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边淳一，日本当代著名作家。1933年10月24日生于日本北海道，1958年毕业于札幌医科大学，医学博士。在母校担任整形外科讲师，授课行医多年。后弃医从文，开始文学创作。

作家初期的作品以医疗题材为中心，逐渐扩展到历史、传记小说，特别是其以医学知识和生活经验为基础，丰富多彩、深入男性和女性本质的恋爱小说，深受广大日本读者的喜爱。

本书是渡边淳一自传性长篇小说，为你讲述了外乡知识青年都市流浪史！

渡边淳一自传性长篇小说，外乡知识青年都市流浪史！

辞去外科医生的好工作，把妻儿抛在老家，带着年轻情人来到大都市，梦想通过写作成名立业……——一个男人在三十五岁时率性而为，赌上自己的命运，却发现前途、情路皆崎岖，如同人在悬崖，走错一步，后果难料。

上京

愁日

摇影

乱调

混沌

寒风

转变

花云

解说/大村彦次郎

傍晚五点过后，终于把搬家后凌乱的房间收拾妥当。四月末的白天渐渐长了起来。斜阳透过里面房间的阳台照了进来，一直延伸到榻榻米上铺着的地毯边缘。

这是一套两居室的屋子。一进门便是厨房和一间六张榻榻米大的西式房间，再往前是一间有拉门隔开的稍大点的日式卧室。西式房间中勉强放下了一套沙发，裕子坐在上面用刚买来的水壶沏茶。

相木悠介饮着茶，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

裕子以为茶里混进了脏东西，可悠介又喝了起来。

是稍稍有点浓的煎茶。

悠介一边品着茶，一边想着心事。

心里升起了一种强烈的感慨，但又不是喜悦撞击胸膛的那种感觉。硬要说的话，可以说是对自己终于走出这一步感到欣慰，而伴随着这种满足而来的，还有对自己居然走到这一步的淡淡的悔意。安心和不安，混杂着一丝对自己的迷惑，那个一瞬间，他就那么端着茶杯坐着。

这是悠介自己也搞不明白的心绪，裕子就更不可能明白了。

裕子原本就不是对这种情绪波动敏感的人。她长着一张瓜子脸，看起来文静大方，但性格却干脆而爽快。

三个月前，当悠介把打算辞掉札幌的工作到东京发展的事告诉她时，裕子也是这样，想也没想就接受了。

“不错啊，挺好玩的。”

从家人到朋友，悠介周围的人都对此事持反对态度，只有裕子很简单地就同意了。这份简单的支持瓦解了悠介心头所有的犹豫。

“一起去吧。”

悠介邀请裕子，裕子并不怎么心动，反问道：“就你自己去？”

“当然，家留在这儿。”

三十五岁的悠介家里有妻子和一个女儿。裕子知道悠介要把她们留在札幌，显出了放心的样子。

“两个人可以住在一起的话，去也行啊！”

虽然知道裕子对自己抱有好感，但也没想到她会答应得这么痛快。

悠介考虑了一年才做出的决定，就这样被认可了。

外表上看，女人做事情犹犹豫豫的，但那只是在买东西或选择穿什么衣服的时候，在面临人生的重大决定时，她们比想象的要大胆果断。当然做决定之前也会陷入深深的苦恼，但一旦决定了就不会再反悔。与此相比，男人在买东西等事情上富于决断力，但一关系到事业或生活方式，却迟迟难以决断，即使决定了也总是有些疑虑。

特别是像悠介这样的情况，必须要舍弃工作了十年的大学医院医生的职位。另外，对三十五岁就取得的讲师这一相对来讲比较好的地位也还有一丝留恋。

舍弃那样的地位到东京发展究竟有没有价值呢？如果只是为了写小说，不也可以在札幌一边做医生一边写吗？

家人、前辈和朋友都这么说，悠介更犹豫了。

此时裕子肯定的答复，对悠介来讲不啻是一种坚强的依靠。

“最近写了些东西，在大学里也有些不好待了。”

半年前，也就是昭和四十三年八月，悠介所在的大学做了日本第一例心脏移植手术，引起了一些争论。

悠介通过调查认定这是一次不恰当的手术，并发表了批评文章。此事引起了部分医生的反感，悠介因此陷入了难堪的境地。虽说学校内部也有人对这次手术持批评态度，但背地里偷偷地说和公开发表文章进行批评显然是不同的。这里面固然有悠介的幼稚，但也说明了大学并不是个好待的地方。

想着想着，悠介对在大学工作这件事本身厌烦起来。

就这样道个歉老老实实地待着也未尝不可，但是何不利用这个机会去东京发展呢？犹豫不定的悠介想：“现在已经三十五岁了，再不去东京的话，恐怕就没什么机会了。”

悠介在做医生的同时写小说已有四年了。这期间，曾有两次成为东京文学奖的很有实力的候补者，但还是因为欠点火候都落选了，遭受了不小的打击。

也许从这里迈出一步，到东京那样充满刺激的地方，真正投入地去写小说会更好吧。

“但是到了东京，光靠写小说能维持生活吗？”

看似悠闲的一问，裕子的话却触到了最尖锐的地方。

说实话，那也是悠介最担心的地方。

“维持基本的生活，我想总是可以的……”

虽然东京的出版社时而有约稿，但也不是每个月都有。况且就算写了也不一定能刊登。若碰到刊载延期或取消，立刻就没有了收入。

“我想暂时找点临时医生的工作做做看。”

“会有吗？”

裕子笑了，悠介想，以此挣点生活费还不成问题吧。

虽说如此，每天都打工的话，去东京就没什么意义了。

“我想隔天，或者每周两次去工作。”

悠介原本是这样想的，这多少有些乐观。

后来，悠介趁着去东京的一次机会到御茶水的医师会馆看招聘广告。大体上都是要求全日制的，一周只工作两三天的几乎没有。偶尔有也是内科方面的，外科根本就没有。

想想也是，外科有手术，如果星期一做了手术，休息两天，星期四再去上班的话，患者会感到不安。纵是被说成“无理弃置”也没有办法。

悠介的专业是整形外科，只有全日制的招聘信息。

没办法，只好给寻求外科医生的医院依次打电话，说明自己无论如何想要隔天工作，最后终于被位于两国附近一个叫山根医院的地方接受了。

第二天，悠介按着地图找到那里。那是所中等规模的医院，除了作为外科医生的院长，还有一个内科医生和一个外科医生，但院长热衷于做政治家，对外科工作并不上心，聘请悠介似乎就是为了填补这个空缺。

工资是按日支付的，并不很高，但在医院的后面有院长经营的出租公寓，可以免费借给他一套两居室。这样的话，即使书稿卖不出去，似乎也能维持一段日子。悠介立刻决定来这里就职，可心底还是有些堵。

“最终还是做了私人医院的医生啊……”

医生的地位，因医院的不同而有微妙的差异。最有权威的是大学医院，其次是一流的官立、公立医院，接着是小的公立医院，然后才是私人医院。虽然在收入方面，有很多时候是与这个顺序相反的。

像悠介这样，曾经在大学医院任职，现在却去了私人医院，多少有点自贬身份的感觉，可裕子并不理解这种心情。

“有什么不好的，还带房子，在东京租金多贵呀！”

“那个医院只要隔天去一次就可维持我们俩的生活啦。”

“但是还要给你妻子寄钱哪！”

裕子有着难得的体贴，连悠介妻子的事也一并跟着操心。

“我把退职金留给她们了，没关系的。”

把妻子留在家里，因为辞职的时候得到一些钱，所以生活应该不成问题。

“到了东京，我也会工作啊！”  “仍然去干宴会俱乐部的活？”

“那倒不是，想工作的话很多都可以干的嘛。”

裕子以前经营过为晚会、聚餐等活动提供女服务员的宴会俱乐部，并且自己也作为一名服务员去工作过。

悠介最早认识裕子也是两年前在定山溪温泉举行毕业十周年晚会时，裕子作为服务人员出现的时候。

当时裕子穿着和服，姿态美妙，稍厚的下唇娇艳异常。

五十人左右的酒席上，有十几个服务员，裕子来倒酒时，悠介开玩笑地说：“好一张让人想亲的嘴啊！”

裕子笑着躲开了。酒席进行到最热闹的时候，灯突然熄灭，色情电影开始了。

这是干事费了一番周折弄来的，货真价实的色情片。大家都在屏息观看时，悠介似乎嘟囔了一句：“这种东西真没劲，有什么好看的。”

悠介并不记得自己当时那么说过，这是后来裕子告诉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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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为了写作，在其三十五岁时放弃了大学医院医生的工作，来到东京。作者野心勃勃地以获得直木奖为目标，想在文学道路上有一番成就，同时又对前途感到焦躁和不安，备受煎熬。《何处是归程》这部作品就是描写了作者在这段时期内发生的故事。

因为这是作者在成功之后回首往事之作，所以可以称之为文坛的成功故事，所谓有着一种炉前闲叙的从容，读者尽可放心阅读之。

包括吉行淳之介的《我的文学流浪》、吉村昭的《我的文学漂流》以及最近水上勉的《个人版东京图画》等作品在内，出类拔萃的作家都有各自的文坛青春回忆录之类的作品。本书的作者也仿效之，不过是采用小说的形式，把年轻时的图画镶嵌进去。

因为是部小说，所以或许稍微做了一些与事实不相符的修饰。但是，作者有着与生俱来的宽厚的性格，他用流畅的笔调如实地描写出了自己的亲身经历，所以读者可以将其解读为小说即是事实，就按字面意思来理解也无妨。

作者作为作家的特质在于向日葵般的开放性。他的毫不扭捏为读者所喜爱。我想这种天资就是作者作为一名流行作家而受读者欢迎的一个原因吧。

不仅仅是作家，一个人青春的流浪史也就是与各种女性交往的经历过程。仿佛就是作者本人的主人公相木悠介，把妻子留在故乡，与裕子携手一起从札幌来到东京发展，却又和医院的职员雅子以及地方剧团的女演员贵子有了密切的交往。

虽然这些是作者有意识所写，但是与其说主人公对女性的盲目的冲动是一种幽默，不如说，作者想告诉我们狼狈的幽默才是男人性的本质。

悠介误以为在银座夜总会工作的裕子把男人带回了公寓，想破窗而入，结果打碎了邻居家浴室的窗玻璃，在警察局的看守所待了一晚上。而当发现裕子在大白天和其他男人同处一室的时候，悠介又干出了买来锯子割锁链的事。

“让你看看我的执著！”

此时的悠介已把思考辨别之类的事抛在了一边。警车来了，他被戴上手铐逮了起来，又被年龄相仿的警察训斥：“你最好不要做蠢事！”

当来京投奔悠介的贵子和裕子意外相见，贵子竟然服下安眠药企图自杀。悠介请来院长给贵子洗胃，又把贵子送进住着自己负责的病人的病房，在护士们的指指点点中不安度日。

无赖和毁灭只一纸之隔。在作者上京后一年多的时间里，他每天都站在悬崖边上，稍稍走错一步，就将不知后果如何。

作者在1969年从札幌来到东京，那时全共斗运动。犹如燎原之火处于最盛时期，如何都无法平息，社会一片喧嚣。在文坛报刊界，通俗小说杂志的发行量急增，同类性质的杂志也有所增加，呈现出一派繁荣的景象。

昭和年代出生的作家，都快三十过半，都在蓄势待发、蠢蠢欲动。在立原正秋获得直木奖之后，五木宽之华彩登场，生岛治郎、野坂昭如、三好彻等也接踵而至、相继出现。

此时，作者已经在地方同人杂志上发表了《死化妆》《雨雪交加》以及《拜访》，并入围了芥川和直木两个奖项的候选名单。在一旁看着同辈人的兴起，心想自己永远也不能这样糊里糊涂地过下去，当时作者大概就是这样一种心境。话又说回来，放弃大学医学系的成才之路，投入到写作的生活，不光他本人犹豫踌躇，周围的人理所当然的也予以反对，其母更是泪眼挽留。

当时有这样一种定论，要辞去工作，自由行事，必须预计能赚三倍于以前的工资才行。有人甚至认为需要五倍。日常生活有各种估料不及的花销，加之自由职业没有保障，很容易沦为失业。来到东京未必能实现理想，有些立志当作家的人就两手空空地回乡去了。

但是，木已成舟，作者赌上了自己的命运。当然，招来好运的是其本人过人的才能和精力。

作者到东京不久，我去拜访过位于墨田区本所石原町的作者工作的私立医院，当时我刚成为《小说现代》杂志的总编辑。医院有四层，后面是地震纪念馆，一条旧电车轨道从医院和纪念馆之间穿过。本文中出现的小说G杂志社的殿村就是在下，年轻的负责人宫内就是宫田昭宏君。那时，我就幸而得见相当于女主人公裕子的人，知道不是作者的夫人，所以只是匆匆和她打了个招呼，用眼角不断地看看她。

从到东京起，到第二年获得直木奖之前，作者在《小说现代》上接连不断地发表了《喜怒无常马》《般若之面》《浮冰之原》《谷夫人的困惑》《玉虫佛龛》《玻璃棺》等六篇文章。现在重读这些文章，觉得都是合格的、专业的成功之作。

从获得直木奖后第二年的新年号起，除小说以外，作者又发表了他的连载小说《解剖学式的女性论》，开始尝试将女性作为逻辑对象来分析，这也是作者有着痛切的恋爱经历的证明，读过本书的读者大概很早就发现这一点了吧。学者之作只需逻辑分析就行，但小说家若是那般就不合格，还需要很多的作品构思和基础。

初到东京的作者，也就是相木悠介，面对都市冷淡无情的景象心存畏葸，纯正无邪。

当作者一个人来到银座时他觉得自己到这种地方为时过早。当作者在新宿的书店里发现只有一本自己的单行本被摆在文艺类图书的书架上时，顿感悲怜。他将之挪到了书店入口附近显眼的书台上，放在高高堆起的书上面，书下正好是司马辽太郎的作品。但是店员又把书放回了原处。这是每个刚入行的作家都要品尝的苦闷与悲哀。

出席文坛聚会时，作为新人作家，其心理也是很微妙的。“石头会”的创办人有津义之先生——作者将有马赖义想定成这个人物写入书中。悠介知道了自己的作品即将在小说杂志上发表之后才决定去参加在有津先生宅邸举行的聚会。成名前的新人之间说是在切磋技艺、互勉互励，但实际上都是疑神疑鬼、暗怀鬼胎。要是喝酒的话，则一触即发，很容易发生争论或争吵。

据我的所见所闻，两位尚未成名的新人发生口角时，行事敏捷果断的一方经常会一直忍让。若赞扬他的话，他就会说：下个月我的稿子就要登载了，比他早，所以我可以忍。大概可以亮明这位男人的名字吧：青年作家后藤明生——他也是“石头会”的会员。

拜访前辈作家时的悠介表现出了文学青年特有的真挚和谦逊，读来令人神清气爽。伊织等先生就是伊藤整先生，村山彻先生是就船山馨先生。那时，我去拜访船山先生，他对我说，“小淳，有长进啊，你要多关注他呀。”。船山夫人、有马夫人谈到作者的时候，也都喜不自禁，大概是作者无忧无虑的率真让人喜爱的缘故吧。

作者到东京的那年年末，在浅草举办了一个朋友间的小型宴会。作者也出席了，不过中途医院打来电话，说有一个因交通事故受伤的急诊病人，叫作者马上回去。从浅草到医院，乘出租车只需几分钟。过了一会儿作者就回来了。

“病人怎么样了？”

作者回答道“死了”，就这样回到了酒席。我想这件事触动了他作为外科医生的神经。很奇怪，席间的野坂昭如发牢骚说，“医生写小说，不合适”。

如今已经过去了四分之一个世纪。

作者是作为地方同人杂志的一员起家的，在激烈的文坛竞争中胜出并留了下来，现在获得了稳若泰山的流行作家的地位和人气，所以本书写的是功成名就的作者的文坛成功之路。每个人都拥有一段对未来的不确定感到胆怯，如芦苇一样摇摆不定的青春时光，作者成功地将这段青春岁月如实地反映出来，并将其普遍化了。

近年来，在文坛聚会上，当我看到作者穿着轻松的和服便装，与会场的服务小姐和气地聊天的时候，我就会联想到昔日的丹羽文雄。

这位仪表堂堂的文坛泰斗威风凛凛地屹立在我们面前。我相信年轻的一代一定如同曾经的我一样在仰望和崇敬着他。

一九九五年九月

一个人青春的流浪史也就是与各种女性交往的经历过程。仿佛就是作者本人的主人公相木悠介，把妻子留在故乡，与裕子携手一起从札幌来到东京发展，却又和医院的职员雅子以及地方剧团的女演员贵子有了密切的交往。

虽然这些是作者有意识所写，但是与其说主人公对女性的盲目的冲动是一种幽默，不如说，作者想告诉我们狼狈的幽默才是男人性的本质。

——大村彦次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