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刻拍案惊奇》是明代凌蒙初的拟话本小说集,它同《初刻拍案惊奇》一起,合称“二拍”,是我国古代短篇小说的宝库之一。
《二刻拍案》共有作品40篇,但卷二十三《大姊魂游完宿愿,小姨病起续前缘》与《初刻拍案惊奇》同卷篇目相同,卷四十《宋公明闹元宵杂剧》系杂剧,故实有小说38篇。《二刻惊奇》的思想内容是比较复杂的,但从总体上看,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新兴的市民阶层的思想观念,其所提倡的传统道德中也有不可否定的健康成分,主流还是比较好的。概括地说,本书的内容,主要包括以下几个方面:一、表现爱情婚姻和两性关系;二、表现封建官吏的思想行为;三、表现商人生活。
本书是《初刻拍案惊奇》的姊妹篇,因前书印行后受到普遍欢迎,作者应书商之请续作,于崇祯五年完成。依书前凌氏《小引》,应为“四十则”即小说四十篇,与前书同。但今存最完整的明尚友堂刊本(即本书底本),亦仅有三十九卷,书末附凌濛初《宋公明闹元宵》杂剧一卷;又第二十三卷与初刻第二十三卷相重,实有小说三十八篇。“二拍”是我国古典小说史上最早由文人独立创作的两部话本小说集,正如现代的短篇小说集。其特点是容量小,篇幅短。尽管如此,短篇小说仍然可以通过富有典型意义的生活片断,或主要人物某一阶段的经历、遭遇,塑造出鲜明生动的典型人物来,形象地提出和回答现实生活中某一重大问题。凌氏的一拍再拍,不仅忠实地履行了历史赋予他的使命,客观上也把中国短篇小说的创作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度。“二拍”之前,虽有冯梦龙的“三言”,但冯氏基本上是整理加工宋、元、明三代的“词话”,较之凌檬初自创的“二拍”,后者在艺术风格上更趋一致,更显成熟,可谓开一代先河。 “二拍”所述故事计80篇,其中绝大部分围绕好货与好色两大主题,恰如资本主义之金钱与美女。资本主义较封建社会,其进步在干个性与人性挣脱封建羁绊,其落后在于私欲的膨胀与放荡。可见资本主义对封建的解放之局限和不彻底性。过去很多人将凌氏的“二拍”视作异端,显然有失偏颇。取其精华,去其糟粕,采取批判地继承,历来是对文化遗产应持的态度和方法。相信读者必各有所悟。
卷之一 进香客莽看金刚经,出狱僧巧完法会公
诗曰:
世间字纸藏经同,见者须当付火中。
或置长流清净处,自然福禄永无穷。
话说上古苍颉制字,有鬼夜哭,盖因造化秘密,从此发泄尽了。只这一哭,有好些个来因。假如孔子作《春秋》,把二百四十二年间乱臣贼子心事阐发,凛如斧钺,遂为万古纲常之鉴,那些奸邪的鬼岂能不哭?又如子产铸刑书,只是禁人犯法,流到后来,奸胥舞文,酷吏锻罪,只这笔尖上边几个字断送了多多少少人?那些屈陷的鬼岂能不哭?至于后世以诗文取士,凭着暗中朱衣神,不论好歹,只看点头。他肯点点头的,便差池些,也会发高科,做高官;不肯点头的,遮莫你怎样高才,没处叫撞天的屈。那些呕心抽肠的鬼,更不知哭到几时,才是住手。可见这字的关系,非同小可。况且圣贤传经讲道,齐家治国平天下,多用着他不消说;即是道家青牛骑出去,佛家白马驮将来,也只是靠这几个字,致得三教流传,同于三光。那字是何等之物,岂可不贵重他!每见世间人不以字纸为意,见有那残书废叶,便将来包长包短,以致因而揩台抹桌,弃掷在地,扫置灰尘污秽中,如此作践,真是罪业深重。假如偶然见了,便轻轻拾将起来,付之水火,有何重难的事人不肯做?这不是人不肯做,一来只为人不晓得关着祸福,二来不在心上的事,匆匆忽略过了。只要能存心的人,但见字纸,便加爱惜,遇有遗弃,即行收拾,那个阴德可也不少哩!
宋时,王沂公之父爱惜字纸,见地上有遗弃的,就拾起焚烧;便是落在粪秽中的,他毕竟设法取将起来,用水洗净,或投之长流水中,或候烘晒干了,用火焚过。如此行之多年,不知收拾净了万万千千的字纸。一日,妻有娠将产,忽梦孔圣人来分付道:“汝家爱惜字纸,阴功甚大。我已奏过上帝,遣弟子曾参来生汝家,使汝家富贵非常。”梦后果生一儿,因感梦中之语,就取名为王曾。后来连中三无,官封沂国公。宋朝一代中三元的,止得三人,是宋庠、冯京与这王曾,可不是最希罕的科名了!谁知内中这一个,不过是惜字纸积来的福,岂非人人做得的事?如今世上人见了享受科名的,那个不称羡道是难得?及至爱惜字纸这样容易事,却错过了不做,不知为何,且听小子说几句:苍颉制字,爰有妙理。三教圣人,无不用此。眼观秽弃,颡当有三此。三原元名,惜字而已。一唾手事,何不拾取?
小子因为奉劝世人惜字纸,偶然记起一件事来。一个只因惜字纸拾得一张故纸,合成一大段佛门中因缘,有好些的灵异在里头。有诗为证:翰墨因缘法宝流,山门珍秘永传留。从来神物多呵护,堪笑愚人欲强谋。
却说唐朝侍郎白乐天,号香山居士,他是个佛门中再来人,专一精心内典,勤修上乘。虽然顶冠束带,是个宰官身,却自念佛看经,做成居士相。当时因母病,发愿手写《金刚般若经》百卷,以祈冥佑,散施在各处寺宇中。后来五代、宋、元兵戈扰乱,数百年间,古今名迹海内亡失已尽,何况白香山一家遗墨,不知多怎地消灭了。唯有吴中太湖内洞庭山一个寺中,流传得一卷,直至国朝嘉靖年间依然完好,首尾不缺。凡吴中贤士大夫、骚人墨客曾经赏鉴过者,皆有题跋在上,不消说得;就是四方名公游客,也多曾有赞叹顶礼、请求拜观、留题姓名日月的,不计其数。算是千年来希奇古迹,极为难得的物事。山僧相传至宝收藏,不在话下。
且说嘉靖四十三年,吴中大水,田禾渰尽,寸草不生。米价踊贵,各处禁粜闭籴,官府严示平价,越发米不入境了。元来大凡年荒米贵,官府只合静听民情,不去生事。少不得有一伙有本钱趋利的商人,贪那贵价,从外方贱处贩将米来;有一伙有家当囤米的财主,贪那贵价,从家里廒中发出米去。米既渐渐辐辏,价自渐渐平减,这个道理也是极容易明白的。最是那不识时务执拗的腐儒做了官府,专一遇荒就行禁粜、闭籴、平价等事。他认道是不使外方籴了本地米去,不知一行禁止,就有棍徒诈害,遇见本地交易,便自声扬犯禁,拿到公庭,立受枷责。那有身家的怕惹事端,家中有米,只索闭仓高坐,又且官有定价,不许贵卖,无大利息,何苦出粜?那些贩米的客人,见官价不高,也无想头。就是小民私下愿增价暗籴,惧怕败露受责受罚。有本钱的人,不肯担这样干系,干这样没要紧的事。所以越弄得市上无米,米价转高,愚民不知,上官不谙,只埋怨道:“如此禁闭,米只不多;如此抑价,米只不贱。”没得解说,只囫囵说一句救荒无奇策罢了。谁知多是要行荒政,反致越荒的。P1-3
尝记《博物志》云:“汉刘褒画《云汉图》,见者觉热;又画《云风图》,见者觉寒。”窃疑画本非真,何缘至是?然犹日人之见为之也。甚而僧繇点睛,雷电破壁;吴道玄画殿内五龙,大雨辄生烟雾。是将执画为真,则既不可,若云赝也,不已胜于真者乎?然则操觚之家,亦若是焉则已矣。
今小说之行世者,无虑百种,然而失真之病,起于好奇。知奇之为奇,而不知无奇之所以为奇。舍目前可纪之事,而驰骛于不论不议之乡,如画家之不图犬马而图鬼魅者,日:“吾以骇听而止耳。”夫刘越石清啸吹笳,尚能使群胡流涕解围而去,今举物态人情,恣其点染,而不能使人欲歌欲泣于其问。此其奇与非奇,固不待智者而后知之也,则为之解日:“文自《南华》、《冲虚》已多寓言,下有先生、冯虚公子,安所得其真者而寻之?”不知此以文胜,非以事胜也。至演义一家,幻易而真难,固不可相衡而论矣。即如《西游》一记,怪诞不经,渎者皆知其谬;然据其所载,师弟四人各一性情,各一动止,试摘取其一言一事,遂使暗中摩索,亦知其出自何人,则正以幻中有真,乃为传神阿堵。而已有不如《水浒》之讥,岂非真不真之关,固奇不奇之大较也哉?
即空观主人者,其人奇,其文奇,其遇亦奇。因取其抑塞磊落之才,出绪余以为传奇,又降而为演义,此《拍案惊奇》之所以两刻也。其所捃摭,大都真切可据。即间及神天鬼怪,故如史迁纪事,摹写逼真,而龙之踞腹,蛇之当道,鬼神之理,远而非无,不妨点缀域外之观,以破俗儒之隅见耳。若夫妖艳风流一种,集中亦所必存。唯污蔑世界之谈,则戛戛乎其务去。鹿门子常怪宋广平之为人,意其铁心石肠,而为《梅花赋》,则清便艳发,得南朝徐、庾体。由此观之,凡托于椎陋以眩世,殆有不足信者夫?主人之言固曰:“使世有能得吾说者,以为忠臣孝子无难;而不能者,不至为宣淫而已矣。”此则作者之苦心,又出于平平奇奇之外者也。
时剞劂告成,而主人薄游未返,肆中急欲行世,征言于余。余未知搦管,毋乃“刻画无盐,唐突西子”哉!亦曰“簸之扬之,糠秕在前”云尔。
壬申冬日睡乡居士题并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