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在哪里?在天边的云丝雾影,在陌上的柳絮蒿蓬;在春天偃伏的碧草,在秋天飘零的丹枫;在高樯的一叶帆,在骥尾的千条线;在寺院的幛幡,在心头的旌旗。风在哪里?禅家告诉你,看,如云离月;道家告诉你,听,爽籁在天。宋玉说,在青蕨之末,在腐余之灰。苏东坡说,在木叶尽脱的树梢,在明月徘徊的江上。风在哪里?风在高渐离易水的寒筑,在诸葛亮赤壁的草船;在汉高祖威加海内的战袍,在岳武穆声彻天外的霜蹄。
大气的流布,浩瀚无垠,聚散之间,风起云涌,顺应时序,汇而趋之,滂沛于天地苍冥。风为人类带来料峭的初春、熏蒸的炎夏、萧瑟的寒秋、肃杀的隆冬。习习然,南风也;浩浩然,东风也;瑟瑟然,西风也;凛凛然,北风也。那掀动天宇的是台风,吹立沧海的是飓风,摧毁崇楼大厦、卷走林莽乡镇的是龙卷风。风为人间描绘着多姿多彩的画图,演化着大自然的喜剧和悲剧。它无所不在,无隙不入。它遣云使水,命雷掣电。它吹绿江南岸,吹白北国山,吹蓝西域天,吹黑东海潮。风是造势设色的大手笔,大地穹吴是它无际崖的舞台。
风是什么?风是情窦初开的少女,她温情地、羞涩地在你身边掠过,忽焉睫在目前,忽焉远在天边。她使万物复苏。她悄然来临,在桃花的蓓蕾,在柳树的枝条,在池中春水,在清晨露珠。一切萌动着的、闪耀着的生命属于她。风是丰腴美奂的少妇,她热烈地、亲昵地把你拥抱。她千般柔顺、万般风情,那是万物繁衍化育的信号。她是花果的媒介,是鸟兽的信使。一切茁长着的、成熟着的生命属于她。风有时清绝,向人间播送九畹兰花、百亩蕙草的芳馨;风有时暴虐,一夜之间使“草拂之而色变,木遭之而叶脱”(欧阳修句)。它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圣者或使徒,魔怪或精灵。风可能是祥和的,也可能是凶险的。然而用人类的道德标准以判风之善恶,则冬烘甚矣。风的一切都天然合理。草木之凋零,人以为悲,而严冬蓄芳,正草木岁寒之心,人又安能代草木作无谓之忧思?风在永无休止的运动中造就平衡,在莫测高深的变幻中求得和谐。有了风,一切才有了生命。一个没有风的宇宙,万有归于沉寂,一个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的宇宙,那是佛家永远不败的智慧所感悟。入静的高僧,不知道有风动、幡动,六祖慧能对辩说的僧人讲,你们是心在动啊!然而,慧能的无差别、无妄想的境界距离众生还十分遥远。佛家以为风、土、水、火四大皆空,万有假合,色即是空。风在佛家看来,只是人们感知的表象,相信,任什么风都不会使佛祖心旌微动。因此,生命的终极目标,佛家是证得涅巢寂静。而我们还在浮生中的人,则应在风中观测、思索、修炼;我们还会在喧闹熙攘的人群中散步;我们还会面对苍穹和人生一直研讨:风从哪里来,风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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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艺术出版社约我与王蒙、范曾、贾平凹合出一套文集,各人一册,文章自选,还别出心裁地请我们各写一篇与其他三位交往的文章。我脑袋立时冒出这篇序文的题目:四君子图。为何?自我标榜为君子吗?非也。只是想到古人谓竹兰梅菊为四君子,而竹兰梅菊其形其色其味其神彼此不同,不过依此行文,寻些情趣而已。
在这里,竹是我,兰是范曾,梅是平凹,菊是王蒙。至于我与竹何干,放在篇尾再说。
先说兰,范曾。
初识范曾是在二十多年前。他由北京来南开大学捐楼办学,那时他已是书画名家。初次见面不免谈到他的画。他忽说:“我从来不送画给人。”他可能误以为我想向他索画吧,因笑道:“我屋里从来不挂别人的画,只挂自己的画。”谁想后来熟了,他却主动送画给我。他从旁人口中知我母亲喜欢他的字,便托人送来一幅,有字有画,而且是精心之作。一次我生日,关牧村来做客,手里拿着一卷画笑嘻嘻给我,说道:“我刚从范老师那儿来,他听说你今天生日,当即给你画了一匹马。”我属马,朋友有心,使我感动。
原来他不是不送人画,而是作画及赠画都信由一时的性情。就像兰叶,随意舒展,一任情怀。
再一次,在北京开会时,几位朋友晚问聚在一起喝茶聊天儿。忽然推门进来一位瘦瘦的男人,手捧本子来找范曾签名,并说:“范先生你必签不可。”范曾说:“我为什么非得给你签?”那人说:“在四五天安门事件时,我为了抄你纪念总理的诗,脑袋挨了纠察队一棒子。现在脑顶上还有一个疤呢!”范曾听了,不禁动容,非要看。那人低下头,扒开头发果然有一条很深的疤。范曾问他:“你叫什么?”这人说:“李国清。国家的国,唐宋元明清的清。”范曾当即拿笔在他的本子上题了两句:“江山幸有国清日,不忘当年顶上花。”
其潇洒自如,乃兰草之气质。
后说梅,平凹。
去年去陕西考察,得机会在西安与平凹一聚。那天恰逢他获茅盾文学奖,笑容很多。抽着烟,龇着牙。我对他打趣说:“你在北京说过,叫我到你家挑个陶罐,今天我就为这事来的。”平凹收藏不少汉陶的精品,这是远近闻名的。没想到他人比传说中的大方得多,马上带我去。是不是正赶上他黄道吉日得了大奖了?当然,去他家更是想看看这位文笔诡谲的商州奇士到底怎么活着。
他家在市区一幢公寓房的顶楼。天色入夜,摸摸索索地爬上去。待灯一亮,好似站在一家古董储藏室里。里里外外贴墙摆了一圈的玻璃书柜里,不是书就是古物。使眼一扫,极合我的口味。没一件材质昂贵、制作精美、官家或皇家的物品,自然也很少拍卖行里的热拍品;却一概是原始的、草莽的、乡土的、粗砺的老东西,然件件皆有生命,有罕见的文化信息和沉重的文化分量。
作为一代书画大家,范曾大隐于市,却心挂世人。千金散尽,独享平淡生活,收放之间,尽显大家风范。范曾先生作为文化人群体的代表,和企业家们一同行善,在中国知识阶层中具有标杆的意义。本书是范曾文集,收录了大师的相关文集和书画作品。
本书为画家、美学家、学者范曾先生的文选。他的这些文章,体裁不同,内容各异,笔法典雅,用词讲究,文采丰赡,体现了汉语言文字之美,反映了作者的修养与根基;思想锐利,观点鲜明,锋芒毕露,常有咄咄逼人之感,体现了范曾不流于世俗的思想、巧构、才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