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事务
我想回到早先提出过的一个问题——为什么我们在技术领域内的突飞猛进与我们在人类事务领域内的提襟见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们可以通过电视和卫星立刻同成千上万的人取得联系,我们的飞行速度现在已经超过了声波的速度,我们拥有的核力量可以消灭一切文明(而且是好几次)。
但我相信,如果我们没有受限于传统思维体系的某些方面,我们可能会获得更多的进步,而现在我们本应已经掌握了如何防止老化、如何治疗癌症、如何预防病毒感染的方法,已经能够治疗大部分的精神疾病,已经能够从核熔化中获得无限的无污染的能量,已经拥有了充足的食物供给,已经有了更多更有效的交通手段,已经有了更卓越的教育体制。在本书后面,我会讨论为什么我觉得我们的科学体系没能做到它本应做到的那么好,以及它如何受到了传统思维习惯的阻碍。但无论如何,我和每个人一样都对迄今为止取得的技术成就充满了敬意。
然而,转过头来再看一看人类事务领域,我们看到的依然是贫穷、战争、种族歧视、偏见、生态破坏、暴力、犯罪、恐怖主义、贪婪、自私和短视。战争一如既往地发生,只不过武器变得越来越强大。全世界每年花费在武器上面的经费超过了一万亿英镑。政府(包括民主政府和专制政府)处理事务的方式仍然是古希腊式的。一切都没有改变。为什么?我们首先来看看传统的理由:
首先,基本的人性没有改变。有人认为人性是自私、贪婪和富于掠夺性的。有人甚至提出,人性中更为古老的、基本的“兽性”部分仍然支配着我们的情感和行为。
其次,世界变得太复杂,我们已经跟不上世界的变化了。
生态学、经济学、政治学都以某种直接或间接的方式相互作用,从而形成一个复杂的系统,而我们没有相应的体系来处理如此复杂的系统。
第三,我们跟不上技术进步带来的节奏变化。各种儿童疾病得以治愈,但结果却带来了人口爆炸。工业在取得进步的同时却通过污染和全球效应(臭氧层的破坏和温室效应)威胁着我们的生存环境。
第四,世界的发展起不稳定的。一些国家的人口进入了稳定增长期,一些国家却成了人口爆炸的牺牲品。有的国家(瑞典、加拿大、美国)已经十分关注生态问题,但全世界每年仍有2700万至2900万英亩的雨林被毁,每天有三个物种消失。
而在某些国家和地区,人们对待战争的态度仍然停留在中世纪。
第五,我们的社会结构不足以应付世界的变化。政治思维的本质仍然是短视和自私的(尤其是在所谓的民主国家)。
第六,世界的发展已经超出了我们的大脑能够应对的范围。
以上理由(除了第一个)都只是解释了近年来人类爆炸性的发展如何使事情变得更糟。那么,我们要问:为什么在这些发展发生之前,事情也没有变得更好呢?只有第一个理由解答了这个问题:这完全是由于人类的那些本性所致。宗教能够改变人性,也已经对人性产生了有价值的影响。但同时也引发了诸多问题(仇恨、偏见、战争和迫害等)。
但我认为还存在进一步的解释,而这个解释正是我所致力追寻的。爱因斯坦说过,每件事物都在改变,唯独我们的思考方式没有改变。我认为,我们在人类事务领域之所以毫无进展,很大的一个原因就是我们传统的思维习惯。传统思维习惯的失败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是它不足以处理人类事务,另一方面是它进一步催生出新的问题,并使已有的问题和冲突日益恶化。因此,一方面传统思维习惯非常有限,另一方面它直接造成了有害的影响。
经验表明,推理和逻辑从来不能改变感知、情感、偏见和信仰,但我们却继续抱着这样不切实际的希望:如果每个人能够“看到理由”,世界就会变得更好。正如我们稍后会了解的,逻辑之所以无法改变情感和信仰,是出于很多原因。只有感知才能改变这一切,但我们对感知的理解完全空白。
我们的逻辑系统是通过语言(以及用于解决矛盾的错误的二分法)运行的,并由此形成了粗糙的、两极分化(亦即对/错,我们/他们)的感知。逻辑不能改变信仰和偏见、但可以用来加强信仰和偏见,并固化感知。
由于从未理解模式形成系统,所以我们没能理解信仰系统的强大“真理”,以及为什么感知毫无真理可言。我们通过批判性思考来捍卫自我,并把争论作为改变的工具,但这些丝毫起不了改变作用,因为它们缺乏创造性的元素。实际上,我们还远远没有开始理解创造力和范式的转换。
我们可以通过精确的数学把人送往月球,但却没法预测明天的天气,冈为我们的成功还主要局限于静态系统(即变量不会改变也不会相互作用的系统,空间就是这种系统的一个典型例子)的处理。
以上列出的所有错误都直接来自于逻辑、推理、真理、语言、辨认、对比、分类等传统思维习惯,在本书中我会解释这些错误究竟是如何产生的。我还会表明,如果从大脑作为自我组织模式形成系统的实际方式出发,而不是从既有的语言系统(古希腊的遗产之一)出发,我们会得出很不一样的认知。
感知
2400多年来,我们把所有的智力都投入到推理的逻辑而非感知的逻辑当中。然而,在处理人类事务时,感知却比推理更为重要。那么,我们为什么犯了如此的错误呢?
也许是因为我们以为感知并不重要,而且逻辑和推理最终可以控制感知。也许是因为我们不喜欢感知的模糊性、主观性和变化性,因而在寻求绝对的真相和逻辑的过程中获取安全感。也许是因为在某种程度上,古希腊人创造逻辑是为了使感知变得有意义,我们则满足于把感知留给艺术世界(戏剧、诗歌、绘画、音乐、舞蹈等),而让逻辑推理驰骋于科学、数学、经济学和政治学。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我们从来没有好好地理解过感知。
所有这些理由都是有效的,但是最后一个理由最重要。实际上,感知有其自身的逻辑,这个逻辑直接建立在自我组织模式形成系统行为的基础上,它与传统的推理和语言所蕴含的那种桌面逻辑是完全不同的。被感知到的真相完全不同于被推理出来的真相。
在历史上,我们从未理解过感知的系统及其神经学基础,从未理解过感知的逻辑。正因如此,我们除了忽略感知以外,别无选择。
每当我们不得不面对不确定的感知时,我们都转而求助于传统逻辑的确定性,这也是为什么《美国思考的终结》一书如此过时、倒退的原因。该书提倡回归传统的思考习惯(尽管这个习惯已经大大地阻碍了文明的进展)。而不是直面感知的复杂性。以语言为基础的哲学家往往黔驴技穷,因为理解感知意味着必须以理解自我组织的系统为基础。
由于我们未能理解感知,所以我们允许用有限和粗糙的语言来扭曲世界,并使之符台我们扭曲的观点。作为描述事物的媒介,语言已经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地位,但在处理感知方面,语言却是一个拙劣的工具。因为我们可以描述复杂的情况,而这些复杂情况无需丰富我们的感知模式。不论是错误的二分法,还是虚假的确定性,语言的这两个特性都无助于处理感知。作为语言逻辑的基础,我们的分类习惯也会自动地影响感知,因此,所有的“罪犯”最初看起来都像是罪犯。
我们把感知留给了艺术世界。那么艺术领域是不是表现非凡呢?就像革命一样,艺术已经为我们带来了大规模的情感变迁。艺术是独断的、古怪的、宣传性的,它呈现出了感知——新的有价值的感知,但是它从未能提供改变感知的工具。艺术仍然可以用它惯有的方式对文化继续做出贡献,但是我们却不要假装艺术完全满足了我们对感知的需要。我们需要学习感知的逻辑,需要学习用以扩展和改变感知的工具。如果只是被动地接受艺术传达给我们的感知,那么不论这些感知多么富有价值,都是远远不够的。
随着时问的推移,计算机迟早会完成我们需要的所有逻辑和处理工作。由此,我们对感知技巧的需求将前所未有地增加。
我们对计算机输入什么,完全取决于我们对感知的选择和技巧,不论计算机本身有多么出色,它输出的结果始终都受到感知输入的限制。这就像衡量一个计量模型是否有价值,要看它包含了哪些因素,以及它的关联度和参数是什么。一旦感知建立起来以后,这些衡量标准就与感知密切相关。
如果我们真的发展出高智商的计算机,而没有同时发展出大量相应的感知技巧,那我们将陷入极大的危险之中。一旦我们输入错误的感知,计算机将会输出危险的逻辑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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