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金先生的《繁星》、《海上的日出》等散文名篇早已融入了几代人的记忆中，但您知道吗？它们都出自您手中这本名为《海行杂记》的散文集中。而本书是根据巴金1927年赴法途中给哥哥的信改写的随笔集，它记录了巴金途中所见所感和初到巴黎后的印象。

亲爱的读者，在您的童年中，是否诵读过“我爱月夜，但我也爱星天”这样的甸子呢？是否有“为了看日出，我常常早起”的经历呢？巴金先生的《繁星》、《海上的日出》等散文名篇早已融入了几代人的记忆中，但您知道吗？它们都出自您手中这本名为《海行杂记》的散文集中。“这是我赴法途中的见闻，这是我的一部分生活的记录”。八十多年过去了，如果您今天再经过这些地方，那么，巴金先生的记录就是一份历史文献，历史与现实的对比，沧桑的巨变，会让您感慨万端，岁月挟裹一切远去，但文字铸成的记忆却留了下来。谨以此书的出版，纪念巴金先生八十多年前的那次远行和渐渐远去的先生那一代人的青春岁月。

编者说明

序

小引

一月十五日

“狭的笼”

“再见罢，我不幸的乡土哟！”

香港或九龙

船上的友伴

西贡

植物园

安南之夜

新加坡

威司利

新的旅伴

耶稣和他的门徒

猴子的悲哀

锡兰岛上的哥哥伦波

印度洋中的《茵梦湖》

伊利沙白与来印哈德

救生带之试验

两封信

繁星

吉布的

“我们旅行了非洲了”

红海不红

海上的日出

通过苏彝士运河

波赛

卖艺人

地中海上的风浪

地中海上的第二日

苦尽甘来

老歌者

海上生明月

最后的一夜

乡心

到了法国

“昂热，再见！”

马赛

三等车中

病榻看雪

巴黎

《海行杂记》未刊稿

附录

 写作生活的回顾

 谈《新生》及其它（节选）

 亚丽安娜·渥柏尔格

“狭的笼”

第二天(一月十五日)早晨八点钟，一部汽车把我和卫还有一个送行的朋友送到了轮船码头，我们的行李已经在早一天送到轮船公司去了。

我们上了船。那位送行的朋友和管事说了几句话，那个矮小的法国人就把我们引进一个三等舱的房间。我的第一个感觉就是我走进“狭的笼”了。

走到房门口，我才看清楚我们的舱房的号数是三百零六，这是在船票上注明了的，可是我们以前没有注意到。到了房间里面，卫觉得这一间不好，就要求送行的朋友去找法国管事交涉换一间。法国人说这是规定好了的，现在不能更换。

这间舱房并不小，里面共有八个床铺，每一面是上下两个，重叠起来的。靠外的一面有一个圆圆的窗洞。正对着窗洞那一面的壁上装了一把电扇。顶板上有两盏电灯，白天、晚上都一样地亮着。

床铺相当好：钢丝床上放着厚的褥子，再盖着棕色毛毯和白布被单。我的床位号数是F，卫的是E，都在上层，旁边有一把梯子，我们就由梯子上下。

卫的床位在门边，门的另一边有一个面盆架。我的床位在卫的斜对面，也就是正对着门，床头有两个面盆架。装面盆架的壁上嵌得有一面大镜。架中一个面盆，盆底装着活塞，洗过脸后把活塞拔起，水就流下去了。下面的柜子里分两格，上一格放着一个盛污水的铁匣，下一格放着一桶清水。在面盆上面镜子下面还有一个木架，托着一瓶供旅客喝的清水和两个玻璃杯。瓶也是玻璃制的。

窗户只有一面，就是那个圆洞，玻璃极厚，两边各有一个粗大的螺旋钉，用来开关这个窗洞。稍有风浪，茶房便来把窗洞关上，螺旋旋紧。其实不关窗，想来也不要紧。关了它，虽然浪不会进来，也就把人闷得难受了。

餐厅在我们房间的对面，里面有九张长桌子，一张可坐六个人。每天吃饭的时间规定如下：

早晨七时至八时：咖啡

十时半：早餐

下午三时：茶

六时：午餐

每一餐连菜和汤一共三样，还有饭后果品。早餐没有汤，用一盘煮豆子或者沙丁鱼代替，面包一块，似乎太硬，起初我有些吃不惯，总要剩下一半。

船的构造大概分六层。最下的一层是货舱。我们住的是第二层，在那里面当然很闷热。不过我们也有一个散步和休息的地方，就是上面第四层的甲(Pont D.)。在那里仰头看见青天，埋头就见碧海。对面是头二等舱房，那里周围有一转走廊，四面都有篷，不怕风浪。每天两顿饭以后，我们便看见那些穿红着绿的西洋贵妇和绅士在走廊上摇摇摆摆地散步。他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笑，都表示出自己那种优越的地位。金钱把人们分成各种等级，到处都是一样！

三等舱里也有浴室，因为那里面没有窗，不通空气，人走进去，便要淌汗，好像进了蒸笼，或者下了油锅一般地难受。

我的眼睛看到的“昂热号”不过如是。在这以后的三十几天中，它就是我的唯一的家了。不管舒服与受罪，我总得在这里把三十几天度过去。

“再见罢，我不幸的乡土哟！”

踏上了轮船的甲板以后，我便和中国的土地暂别了，心里自然装满了悲哀和离愁。开船的时候我站在甲板上，望着船慢慢地往后退离开了岸，一直到我看不见岸上高大的建筑物和黄浦江中的外国兵舰，我才掉过头来。我的眼里装满了热泪，我低声说了一句：“再见罢，我不幸的乡土哟！”

再见罢，我不幸的乡土哟，这二十二年来你养育了我。我无日不在你的怀抱中，我无日不受你的扶持。我的衣食取给于你。我的苦乐也是你的赐与。我的亲人生长在这里，我的朋友也散布在这里。在幼年时代你曾使我享受种种的幸福；可是在我有了知识以后你又成了我的痛苦的源泉了。

在这里我看见了种种人间的悲剧，在这里我认识了我们所处的时代，在这里我身受了各种的痛苦。我挣扎，我苦斗，我几次濒于灭亡，我带了遍体的鳞伤。我用了眼泪和叹息埋葬了我的一些亲人，他们是被旧礼教杀了的。

这里有美丽的山水，肥沃的田畴，同时又有黑暗的监狱和刑场。在这里坏人得志、好人受苦，正义受到摧残。在这里人们为了争取自由，不得不从事残酷的斗争。在这里人们在吃他的同类的人。——那许多的惨酷的景象，那许多的悲痛的回忆！

哟，雄伟的黄河，神秘的扬子江哟，你们的伟大的历史在哪里去了？这样的国土！这样的人民！我的心怎么能够离开你们！

再见罢，我不幸的乡土哟！我恨你，我又不得不爱你。P3-7

这本游记是我五年前的旧作，前半部在法国邮船“昂热号”(Angers)的三等舱餐厅中写成，后半部则写于巴黎拉丁区(第五区)一家旅馆里。

时间是一九二七年一月和二月，那时，我还不曾开始写小说。我为我的两个哥哥写这本游记，使他们明白我怎样在海上度过了一些光阴，并且让他们也领略一些海行的趣味。

写成后我把它寄给在北平燕京大学念书的三哥，又由他转寄到在成都住家的大哥的手里。这本游记在成都待了将近五年以后，又回到我的手边来。可是我的大哥已经死了一年半了。

当初寄回这本游记的时候，我给两个哥哥写了这样的一封信：

寄上一本我亲笔写成的小书，这是我赴法途中的见闻，这是我的一部分生活的记录，请你们好好地保存它。

我没有给你们多写信。一个人充满手足之情的时候，还有写许多话的必要么？便是一个字一张白纸也可以表示我是怎样地怀念着你们了。

我知道你们也不会忘记我，但是请寄一点东西来，从你们那里来的一切，我都是异常宝贵的。

我虽然知道我们的心不会被那无边的海洋所隔断，但是现在我的心确实寂寞得很!冷得很!望你们送点火来罢。

现在重读着这封信，想到当时的心情，再想到我的大哥的悲惨的一生，我只恨这管拙劣的笔写不出来我现在的悲愤。

因此，我才把这本游记整理出版。我把它献给我的在粉笔灰里度岁月的三哥，祝他永远健康，祝他永远幸福。

巴金1932年10月在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