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郎是团结大学的一名教师,因为没有评上教授,忽然倒在会议室,死了。但他却死不瞑目,半睁着一只眼睛。家人经过请教一个“大师”,得知,要想让他瞑目,必须让他当上教授,哪怕只是假的。于是亲人们找人制作了假的教授证、文件,并决定请主管职称的副校长宣读。几天后的追掉会之前,为此举行了一个小型仪式。当侍郎听到自己评上教授后,忽然睁开眼,说:“同志们,我等的就是这一天!”然后从床上爬了下来……
小说深刻地揭示了高校以职称为中心的种种奇怪现象,无情地批驳了学术腐败,鞭笞了一些混迹于高校和学术界的形形色色的骗子和无耻之徒,同时小说也没有局限校园,而是以广阔的视野再现了当今中国种种令人迷惑的现象。
侍郎是团结大学的一名教师,因为没有评上教授,忽然倒在会议室,死了。但他却死不瞑目,半睁着一只眼睛。家人经过请教一个“大师”,得知,要想让他瞑目,必须让他当上教授,哪怕只是假的。于是亲人们找人制作了假的教授证、文件,并决定请主管职称的副校长宣读。几天后的追掉会之前,为此举行了一个小型仪式。当侍郎听到自己评上教授后,忽然睁开眼,说:“同志们,我等的就是这一天!”然后从床上爬了下来……
这天下午参加会议的共有三十二人,全都齐刷刷地重新坐了下来,而在第八系四十多年的历史上,大家从来没有在一个时刻如此听命于一声断喝。
“同志们,”侍郎说,“我是个讲理的人,在座诸位,不论是跟我年龄相仿的还是新来的小年轻,我全都尊重你们。你们凭良心说,我侍郎做错过哪一桩事,得罪过哪一位同事?我在团结大学第八系工作了三十二年,连着当了四届班主任,每年上五百多节课,教了整整两代学生,如今马上就要退休了,得到的就是一个副教授!”
这一番话是像炒胡豆一般噼里啪啦一下子冒出来的,在场的人听得面面相觑,不知道作何回应。侍郎扫了大家一眼,继续说:“这公平吗?公平吗?太他妈不公平了!这是欺负人,简直是欺人太甚!”
他再次提高语调,甚至想再拍一下桌子,其激昂的语气和喷火的双眼让会议室的气氛突然变得紧张起来。尤其从他嘴里居然冒出了“他妈的”这样的字眼,足以说明他的情绪已经完全失控。一些人惊讶地瞪着他,不知所措,尽管他们都知道自己与这事没有关系。
这天下午胡林思正巧坐在侍郎的旁边。作为侍郎他们夫妇俩共同的朋友,胡林思这段时间对侍郎颇为关注。事实上昨天晚上,她还在侍郎他们家坐到快十一点。她五十四五岁的样子,戴着一副镜框有些发旧的眼镜,睁着一对忽闪忽闪的眼睛。看到侍郎满脸委屈与愤怒地站在她身边,她立刻起身把侍郎拉回坐处。她说:“侍郎,你干什么呀?快坐下,有什么话好好说嘛!”
侍郎倒是坐下了,但满脸涨得通红,喘着粗气,嘴唇哆嗦着,似乎已经说不出话来。可以想象,如果不是胡林思拉他坐下的话,很难说他还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系主任洪德显得颇为镇定。侍郎说话的时候,他时而看看他,时而看看窗外。这时他觉得插话的时机成熟了,才说:“侍郎,你要冷静!冷静!”
“我冷静个屁!”侍郎又站了起来,“你倒是能够冷静,因为你啥也没落下。当官、评教授、当博导,好事你一件都没落下,你当然可以冷静了!”
“侍郎,难道你没有评上教授,是我的错吗?”洪德说。他的声音并不高,而且似乎也没有生气。他仍然称侍郎为“侍郎”,而没有改称“侍老师”。如果他想借机挖苦或者反击一下侍郎的话,他是完全可以趁机叫他“侍老师”的。他比侍郎小五岁。他进校的时候,侍郎已经留校当老师了,而且给他们班上过课。但这么多年以来,洪德之所以不叫侍郎老师,并不是不尊重侍郎,而是不想因此拉大与侍郎在岁数上的差距。洪德,还有胡林思等几人,在系里已经算是老资格了,如果他们叫侍郎老师的话,无异于把侍郎往老头堆里推。洪德心想,我们一直叫你侍郎,这种善良的举动在系里是人所共知的。不过洪德也有一点担心,因为他曾经私底下跟人说过,说侍郎“不着调”。根据他的判断,这句话很可能已经传到侍郎的耳朵里。他想侍郎很可能会立刻翻出这笔老账。但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换个角度看,他这么说,完全是出于对侍郎的爱护啊。侍郎要是“着调”的话,就不至于混到眼下这个份上。
但是侍郎根本没往个人恩怨那方面发展。他说:“我谁也不能怪。我只能怪我自己。我就是个无能分子!我丢了第八系的脸!你们一个个都有几十万字几百万字的科研成果,惟独我没有!我是个光杆司令,我做不出学问,所以我是罪有应得!”
侍郎话音未落,胡林思立刻喝斥他:“侍郎,不要瞎说!”她拍了一下侍郎的肩,就像面对一个酒鬼想让他清醒一下一样:“你没评上教授,系里的老师们谁也不愿意看到。洪德主任也没少帮你说话。不准瞎说!” “我瞎说吗?事实就摆在那儿,在座哪一位不是心知肚明?”侍郎说着,脸上浮起一种笑容,但这种笑容很古怪,放在他脸上简直就像一个虚伪的人所做出的那种夸张而腻味的笑,让人感到别扭、惊讶。大家都盯着侍郎,仿佛他原来是藏在这个群体中的一个间谍一样,居然会说出刚才那样一番话。
自从侍郎开始拍桌子起,书记就一直有些紧张地盯着侍郎。她是个清瘦、整洁的女人,跟人说话的时候总带着商量的神情,年纪看样子跟胡林思差不多。此时她清清嗓子,和颜悦色地说:“侍郎老师,事情还没有到板上钉钉的时候。你不是明年五月才到退休年龄吗?系里努力一下,看能不能延长半年。如果行的话,明年就还有一次机会。”她停了一下,又补充说:“学校也不是没这样的先例。前年第二十三系的罗老师,不就是延长半年,刚好评上教授退的休吗?”
大伙儿都明白,以书记的为人而言,这番话是可行的,而且她是情急之下、不想侍郎因此气出个什么毛病才在这样的场合说出“延期退休”这种有许诺成分的话的,可见她也很同情侍郎这样的境遇。可是侍郎并没有买这个账,他反问书记:“我有这样的关系吗?我有吗?”
这一来书记语塞了。因为是否能延长半年退休,完全取决于学校,系里是不管用的。而在学校那一层,你必须有过硬的关系,才可能想出诸如“户口本年龄登记有误”、“特殊岗位需要”之类的理由,这一点书记当然不敢打包票。
洪德脸上很轻微地闪过一丝不快,转瞬即逝,但还是被侍郎抓住了。在侍郎看来,洪德内心一定在指责书记的妇道心肠,在抱怨她这种很随意的许诺很可能给系里带来麻烦。他于是朗声说:“请领导放心,我侍郎不会给你们出难题。我只想请教几个问题:为什么老实人总是受欺负?为什么辛辛苦苦地工作不被承认?到底是他妈的教书重要呢,还是埋头搞自己那点东西重要?”
说完,侍郎紧盯着洪德,等他回答,但洪德却沉默着。他的眼睛也不看侍郎,而是盯着桌面。洪德传达出的信息似乎是:他不想跟侍郎计较,因为侍郎提的这些问题根本不是问题。洪德的表情好像是在说:这还用得着我们跟你解释吗?你是昨天才来到团结大学的?
但是侍郎的思想犹如脱缰野马,才刚刚撒开蹄子。他继续说:“我在团结大学上学四年,工作了三十二年,我把我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全部投在了这个院子。第八系有谁像我一样,连着当四届班主任?当别人都在写论文、读学位、弄职称的时候,我在干什么?我跟学生们在一起,我带领他们实习,带领他们搞活动,跟他们谈心,开导他们,帮他们解决问题,解开疙瘩。我熟悉七号楼、八号楼、九号楼每一扇第八系的学生住的宿舍门,我知道哪儿有个学生需要关怀,哪儿有个学生需要帮助,哪个学生需要提醒,哪个学生需要敲打。那些年,不论寒冷的冬天还是酷热的夏天,别人还在床上做梦的时候,我已经来到操场上,带领学生们出早操,而夜晚,许多人早就回家了,我还常常跟学生在一起。逢年过节,别人在家里喝酒的时候,我仍然得跟学生在一起,我陪他们欢笑,听他们倾诉,还得提防他们喝醉。学生有什么事,我还经常得搭上自己的工资。有很多年,我顾不上老婆,顾不上孩子。工作这么多年来,我就最近几年才得点清闲,各位,你们说说,我侍郎对团结大学怎么样?我是否对得起那份工资?你们倒说说,评评这个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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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类似范进中举的故事,但比范进的故事更滑稽、更荒诞、更堂而皇之,而这个不可思议的故事,正发生在我们眼前的高校里。
——阎连科
别具一格的叙事赏心悦目,幽默的故事令人捧腹,辽阔的视野催人感慨……石盛丰向我们展示了一幅全新的小说面孔,令我们眼前一亮。
——李洱
才情、睿智、悲悯、宏阔的想象力和高超的叙事艺术恰到好处地结合在一起,这就是石盛丰的《教授横飞》给我留下的印象。我为他笔下荒唐的世事,群魔乱舞一样的学界,卑鄙的学术和离奇的人物命运而叹息,而感慨,而痛心。
——敬文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