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总是选择在夜晚来求佛,徽州山村的夜晚,黑得如同一坛徽墨,明月之下,清露之上,她把一颗单纯的心燃成一炷香,供奉在大慈大悲的菩萨面前。她不愿让江村人看到她的期盼与煎熬,她只能趁着夜色悄悄来到庙前,她相信她的每一声祈祷、每一次跪拜,那个上庄人称糜先生的少年在海那边、在天尽头都能够听到,看到。
有无数白墙黑瓦的村庄像断了线的家谱册页,被秋风一吹,散落在徽州青青大山里,江村只是很普通的一处——它背靠着高人云天的青山,端坐在青山下的台地上。村庄左右两侧各有两座小土山,远看就像两把太师椅,左右的小山宛若太师椅的扶手,一条清溪蜿蜒而下穿村而过,潺潺流水千年依旧。我与这个徽州的村庄很有缘分,我岳父当年就读的皖南六县联中,抗战时期就迁至这里,不久他就从这里考取了上海复旦大学——1950年代水患频发,表姐的父亲逃荒来到这里,繁衍至今,已成一个庞大的家族。我多年前就来过江村,长长的古街、庄严的宗祠吸引了我的目光,多次走过这座小小的古庙,伫立于村后的青山,那时候我不知道这个烧香求佛的村姑。乡村的姑娘就像野草闲花,除了自己的父母,外人谁会记住她们的名字?如果江冬秀不嫁给胡适,谁会记住这个身材不高、手脚肥胖的山乡姑娘?
在江村老一辈人口口相传中,江冬秀就是一个很普通的村姑,她个头不高,有几分福笃之相。生于江村的官宦之家,她其实并没有读过多少书。那个时候的姑娘都遵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作为徽州姑娘,江冬秀自然也没有例外。说她理解胡适,那也不现实,但是“父母之命”注定让她和胡适走到一起,她就发自心底地喜爱这个山那边的青衫少年。更何况,他在村人眼里是那么有学问,是个读书人,出过洋;更何况,他长得斯斯文文,白白净净,即便用现在的审美标准来看,也是一个帅哥,她没有理由不爱他——她还大他一岁,典型的姐弟恋,爱起来更心疼,更痴情。
我来江村正是深秋,村后的野山上漫山遍野全是柿子和野核桃,并没有人来采摘,核桃啪嚓落下-一颗,啪嚓又落下一颗。从前这些核桃都是有主人的,现在村民们全都外出打工,野山上的核桃和柿子都自生自灭,便宜了那些鸟兽。当年江冬秀就在这里摘过灯笼一样的红柿,挥竿打过山核桃,这两样都是胡适的最爱——胡适乳名叫糜先生,江冬秀在书信中就称他“糜哥”。有一次听胡母说糜先生就爱吃家乡的柿子与核桃,江冬秀就记在心里。年年秋风过山梁时,她就采下几筐柿子,从秋留到冬,柿子烂成一泡水,她的糜哥一去无踪。当然,核桃是可以留下来,但是一年年的山核桃发芽了,长成了小小的核桃树,她的糜哥仍未回还。
江村一些风烛残年的老人还记得这么一个故事,有一年深秋,天已经很冷了,秋空里大雁如流云般从头顶飞过,雁粪如雨。茅草吐着白絮在秋风中起伏,翻飞的落叶是冬天的请柬。江冬秀一个人在后山上打核桃,一个打毛柴的年轻人经过她的身旁,突然调侃她:“你别打了,糜先生不会回来吃的,他在美国娶洋女人,都生下浑身是毛的小洋人了。”这样的谣言通过口口相传,江冬秀在与胡适订婚的十多年里不断听到,可是,从来不曾有人当面这样对她说过,打毛柴的小青年太鲁莽,知道她心口流血还要拿刀来扎,江冬秀泪水滴落,转身举起竹竿追打这个多嘴的家伙。年轻人吓得撂下柴担拔腿狂逃,边逃边叫:“你打我干什么,这又怪不得我,你有本事到美国找糜先生去,有本事你和美国洋女人干一架,将你男人抢回来。”江冬秀追不上,扔下竹竿,蹲伏在核桃树下哭得气涌如山。
那一年她26岁,在古老的徽州,这样的姑娘是一个很老很老的老姑娘,是一个老得再也嫁不出去的老姑娘。那一年是她和胡适订婚的第十二年,如此漫长的婚约,也是徽州从未有过的,她没有绝望,也不会绝望,这就是徽州女人的坚贞与忍耐。她丢下打核桃的竹竿,转而将目光投向那座日日经过的小庙,她的心地那么虔诚,她相信菩萨一定会保佑她。
佛终于被打动,将胡适再一次送到她的身边,她不懂他的哲学,更不懂他的文化,她只是喜欢他。他的眉毛、嘴唇、头发,他脸上的微笑与手心里的温暖,她原本要的就不是那些身外之物,她只是要一个活生生的人,佛统统满足了她——因为这一份美满姻缘,徽州大山里这个藉藉无名的小脚女人,在中国文化史上,也留下一行脚印,一行逶迤的、深深浅浅的脚印……
挣不断的红丝线
从胡适家的上庄,到江冬秀家的江村,隔着一座耸人云天的大青山。一条蜿蜒在峡谷密林中的石板道,像一条挣不断的红丝线,从大青山陡峭的肩头缠绵而过,一头拴住上庄,一头系着江村,也将胡适江冬秀这两个完全不同的人牢牢捆扎在一起——是一对儿苦瓜,也是一对儿蚱蜢。P3-6
文笔洁净,弥漫着一种南方的柔美——蕴藏着一种痛,有一种打动人心的力量。
——著名诗人、学者 林贤治
我眼中的陶方宣,既是一位出色的作家,也是一位优秀的学者.对胡适、沈从文和张爱玲都有深入研究,见解深刻独特,文笔细腻优美。
——著名出版人、犹太文化研究者 贺雄飞
作家陶方宣所体验的徽州与胡适成长的山村,是雨后秋色放射于天际中淋漓尽致的水墨画。我观陶书的文字和体验的风韵,正是白得像白天一样的宣纸,黑得像夜晚一样的徽墨。徽州悠长的画卷正在飒飒秋风中徐徐展开,埋藏于历史风尘中的人物再度呈现于世人面前,他们的音容笑貌、家国情怀、爱恨情仇交织于这长卷的宏阔天地里让人驻足缅怀。各位读者将这些伟大或卑微名字铭记在心的同时,也别忘了作者奉献的这些闪耀着人性光辉和启人心智的优美文字。
——著名作家,学者 岳南
陶方宣与传主胡适同为皖南人,老乡写老乡,诗意的文笔就多了一份亲切。他把传主的命运与社会背景紧密结合起来,让我们看到一个人或一代人为什么要这样做而不是那样做…
——青年学者,专栏作家 赵焰山水,风景,人物。胡适之的徽州,徽州的胡适之。胡适之的心路情感,胡适之的文化乡愁。如水墨画卷,淡淡地晕染开。陶方宣的文笔有老派文人的优雅,这应是胡适之倡导的白话文的妙处。
——青年作家,文化学者 刘宣庆
观光客与他造访的城市仿佛隔着一扇浏亮玻璃窗,看似透过这扇窗户见识新颖的世界,有了前所未有的眼光;然而,窗外的光影晃动重叠上投射在窗玻璃的脸孔,看见的其实是以客观世界为布景的主观映像。
早在出发前两三个星期,朋友聚会,或是在MSN上打招呼,总是难免被问一句:行李收拾好了没?也许是因为今日拷贝昨日,没有太多新鲜的谈资,但也足以证明,出国一趟,的确是日常中一段值得在行事历上特别标志出来的时光。
……
时至今日,各种主张的园林理想各擅胜场,许多已是科技展演场,比如有一款室内花园不栽种时可以收纳成一个密闭大箱子,另有名为“华丽实验场”的花园,三位设计师让草坪、流水、火焰共存,希望带来三种丰富的心灵飨宴,这可能更类近于观念艺术了。
遗憾的是园林易于变造,要像京都宛如将庭园收存于时光胶囊一般的城市,大概找不到第二座了吧?无论如何,日后我当遍游各种风格的典型园林。
听我讲起园林种种、旅行种种,欲罢而不能,常有朋友问我:出发前做了很多功课吧?其实并不,除了必要的实用信息如食宿交通,或不着边际的文学、艺术文本,我不太在行前碰触相关文化史、社会学资料,刻意如此,是为了保留未受污染的第一眼,要以直观去贴近陌生的人物和景致,好在回家后用功,与相关知识相印证。像我这样一名观光客,回家并非旅程的结束,阅读与书写,是另一段更悠远路途的开始。
但总是要回家的,观光客。打开家门,迎接我的是青苹果渐趋成熟发散出淡淡果香,和收拾妥当的一个屋子。岁月静好,草蕨抽发嫩芽无数;麻叶绣球不唯没有憔悴之姿,还吐露一团团青色细碎花苞;又是哪里飘来一颗种子?在瓦盆里萌长出新芽。人生不也常以旅行来比喻吗?今夜就投宿这里吧。
很多人这样对我说:你们安徽出入物。这样的话我多半不信。我认为所谓的人物无非两种:将相帝王和大家名流——五千年文明之风吹遍每一寸河流、山川,哪一片地域找不出一两个人物?但是,在安徽徽州那些高耸入云的群山之间,确实出过一些让我抬头仰望的人物,比如陈独秀、比如胡适……
我一向崇敬胡适,他的中西皆通深深地影响了我,我的一些思考问题的角度与深度,全部源自于安徽老乡胡适之。他的中西皆通其实就是融会贯通,或者说是一通百通。一个人如果哪一个方面不通的话,这个人肯定教条、片面又僵化,缺乏宽阔与包容。胡适之所以成为一代大师,就是得益于他的中西皆通、一通百通——对于大家来说,所走过的道路可能不一样,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在大境界上殊途同归,因为条条道路都通向罗马,不管从哪个方向攀登高山,最终的目的是一样的,就是登临极顶。
为什么要特别强调中西皆通?因为从中国人的角度来说,要粗粗地划分一下,地球上的人类文化就只有中西两个方面,只通任何一方,都是片面的不完整的,因为他没有看到人类文明的全部,所以他得出的结论肯定是狭隘而片面——当然,一个人成为大师,这里面肯定有个人的天赋与努力,但也有命中注定的东西,命是不可选择也无法更改的,它不仅仅是历史、文化的选择,,也是生命的必然选择。回眸1891年的中国,现代文明的种子就要破土而出,在上海,一个叫胡适的孩子出生了,后来他回到了故乡徽州——上海与徽州从此成为胡适生命的两极,这就是冥冥中神灵的安排,少了哪一极胡适都不能破土而出。他在上海生活了七年,在徽州生活了八年,这个徽州少年自小酷爱读书,四面青山的徽州古村简直就是一个密不透风的老式书房,他那么小,连学堂板凳都坐不上,母亲就抱着他坐上去。他是一个刻苦的学生,天没亮老师没起床,他就端着一盏罩子灯到老师家来取学堂钥匙。徽州是一片文化沃土,胡适在这里获得扎扎实实的功底,他随后到上海,后来又远游海上,他的眼界与心胸变得宽阔而坦荡,就像那片波涛汹涌的太平洋——不妨设想一下,如果他一直在上庄,顶多就是一个会讲古的眼镜滑到鼻梁上的老先生而已,这样的先生在徽州遍地都是,不可能有大的作为与眼界。可是他到了美国,西装一穿洋风一吹,他脱胎换骨。他亲身参加了美国大选,他是实证主义大师杜威的门徒,他知道现代文明好在何处,他知道封建专制坏在哪里,他就成了五四新文化运动扛大旗者,石破天惊地发表了划时代的《文学改良刍议》,仿佛随手划下一横一竖:横的是传统文化,竖的是现代文明,一横一竖正好构成现代中华文明新坐标。在这个图徽式的坐标下,一代文化大师就此在万千学子心中高高耸立。
为了写这本《胡适:徽州之符》,我七进徽州,就是要在那片厚土里获得生命滋养。当然最终如愿以偿,我感恩胡适,感恩那些启人心智的文字,也感恩所有给这个世界留下高贵或智慧文字的灵魂,人们应该将这些名字永远铭记在心。在异乡早春的夜晚写下这些散乱文字时,我的心早已飞往徽州,飞到齐云山、九华山、天柱山、黄山之巅,那都是一些高耸入云、风光无限的青青大山。
徽州是一个著名的文化高地,笔墨纸砚等文房四宝就出在那里,那里也是大学者胡适的故乡。《胡适(徽州之符)》作者陶方宣追寻着胡适的人生轨迹,在勾勒胡适人生片断同时,也写出了徽文化的深厚与绚丽,同时再现了徽州山水人文的幽美与灿烂。《胡适(徽州之符)》一百三十幅弥足珍贵图片将人文徽州、神秘的徽州呈现在世人面前——胡适之的文化之脉,徽州山水的全新诠释。
解读胡适文化之脉,诠释徽州深厚人文!
海派作家陶方宣最新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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