝钏在演唱……

榆树上那个俊美男孩子在认真地听着，看着。他那异常出众的大眼睛似在求索……

戏散了。在席棚搭的后台，庞家班的人正忙着往写有“庞家班”的衣箱里放行头。班主，扮演王宝钏的庞艳云坐在他扮戏的专座上端着小茶壶一小口一小口地润着嗓子。他是曾经红极一时的河北梆子名旦，如今年过半百，但身材依然保持得很好，扮相依然妩媚。庞家班虽然失去了往日的辉煌，但庞艳云依旧保持着大角儿的派头儿。

他的妻子走过来给他卸头面。因为年轻的时候在宫里当过几天差，她就给自己取了个“宫女”的绰号，以显示自己出身的高贵。“宫女”今年五十岁，有些发胖，和瘦小的庞艳云正好形成鲜明的对照。她的头发用刨花水梳得精亮，往头顶拢起一个发髻，上面斜插着几只点翠的首饰，耳朵上戴一对镶珍珠的坠子，灰色长褂，黑绒布鞋。

“宫女”边卸头面边说：“艳云，你今儿唱得真不赖！”

庞艳云摇摇头眼睛都没睁：“不行了，老了。”

“你才四十六，老什么呀！正当年！”

庞艳云指了指嗓子叹了口气：“唉！这儿不给劲了，你没瞧见那个高腔死活上不去了。要不是乡亲们点名看我的《大登殿》，我可不丢这个人！可惜我这一身的功夫啊！”

“瞧你说的！你是名震四方的角儿！庞艳云仨字儿就是钱。”

“你说下大天来我也不唱了。我早想好了，咱回天津后，我就课徒授艺，找个好徒弟把我这身功夫传下去！”

“宫女”生气了：“那才能挣仨瓜俩枣？你不唱‘庞家班’喝西北风去？”说着生气地端起铜盆把水向席棚口泼去。

门口一声“哎哟”，“宫女”往席棚口一看，一盆脏水正泼在了那个在树上看戏的小男孩身上，弄了孩子一头一脸。“宫女”忙拉住小男孩：“瞧瞧，这话怎么说得。”她把小男孩拉进后台：“哎哟，泼了人家孩子一身。三秃，拿块手巾来！”

一个八九岁的抹着三花脸的小丑拿过手巾：“老娘，您怎么不瞧着点儿？”

“宫女”有些不好意思：“我光顾着跟你爹生气了，没瞅见人家。”

小男孩咧开嘴笑了笑：“没事儿！”

十五六岁的“大师兄”端过一盆水来：“师娘，我给他擦吧。”

“宫女”把毛巾递给大师兄，又问小男孩：“你这孩子也是，站这儿干吗呀？”  小男孩指了指庞艳云说：“我看他，他唱得真好！”他推开大师兄的手走近庞艳云接着说道：“我刚才在树上看不清，就到这来看了，你真好看！”

庞艳云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回道：“是吗？”

小男孩睁着俊美的大眼睛点点头。庞艳云喜爱地看着他，小男孩惊喜地看着庞艳云，他把小手伸向放在桌子上的王宝钏戴的凤冠。“宫女”见状大喊一声：“别动！”小男孩手一哆嗦，从凤冠上缩回。

庞艳云瞪了“宫女”一眼，嗔怪道：“瞧你，别吓着孩子！”他温和地对小男孩说：“喜欢吗？”

小男孩回答：“嗯！真好看！”

庞艳云把凤冠给小男孩戴上，把化妆镜举到他的面前。

小男孩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甜甜地笑了。P2-4

荀慧生的时代虽然已经过去，但美好的东西是永存的，穿过岁月的迷雾，我们更清楚地发现他身上美好的东西在闪光。他对戏曲的痴迷几乎可以概括荀慧生的一生。“演戏就要成红角，咬咬牙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这是他从小立下的志向，成为他一生的座右铭。有了这个志向，农民的孩子荀慧生靠自己的努力，靠孜孜不倦的追求，成为一代艺术大师。

——荀皓(荀慧生长孙)

大家不要把《荀慧生》当做虚构的故事，这部书讲的就是荀慧生先生本人。这个故事讲的是他的一生，讲的是他可歌可泣的事件和他的人品艺品。透过荀慧生一生的坎坷经历，可以看到他孜孜不倦追求艺术，看到他威武不屈、富贵不淫，看到他爱国爱民的品德和精神，看到他为中国京剧艺术作出的臣大贡献！

——孙毓敏(荀慧生亲传弟子，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

几十年来荀慧生这个名字在戏剧领域里是引导一切有志有识者创新前进的一面旗帜。荀慧生先生创立的“荀派”艺术是京剧发展历程上一座令人折服的丰碑。今天我们应为中华民族孕育过如此出类拔萃的艺术巨匠而感到光荣和自豪！

当我受荀慧生先生长子荀令香和长孙荀皓的委托，决定把荀慧生的一生写成电视连续剧的时候，我的脑海中立刻闪现出黑格尔的一句名言：“世界上什么都可以消失，唯独精神是永存的。”

是主题先行？不！

是要给在新中国成立前已为艺术奋斗了四十几个春秋的荀先生冠以先进思想的光环？否！

当荀令香先生把他用心血写成的《荀慧生年谱》交到我手里，满怀深情地讲述慈父坎坷的一生；当荀皓大哥含泪回忆他亲爱的爷爷的时候，我感到我在走近荀慧生，更准确地说我看到荀慧生在向我走来。他以一种独特的个性，一种独特的精神向我昭示着——

当荀慧生被七十块大洋卖给“庞扒皮”学戏，冬季穿着单衣“踩跷”在冰上跑圆场，夏季捂着棉衣玩命练功，天天还要饱尝师父的皮鞭！大师哥为他擦拭伤口，问他：“疼吗？”他不语。“还学戏吗？”他点点头。“师弟，学戏苦哇！”这时他却咬牙含泪地说：“我不学戏爹娘的七十块大洋怎么还？我要当红角，咬咬牙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这句话是从一个七岁的孩子口中说出的呀！

当荀慧生从河北梆子改学京剧遭到保守势力的打压排挤，他们雇人给他喝倒彩，他一唱就齐声哼梆子腔。更有甚者，派人砸他的台并用武力要把他挤出京剧舞台。荀慧生咬紧牙关只吐出一句话：“我就是要走我的路，唱戏我就是要当红角，我就不信我不能在京剧舞台站住脚！”这决心对一个没有任何依靠的十九岁的青年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当荀慧生在武生泰斗杨小楼的提携下，在上海一炮打红之后，申城无人不。知“白牡丹”(荀慧生早期艺名)，万人空巷看荀郎。达官显贵名流大亨们倾慕他的是台上比女人还娇媚的艳丽；淑女名媛太太小姐们钟情他的是台下风度翩翩的倜傥。鲜花、掌声、金钱包围着舞台，诱惑、暗示、挑逗充溢着门庭。荀慧生保持着清醒的头脑，他不攀附权贵，他把自己全部的精力用于观摩学习，用于投师问友。黄金荣决定要治一治他的不识抬举，使他差一点醉死荒郊。他蹒跚着回到家中，在妻子友人的劝阻下连夜逃离上海。在火车上他说：“一个人必须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干什么就要干好什么。上海，我荀慧生还会回来的！”这对一个只有二十几岁的青年人来说多么难能可贵！

一九二七年北京《顺天时报》发起名旦竞选，荀慧生以自己的新编剧目《丹青引》参赛，他在八句唱腔中边唱边画，当场画就一幅山水画。画上有高山流水，有小桥松柏。其唱腔之新颖，其绘画之高超引起轰动。他凭借自己的实力荣膺“四大名旦”的桂冠，与梅兰芳、尚小云、程砚秋共领风骚，造成了“十旦九荀”的局面，时至今日长盛不衰！这对一个农村苦孩子出身，没有一点文化，又没有后台支撑，完全靠自己奋斗的只有二十七岁的荀慧生来说是多么的不容易！更令人敬佩的是他荣获桂冠之后他干的第一件事，是去看望他已经落泊的师父，叩头施师徒大礼。当师父为当初毒打他连声忏悔时，荀慧生却真诚地说：“没有您当初的严厉，哪有我的今天？师父，四大名旦的桂冠太重了，现在想再上一层楼，这是最难的呀！”此情此景此言此语令我感慨不已！

一九三七年卢沟桥事变爆发，荀慧生亲临抗战前线演出《荀灌娘》，鼓舞士气。他将演出全部收入捐献，为抗敌将士买飞机。这对一个艺术家来说又昭示着什么？

还有许许多多令人荡气回肠的事情……  在写作《荀慧生》的过程中我始终被他感动着，我在不停地思索：“是什么力量让荀慧生自强不息孜孜不倦地追求他心中最神圣的艺术，并为之奋斗到一九六八年含冤而死？他在一九三六创演的《红娘》一问世就被人民群众广为传唱。几十年后他的亲传弟子宋长荣一出《红娘》红遍大江南北，创下了在香港一出戏连演连满一个月的奇迹，世界各地的观众趋之若鹜。为什么荀派剧目这么受人民群众的喜爱，久演不衰，百看不厌，有如此强盛的生命力？”

我认为是他的精神。朱镕基同志在纪念荀慧生诞辰百年的演唱会上说：“荀慧生先生一生孜孜不倦地追求艺术的精神是令人敬佩的，他有句名言，干什么就要干好什么，唱戏就要当红角。这句话对今人是很有启迪的。”朱镕基同志的话道出了人民喜爱这位大师的真谛。

我认为，一个民族拥有自己伟大的艺术家是一个民族的骄傲。一个民族要生存要解决物质生活，这是各个国家都相同的。但是有什么样的精神生活，有什么样的艺术形式，有什么样的艺术家，各个民族就不同了。外国有贝多芬、舒伯特是人家的骄傲，我们有四大名旦是我们的骄傲。荀慧生的艺术中国人崇拜，外国人也崇拜。今天我们出版《荀慧生》就是弘扬我们的国粹，就是在珍惜在发扬荀慧生的艺术精神。

我是一个非常重感情的人。我始终难忘荀令香老师病危时拉着我的手说：“我这些年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把我爹的一生拍成电视剧，让人们知道荀派艺术是怎么形成的，什么是真正的荀派。现在一些人把荀派弄走样了……我帮不了你了，今后就找你大哥(荀皓)吧！孩子，我们荀家感谢你呀！”为了荀令香老师的遗嘱，几家公司高价买这个剧本我不卖，因为他们没有艺术能力完成这部作品。电视剧《荀慧生》播出后，在国内外反响热烈，至今很多观众要求重播。如今山东文艺出版社出版同名小说，既是对电视剧的一个补充，也是对广大荀迷献上的另一种形式的礼物。

荀慧生离开这个世界已经几十年了，但是，他所塑造的红娘、金玉奴、尤三姐等艺术形象，至今还是那样鲜活地活在人民的心中，并将会永远地传承下去。

那么荀慧生先生的精神是什么呢？我们相信每一位读完此书的人，都会得出不同于别人的答案。但是有一点肯定是相同的，那就是：一个民族拥有自己伟大的艺术家是一个民族的骄傲！荀慧生正是我们中华民族值得骄傲的伟大艺术家。

我相信这一点！因为我的心和您的心在共同跳动！

电视剧《荀慧生》播出到今天整整一年了，可是该剧掀起的荀派热至今仍在延续，很多人打电话写信要求电视台重播。前几天该剧的编剧刘纪宏对我说山东文艺出版社要出版该剧本改写的同名小说《荀慧生》，我们全家很高兴！在此对山东文艺出版社表示感谢。

通过这部书朋友们可更进一步地了解我祖父荀慧生的一生，我只想摘录几段我祖父《艺事日记》中的几句话与读者分享。他在日记中写道：“我赋性笨拙，可我记住了‘拳不离手，曲不离口’、‘不怕慢，就怕站’这两句话。我从不停顿学习，这就是‘勤学补拙’‘熟能生巧’吧。我这一生在探索艺术的道路上从未偷奸取巧专找平坦之路。如果说有窍门的话，那么窍门就在于不停不懈地艰苦努力。”

然而，勤学者多矣，苦练者多矣，环境和条件优于荀慧生者多矣，为什么荀慧生能出类拔萃，取得成功，而许多人没能达到像他那样高深的艺术造诣呢？关键问题是如何勤学苦练，怎样才能熟能生巧。对于“熟”字，祖父有辩证的理解和独到的认识。他一方面强调通过勤学苦练达到熟能生巧的程度，同时又十分警惕，因为熟能引起松弛、油滑、懈怠和满不在乎。他常讲：“这个熟字摆在哪儿都好，唯独摆在演戏上是要不得的，特别是观众耳熟能详的老戏和扮演观众十分熟悉的角色，如果仗着戏熟、人熟、演员熟，随随便便无精打采地把戏唱下来肯定不会有好效果，观众凑凑合合地看，客气呢，到该叫好的时候应付一嗓子，不客气嘛，抽签起堂，喝水抽烟，不说好，不说坏，跟没唱一样。”所以祖父提出“戏演三分生”的理论。

另外，祖父一向主张演员不能死抱一门，而要一专多能，多学多练，拓宽戏路。为了学得精，钻得透，用得活，他提出了“十字诀”的理论，这十字诀是：“会、对、实、准、稳、帅、活、化、发、传。”

会：就是在学习的时候要做到真会，而不是假会。只有从形式到本质全都明确了，了解了，才算是真的会了。

对：就是要求一举一动、一招一式都用的是地方，都头头是道，不能说得挺好，做出来四不像。

实：要求学得实在，透彻，不但自己会用，还会给人家讲解，不能只是一知半解，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准：就是准确无误。

稳：要做到胸有成竹，心中有数，这样才能多而不乱，沉着稳健。

帅：就是要美，要有帅劲儿。给人一种利落、明快的感觉，不能拖泥带水。

活：该使什么就使什么，手到擒来，运用自如，灵活机动。

化：就是把学到的东西进行消化，结合着自己本身的条件取长补短，融会贯通，真正变成自己的东西。

发：是发扬光大。把学习到的并经过消化的东西再进一步加以体会、钻研，使之更深入更全面，然后扬优弃劣，与时俱进，推陈出新。

传：要把自己成功的经验加以很好的总结，使之系统化、理论化，并把这些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下一代。

“十字诀”既是戏曲艺人的成才之路，又是戏曲流派光大发扬的坦荡之途。祖父身体力行，在流派形成后仍不停步，活到老，学到老，练到老，六十多岁的时候仍坚持练功，每天清晨起来，在小院内跑三十圈圆场。坚持撰写《艺事日记》，记录下几十年来的表演心得、体会和观感，一写就是四十七年之久。

我认为荀派艺术已上升到品味、风格、人格的高度，我们今天学荀必须加强自己的艺术修养，完善创作结构。因为从艺术观念、创作思想，到艺术方法、艺术语言、艺术形式，从艺术感觉、审美情趣、鉴赏能力，到艺术韵味，艺术风格都显示艺术家艺术修养的程度，艺术修养越深厚就越引爆固有的创造力。

《荀慧生》以鲜为人知的故事向我们讲述了一个真实的令人信服的荀慧生；一个历尽坎坷，令人荡气回肠的荀慧生；一个被金钱、权势、美女包围而自强不息的荀慧生；一个深受民众喜爱也深爱民众的荀慧生；一个不畏强暴有民族气节的荀慧生；一个为京剧艺术孜孜不倦追求，勇于改革创新，奋斗了一生的荀慧生！

谨以此书献给荀慧生诞辰壹佰壹拾周年。

中国京剧四大名旦之一荀慧生先生创立的荀派艺术家喻户晓，深受民众的喜爱。荀慧生先生既非梨园世家，又无权贵支撑，那么他靠的是什么力量、什么精神使自己立身京剧舞台，成为把京剧旦角艺术继往开来，发展到一个新高峰的艺术大师呢？现在向您讲述的正是这样一个鲜为人知的令人荡气回肠的曲折真实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