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纪犹自依恋老岁月的香腮温怀,一股旋风却破坏了水城的千年平静。
“哎呀!可了不得啦!要遭殃啦!”
“还能为啥?笨松呗!还要当啥市树呢……”
“可了不得啦……不是天塌地陷就是瘟疫霍乱……”
丰圆广场上滚动播放着一条重要新闻。
水城,立时成了大雨前的蚂蚁窝,惶恐统治了一切。
惶恐,一是缘于对笨松的恐惧;二是出于对消息的迷信。
恐惧事出有因。笨松属土,土生土长,土头傻脑,好孬算是一种树。以笨名之是谦虚与自嘲相结合,以自别于其他如塔松、雪松、马尾松等植物园名流。作为松树家族的穷骨头,千百年来,它一直与“旺鬼不旺人,主丧、不吉”划着等号。
旺鬼,因为它多与坟墓为伴;主丧,因为当地方言“松”读“凶”,松树变成了凶树;不吉,因为它多代表逝者,象征永垂不朽。迷信源于铁打的事实。“丰圆广场的信息论斤卖”是水城四怪之一,灵验近乎龟甲兽骨。驴唇不对马嘴的事,经过场客的三传两递,竟然千真万确起来。许多要求进步的人,粉墨登场之前,必先千方百计、不择手段地去占领这个比现代传媒更厉害的舆论阵地。
作为业余议事大厅和信息集散地,广场信息丰富多彩。有关于张领导上李领导下,鸡蛋贵芹菜贱,哪个大款养了几个小蜜,谁家的狗一胎生了两个没尾巴崽等消息……要啥样有啥样的。
从机关干部到市井商贩,从企业老板到街头流浪汉,不讲级别身份,不论贫富贵贱,真实是检验消息的惟一标准,谁的消息权威,谁就是广场明星,谁就受到众人的追捧。
这次的两名新闻发布官是潘彩云和韩美珠。起初,有人对消息含金量保留意见。知情者却认为是窝头卷鸡蛋,十拿九稳。你知韩美珠的丈夫是谁?大律师兼大老板薛红卫呀,整日里走府上县,啥鸟没见过?信息当饭吃!潘彩云何许人也?镜中月茶楼的女老板!若论消息灵通,自古以来,有谁能比得上开茶馆的?薛老板与胡坚强是哥们,潘的老公与战山水是老把。这样的第一手资料,还能有错?
消息越权威,场客们越气愤:
“不知他妈的谁给冒号们(领导)出的这个馊主意,查出来非活吃了他不可!”水城人的胃口可见一斑。
“可不!谁他妈的冒这坏水,揪下他的老二来!”看来水城不担心变成女儿国。
不等去查,始作俑者就露了头。
植树节之前,韦公元以人大副主任的身份提议:大力提倡种植笨松,并确定为市树。甲乙丙丁戊己庚辛……从政治到经济,从节能到环保,从生产到生活,从物质到精神,理由足足装了十二货车。最要命的一条这样讲,广场是浓缩的世界,讲究阴阳平衡,而能调节阴阳的自然是广场之魂。天安门广场有人民英雄纪念碑,莫斯科红场有无名烈士纪念碑……丰圆广场虽然比不得它们的规制,其性质如王八之于鳖,也少不得魂。缺魂的广场不是有机与和谐的整体,所以,场不在大,有魂则名。松树既属阴,又属阳,既通鬼,又通人,是沟通阴阳、联系人鬼的桥梁和纽带。惟有它,才能够体现物质与精神的融合!惟有它,才能够表达生与死的统一!立笨松为广场之魂,并非全出自乡土情结,更重要的是有着坚实的文化基础。
种植笨松是发展当地优秀文化、弘扬水城精神的需要。水城人民革命战争年代凝聚起来的笨松精神,今天尤其值得发扬光大!
人大代表们巴掌拍得震天动地;场客们议论得热火朝天,活像家雀窝里捣了一棒槌,叽叽喳喳地把韦公元啄了个体无完肤:
“深刻!高度深刻!笨松又硬又泼辣,不正是水城人的象征吗?”
“精彩!严重精彩!什么不吉利、迷信,都啥年代了,还去信那些?”
一位离休干部做派的人说:“还用得着讨论吗?”大概民主作风还在血液里延续着,不论什么事情,他喜欢“讨论”。“在水城这一亩三分地上,上至领导闹意见,下到婆媳打叽叽,还有他摆不平的?没听说吗:不管千难万难,丰圆去找韦公元!看看这灯塔、这水池、这亭子、这长廊,哪一点不是一流?噢,再看那里……”
东北角上一片苍翠,如寒冬中镶嵌的一片翡翠,早春中灿烂的一片夏景。
“那不是笨松吗?”众人一个鼻孔里出气。
笨松,犹如一把楔在地上的宝剑,闪着青光直刺天空,既像一队整装待发的青年近卫军,又如一个仪态威严的武林剑阵。逼视得其他的树木就像患了冬眠症的蛇,软颈折骨;又像刚被退了婚的男人,有精无魂。
剑阵北边一棵笨松孤雁出群,活像士兵里的将军。一个女人正弯着腰给“将军”培土。寒风中,女人的红头巾像一把火炬,呼啦啦,律诗般跃动着。P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