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服的艺术》记叙的是从1920年代到1950年代初这大约30年的苏联社会，尤其是1930年到1940年间有关文化界的见闻，这十年间的人和事大都是作者本人耳闻目睹的。在这30年的时间里苏联社会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这里既有列宁领导的相对平稳的时期，又有斯大林上台执政后刮起的多次政治旋风。

这是一部回忆录性质的书，对当时文艺界的一些人物和事件有生动的描绘，提供了有关苏联文化界的珍贵材料，其中写到的某些事例已被广泛引用。

1930年代，小提琴手尤里·叶拉金以旁观者和亲历者的双重身份，传神记录下苏联艺术世界的万千景象。形形色色的戏剧家、音乐家登场亮相，其中也包括了那些永恒闪耀的名字：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梅耶荷德、杜纳耶夫斯基……

艺术家们得到了生活上的特权待遇，也遭受了艺术上的创作束缚。他如何获得公民权、他的母亲如何获准留在莫斯科、他考取莫斯科音乐学院及最后的分配都极富戏剧性。剧院为了获得好剧本而讨好阿·托尔斯泰的欢迎场面，滑稽而令人捧腹。作者对他经历的十年间的文艺政策给予了深刻的批判，表达了一个艺术家渴望遵循艺术规律的心声。

本书1951年在美国出版，成为畅销书，2002年在俄国出版。

序

第一部分 戏剧

 一 我拿着琴盒，穿过长长的走廊

 二 瓦赫坦戈夫剧院的一员

 三 特殊照顾与花盆事件

 四 母亲的居住许可证

 五 统一国内的艺术生活

 六 艺术协商会、希佐夫

 七 艺术家们

 八 这将是一次他终身难忘的野餐

 九 他贵族气十足的英俊脸庞

 十 苏联戏剧史上最黑暗的一天

第二部分 音乐

 十一 入学考试

 十二 莫斯科音乐学院

 十三 音乐家的待遇

 十四 政府历史上第一次规定了音乐作品的形式和内容

 十五 进行曲

 十六 爵士乐

 十七 带上证件，门口集合！

 十八 杜纳耶夫斯基

 十九 个人音乐鉴赏趣味

 二十 毕业分配，远行

尾声

第一部分 戏剧

一九三〇年春，我的恩师、莫斯科知名小提琴家和作曲家瓦希里·希林斯基邀请我到第二艺术剧院参加《彼得一世》的演出。希林斯基是乐队的首席小提琴手。那是我首次通过舞台门走进剧院。

我拿着琴盒，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剧院乐队的门厅，好奇与兴奋交织的心情，我终身难忘。发型师、服装师和道具师来回奔忙着。我遇到几个神色庄严的彼得大帝时代的朝臣，他们身穿亮丽的金缕绣衣，着假发，悬佩剑。走廊尽头，一群身着罗衣的十七世纪女子站在一面大镜子前。她们的发型精美之极。我觉得从未见过如此美艳的景致。最后我来到舞台。大家正敲打和移动布景，把奇形怪状的家具推来推去，四处悬挂着帷幔、幕布和绳子。像世界上所有的大剧院一样，为了准备演出，启幕前半小时总是一片嘈杂与喧闹。

乐队位于舞台一侧的高台上，须经过一段很陡的楼梯方可抵及。我是最早到的一批人之一，因为我想温习一下自己演奏的部分。乐台上渐渐坐满了音乐家。指挥出场前，各种乐器的调音声混响成一片，我多么热爱这样的喧腾。这时指挥出场了，舞台上灯光如注，四周的一切神奇地归于宁静。红灯给出提示，指挥举起指挥棒，演出开始。

那一年我十九岁。几周前，我刚从国家政治保卫总局的布图伊尔斯基监狱释放出来，父亲和我在一个晚上被捕后，我在那里度过了三个半月的时光。我被无条件释放，也没有什么不愉快的后果。也许是因为我的年龄，我得以像从前一样继续在莫斯科生活。父亲则没有这么幸运；他被捕六个月后被释放，限令他三天内离开莫斯科。对于那些因莫须有罪名而身陷囹圄的莫斯科市民来说，这是一种熟悉的惩罚方式。

我父亲一家都是莫斯科的工业家。父亲在德国和英国受过良好的教育，是工程师和纺织专家。我母亲是莫斯科一家大工厂厂长的女儿。她会弹钢琴，贝多芬、肖邦和李斯特是她喜爱的作曲家。我的音乐启蒙就来自母亲。

父亲没有参加俄国内战，一九一七年十月革命两年后，他开始在苏维埃各企业任工程师。几乎在同时，也就是一九一八年年底，我开始师从莫斯科歌剧院的首席小提琴手费丁南德·格罗勃学习小提琴。他是一位严格而又学究的德国老人，曾师从著名的若阿香，是莫斯科公认的杰出小提琴家。

习艺之初，父母并未曾料想我会以音乐为生。像多数世居莫斯科的家庭一样，父母认为音乐绝不是一种可以为之奉献一生的职业。像拉赫玛尼诺夫、奥尔和齐洛蒂这样才华超绝的音乐家的确受到尊重和敬佩。但人们对名气不大的音乐家则存有偏见，他们被认为是另外一个阶层的人。至少在十月革命后的十年中存在这样的偏见。

一九二九年秋天，我和父亲被捕时，父亲正在莫斯科一家大工厂任总工程师，我的琴艺也日益精进。对音乐的热爱成为我生命的寄托。我打算以音乐为生，但父亲仍不以为然。

此时，由于暴风骤雨般的政治社会变革和动荡，俄国社会正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的家庭属于阶级敌人和异类分子，原因有二。我祖父是工业家，也就是资本家，我父亲是革命前受过教育的工程师，以苏维埃的观点来看，他属于受过教育的俄罗斯人，最不可靠、最值得怀疑。

第一个直接后果就是在一九二九年夏我们被剥夺了公民权。在苏联社会中，被剥夺公民权的人是低人一等的。他们得不到社会服务，也没有职业。他们甚至不能梦想接受高等教育。在进监狱的候选人名单上，被剥夺公民权的人列在首位。日常生活中，人们常常让他们记住自己低下的社会地位。我们的公民权刚被剥夺，就有一个人来到我家，取走了电话，记得我当时多么沮丧啊。他只简单地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没有公民权的人无权使用电话。”

好几个月里，父亲继续在工厂任职。他是一流的专家，很难被取代，厂里的波兰人厂长、一个老资格的共产党员极赏识他。厂长甚至试图恢复父亲的公民权。但他完全是徒劳，注定的事迟早会到来。一九二九年夏天的一个晚上，事情终于发生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过后，两名契卡特工走进我家，出示了搜查证和逮捕父亲与我的命令。

出狱后，父亲和我关于择业的争论，由生活作出了选择。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我只能当小提琴手。身为失去公民权的人，我无法奢望接受高等技术教育，父亲被放逐后，我不得不自谋生路。

我在第二艺术剧院乐团首次参加演出后，未来的方向便确定下来。似乎只有这一次，需要与愿望才统一起来。我觉得音乐以外的生活对我毫无意义。我不断代替这位或那位小提琴手出场，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剧院里，但在乐团里仍没有固定的位置，也不能去奢想什么。我被划为没有公民权的人。我对戏剧的兴趣便始于那段岁月。不久我就目睹了三十年代发生的变迁，那就是根除一切俄罗斯艺术，将其改造成为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苏维埃艺术。

与欧洲文化相比，我始终以为俄罗斯文化的历史是灿烂辉煌的。欧洲文明的繁花盛放之后，发展逐渐减慢，显出雕琢痕迹。欧洲历代以来人才辈出。十五世纪有列奥那多·达·芬奇和拉斐尔，十六世纪有提香和莎士比亚，十七世纪有鲁本斯和伦伯朗，十八世纪有巴赫和莫扎特。至十九世纪为止，俄罗斯几乎毫无贡献。此后俄罗斯文化在短短的一个世纪里崛起，势不可挡地追上了她的西方姊妹。

P6-9

尤里·叶拉金

一九五〇年五月十二日于得克萨斯休斯敦

本书所描述的是我于一九三〇年至一九四〇年的十年间在莫斯科的所见所闻和亲身经历。

我努力想忠实地记录事实，并作出客观的叙述。

我所叙述的事件，在多数情况下我都是目击者。大多数我提到的人，我私下均与他们相识。除极个别外，他们的名字均未作改动，因为他们在苏联太有名了，苏联音乐和戏剧报刊的专栏经常会提到他们的名字。为有关人物的安全着想，有时候我不得不隐瞒他们的真实姓名。

苏维埃俄罗斯艺术在那十年间所发生的一切，其真正的意义是悲剧性的，不过读者或许会认为很多事情都是荒诞可笑的无稽之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