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戴文妍的这本集子里一篇篇短小精巧的随笔中,女性独特的感觉,讲夫妻关系,谈邻里感情,议论恋爱百态,描绘婚姻家庭,举的那些小细节,都让人读来忍俊不禁,要露出会心的微笑来。那一篇《初识爱情愁滋味》活脱写出了初三女生初识世事时的困惑和多愁善感,短短的篇幅中,把上世纪六十年代残留在农村的包办婚姻中的一对青年男女的命运,写得活灵活现,跃然纸上。还有那一篇《一个中年男人的活法》,把一个普通上海男子写活了。让人感觉到,这就是我们在上海弄堂口、小区里时常可以碰到的上海人。正如戴文妍对我说的,她写的“都是一些自己身边的事,熟悉的事”。
戴文妍的文笔细腻,带着女性的独特视角,她有一个很大的本事,就是能把有些人要花很多笔墨讲清楚的事情和感觉,三言两语就准确生动地用她带有个性化的语言表达出来。比如她讲到上海知青不如北方知青会来事时说:“上海人的家庭教育,多半是向孩子展示阳光的一面,搞得孩子从小对阴暗面缺乏应对能力。”话不过是短短一句,却把我们这一代人普遍有的那种感觉,准确地道出来了。
知青的爱恋细节
当年上山下乡,引发了建国以来最大的人口流动,提供了最广泛的、不同地域的基层年轻人的聚合。在我们上海知青下到队里之前,已有齐齐哈尔的知青先于我们到达。之后,陆陆续续又有哈尔滨、天津、北京和鸡西的知青到来,再加上当地的年轻人,可谓来自五湖四海。
当初我们这些知青,正是情窦初开的年龄,爱恋之产生,寓于具体的劳动和生活中。这第一项便是在一起干活,若是谁对谁有些意思,表现的机会俯拾皆是,在他人干活的时候,上去相帮;休息的时候,一起聊天。那时候,女知青多半喜欢能干的男知青。再一项就是在各种活动中有出类拔萃的表现,其中最吸引女知青眼球的,当是每天傍晚的一场篮球赛。女知青将场地团团围住,男知青们,矫健的身影满场子闪烁,任女知青的眼神追逐、定格。
对于各地的知青,互相之爱慕,也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上海的女知青,特别受北方男知青的追捧。上海女子,也是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之人,气质秀丽,温婉淑雅,令北方男子心动不已。上海男子呢,则让北方女子大开眼界。大凡北方家庭,男人具有绝对权威,是被老婆侍候着的。我们这边的北方女知青,多次向我们讲述,她们在探亲的火车上,目睹上海男知青的魅力,车到一地,总是男知青拿着茶杯、毛巾急匆匆地挤下火车,或者从车窗里,奋不顾身地翻出去,接水,搓毛巾,买当地的土特产,再从车窗外,递给坐在那里的女知青。就说,上海男人,怎么这么会疼女人哎。
也是,上海的本土文化,令上海男人懂得要尊重、关爱女性。这么说起来,上海的男子和女子都很吃香,其实也不是。以我个人的观察,上海知青不如北方知青会来事。此话怎讲?北方知青涉世早,他们深谙人情世故,眼中有山水,看人下菜碟,再加上普通话方言,言简意赅,因此,怎么说话都比较讨人喜欢。上海知青呢?上海人的家庭教育,多半是向孩子展示阳光的一面,搞得孩子从小对阴暗面缺乏应对能力,还有语言障碍,从上海话翻到北方话,常常言不达意。如此,在各种机会面前,判断有误,手段不够丰富多彩,就让别人捷足先登了,其中也包括男女恋爱这件事。想当初,我们有一位上海女知青,按现在的说法,当属美眉之类,被齐齐哈尔的一位男知青相中。北方知青干农活特利索,经老农一点就通,不像我们上海男知青,使镰刀锄头耙时,动作笨拙,且悟性极差,基本上和女知青差不多,常常落后。这位男知青铲地、割豆,总是”一把手”,到了地头,也不喘一口气,就回头接我们的美眉,关键是,天天都有类似的细节发生,经不住水滴石穿,女知青便投桃报李。
在我们队里,好几个漂亮的上海女孩子,都被北方男知青攻破,那就是因为上海男知青功亏一篑了。
在当初,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在我们的认知中,基本上就是一辈子的事了,那些于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岗位上的人,比如卫生员、驾驶员、小卖店的营业员、管仓库的等等之类,这还不包括担任各级领导人士,郡是男女知青恋爱中炙手可热的人物。没在那里呆过你是不知道,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都离不开上述人士。
在那里的知青们,基本上都有若干恋爱史,只是大部分人不急着结婚,也不知道在等什么,其实内心还是想要离开。有两部分人倒是结了再说,一是像我们上海人和上海人谈恋爱的,就先结了,还能在队里分问小房子,屋后整个小菜园,一派田园情调,惹得我们常去蹭吃的,十分羡慕。还有就是与当地人谈恋爱,属于死了心的,晚结不如早结,在当地人看来,也省得你夜长梦多,要变卦。不过,据我们后来得知,返城风刮起来后,还是有与当地人离婚的。这就让我想起一件事,我们的一位上海男知青,他在队里当兽医,一向稳定,又不用下农田,去挨风吹雨淋的工作,还有技术,基本上给人看病,也能混半个医生了。男知青人品上乘,就是不如北方人善于言辞,他曾谈过一个女朋友,是上海知青,后来女朋友移情别恋,他精神受到重挫,一蹶不振,导致自暴自弃。这个时候,与他同在一个畜牧排的一位姑娘,是队长家的闺女,给他安慰与帮助,日久生情,成了恋爱对象,那位男知青,就做了留在当地生活的准备。就在这个时候,姑娘家里爆发了战争,队长倒是管不了这事,队长的老婆利害着呢,在她听到风言风语之时,就警告姑娘:你想和上海人结婚,没门!无奈年轻人的恋爱之情势如破竹,锐不可当!队长老婆就采取了措施,除了上下班的时间,不许姑娘出门。姑娘就在上班的问隙,与男知青作短暂的相会,情真意切,难舍难分。队长老婆是一计不成,再生一计,不让姑娘去上班,这姑娘就成了笼中之小鸟了,焦躁得嘴唇上起了一圈大泡。姑娘不吃饭,以此抗争。
这队长老婆为何不同意呢?按常人之念头,攀个城里人,又是大上海的,巴结还来不及。现在看来,队长老婆虽属一庸常之人,农妇之见,实属有远见呢!她戳着女儿的脑袋呵斥道:你以为你是谁,这城里人能在咱这儿呆一辈子吗?别看现在说得好,他们早晚都要回城里去的!你能去得了吗?丢下你和孩子,就得和你离婚!
在1979年的大返城风潮中,大部分城里的知青,只要有一线希望,就要做十分努力,其中包括那些与北方知青和当地青年结婚的人,不惜以假离婚,或者一个人先回去之种种借口,返回城里。这一事实,不幸在此前被队长夫人言中。
队长家的闺女被困家中,斗志渐衰。我们的那位上海男知青,也因一次推荐升学的机会,被队长送出,去了本省的一个地方师范学校,就此走人。P15-18
我和戴文妍相识于世纪之交的2000年夏天。全国各地的一些知识青年在内蒙古的呼和浩特聚会,上海也去了好几个人,戴文妍是其中一个。因为她是带了《新民晚报》编辑的身份去的,我一直以为她是到会上采访去的,不是知识青年,因为她看上去不过三十几岁,显得很年轻。开了好几天会,会后又去大草原,去鄂尔多斯、包头、赤峰一些地方,交谈多了,我才知道,她也是一个知青。我当时真的大吃一惊,有这么年轻的知青吗?即使是知青,肯定也是七十年代末梢上的知青。
不料我又错了,戴文妍下乡的时间比我还早,她是1968年8月赴黑龙江大西江农场去的。同时代的人都知道,1968年8月走的知青,都是主动报名上山下乡的积极分子,先进青年。我们班上也有主动走的,去的是黑龙江的五大连池,全班、全校的同学为他们送行。为什么?因为他们是先行者。1968年8月,毛主席那一条“知识青年到农村去……”还没有发表,这条影响千百万知识青年命运的指示是1968年12月21日晚上八点才通过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向全国播送的。也就是说,戴文妍走的时候,后来被称之为“波澜壮阔的上山下乡运动”还没掀起高潮。她到了连队里,先是在作业班种地,干农活,由于表现出色,被抽上来当小学教师,当连队里的文书,当副指导员。不要小看副指导员啊,在二三百人的知青连队,这就是连干部了,要协助连长、指导员处理好多事的。在基层经过锻炼,她又被调到场部任宣传千事。为什么呢?只因为她在连队时,也时常利用业余时间写作,且她写作才华很快被领导发现了。
现在看起来,农场的一名宣传干事,还是在基层,算不了什么,可在那个年代天天上大田里劳动的男女知青们看来,戴文妍已经是一个场部上层建筑的干部了。
像所有的知青一样,戴文妍也是在大返城的1979年回到上海的。匆匆回城的知青,免不了要在家里呆上一段日子,面临命运的又一次抉择。这个时候,戴文妍就有优势了,她在黑龙江农场时发表过作品,恰逢《青年报》复刊,她进了上海团市委主办的《青年报》,先当记者,又当编辑。到了1992年,她又调进上海发行量最大的《新民晚报》,一直干到退休。
我认识她的时候,她说你还讲我小,我都快退休了,看来不是一句玩笑话。
我认识她虽然晚,但是知道她的大名,却是1990年调回上海之后不久的事。那时候是《新民晚报》的黄金时代,发行量高达一百六七十万份,弄堂里家家户户订有一份晚报。以至于我忍不住写了一篇短文,吃泡饭,骑自行车(挤公共汽车),看晚报,是当时普普通通的上海人最为常见的生活内容。
正是在晚报的“女性世界”专版上,我时常看到戴文妍的大名,也读到她的一些随笔。收在这本集子中的不少作品,我就是在报纸上读到的。戴文妍的文笔细腻,带着女性的独特视角,她有一个很大的本事,就是能把有些人要花很多笔墨讲清楚的事情和感觉,三言两语就准确生动地用她带有个性化的语言表达出来。比如她讲到上海知青不如北方知青会来事时说:“上海人的家庭教育,多半是向孩子展示阳光的一面,搞得孩子从小对阴暗面缺乏应对能力。”话不过是短短一句,却把我们这一代人普遍有的那种感觉,准确地道出来了。在实际的生活中,很多上海男女知青,其实岂止是知青,包括很多上海人,是在吃了很多亏,撞了几鼻子灰以后,才意识到这一点的。直到如今,这个问题还是存在着。都说上海人不讨好,其他地方的人都喜欢对上海人说长道短,跟许许多多上海人接受的教育、不会来事大有关系。问题也随之来了。会来事就那么好吗?不会来事就真的差吗?值得人深思。
这只不过是我随手拈来的一个小例子。在戴文妍集子里一篇篇短小精巧的随笔中,类似的妙言佳语比比皆是。还有那种女性独特的感觉,讲夫妻关系,谈邻里感情,议论恋爱百态,描绘婚姻家庭,举的那些小细节,都让人读来忍俊不禁,要露出会心的微笑来。那一篇《初识爱情愁滋味》活脱写出了初三女生初识世事时的困惑和多愁善感,短短的篇幅中,把上世纪六十年代残留在农村的包办婚姻中的一对青年男女的命运,写得活灵活现,跃然纸上。还有那一篇《一个中年男人的活法》,也是千把字,把一个普通上海男子写活了。让人感觉到,这就是我们在上海弄堂口、小区里时常可以碰到的上海人。正如戴文妍对我说的,她写的“都是一些自己身边的事,熟悉的事”。
为写这篇序,我集中读了戴文妍的一堆文章,突然生发出一个单篇读她随笔时不曾有过的念头。
过去的上海滩有过一个女作家苏青,写过一本书《结婚十年》。我觉得戴文妍依据生活体验和几十年的写作经验,完全可以写一本或许可以叫《婚姻四季》的长篇小说,写一写她熟悉的上海女性,写一写人们关注的当代人的恋爱、婚姻,那一定也是会受欢迎的。
就以这个建议,作为这篇序文的结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