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昙花来形容隋王朝,一下子就抓住了隋朝的基本特征:转瞬而逝的美丽。这个统一中国不足三十年的短命王朝,在中华帝国的正午时分粉墨登场,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起到了承前启后的重要作用。隋朝出现在唐朝的前面,从某个意义上来说,短暂的隋朝引出了大唐盛世。
也许是隋朝实在过于短暂,后人论及隋朝,通常关心的是隋朝灭亡的原因,希望从中吸取经验教训。有观点认为“乱隋”亡于朝廷的横征暴敛和隋炀帝的残暴统治,情形与“暴秦”相似;有人认为隋朝的灭亡,多半是由于王朝施政举止失措,政策脱离现实,导致了“崩盘”。有的时候王朝“自加压力”,希望在历史大潮中“奋勇争先”是好事。但自加压力并不一定都能够奋勇向前,反而可能把自己累趴下。隋朝的情形大致就属于后者。
《昙花王朝》一书就带着探究隋朝灭亡原因的“问题意识”,将隋帝国从王朝胚胎孕育到天下汹涌、势力星散的全过程娓娓道来,参与到了隋朝灭亡原因的大讨论中来。
隋朝在中华帝国的正午时分高调登场,却匆忙谢幕,在中国历史上书写了一段宛如昙花般脆弱短暂的璀璨辉煌。本书中有隋文帝杨坚的奋斗,万邦来朝的盛世欢歌,隋炀帝杨广的雄心,丞相杨素一家的沉浮,唐公李渊的犹豫和程咬金的粉墨登场……
西魏大统三年(537年),北方的西魏王朝和南方的梁朝经过外交协商,接收了一批流亡在梁朝的西魏将领。这些将领包括贺拔胜、独孤信等名将。西魏权相宇文泰非但没有惩罚他们,还热情接见,加官晋爵(比如贺拔胜被封为太师,独孤信被提升为骠骑大将军、加侍中、开府),让归来的游子们立即感受到了“组织的温暖”。
将领名单中有一个不起眼的角色、独孤信的部将--杨忠。宇文泰第一眼看到杨忠的时候就被杨忠漂亮的髭髯和威猛的体态吓了一跳,再一打听,更是吓了一大跳。
原来杨忠同志不仅相貌非凡,而且胆子更加不凡。人家是提刀射箭杀野兽,杨忠是左臂夹住野兽腰,右手拽掉野兽的舌头,赤手空拳干掉一头猛兽。宇文泰当即拍板:人才,难得的人才啊,杨忠调入我的帐下听用。
如果宇文泰知道正是杨忠的儿子日后篡夺了宇文王朝的天下,他很可能会为自己对杨忠的信任和重用感到后悔。
普六茹一家
杨忠成为宇文泰的心腹重将,追随宇文泰,在对突厥、东魏和南梁的战争中屡建奇功。宇文家族后来创建了北周王朝,杨忠也就成了王朝的开国元勋。
宇文泰特别感激杨忠的忠诚和功劳,决定给杨忠家族赐姓“普六茹”。
“杨忠”也就变成了“普六茹忠”。姓氏的改变,在汉族人看来是一件大事,说得不好听一点,是“数典忘祖”的表现。可在宇文泰看来,这是一个天大的恩赐。宇文泰是鲜卑人,当时的华北是鲜卑等少数民族的天下。北魏王朝也好,宇文泰建立的北周王朝也好,都是少数民族建立的王朝。杨忠是正儿八经的汉族人,出身于北魏边镇晋北的汉族家庭,在血与火的战场上立下再大的功劳,当了再大的官,在少数民族统治者看来依然是个异族的奴才,“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现在,宇文泰赐姓,是少数民族统治者从内心里认同杨忠是自己人,是族人。这不是天大的恩赐,是什么?
杨忠只能接受这样的恩赐,谁让你是人家帐下的奴才呢!
在乱世之中,杨忠已经是一个幸运儿了。
杨忠出身很低,年轻时又遇到边镇骚动、北方大乱。一开始,杨忠不想像多数年轻人一样去当兵,而是希望过平稳安逸的生活,所以就拼命地往南方逃亡。但是跑到北魏南部边境的时候,那里也在打仗。杨忠不得已,也参了军,做了名北魏政府军士兵。
尔朱荣发动河阴之变后,北魏的北海王元颢等宗室和高官南逃投降了梁朝。杨忠也莫名其妙地被裹挟在这股南逃的潮流中,到了江南。不久,南梁扶持元颢返回中原争夺帝位,杨忠又莫名其妙地随军返回了中原。尔朱荣打败了这股北上的军队,杨忠做了俘虏。因为身强体壮,杨忠被编入尔朱荣部下将军独孤信的部队,继续当兵,扛枪吃粮。
北魏分裂后,杨忠追随独孤信西入关中,投入宇文泰的阵营。独孤信的部队被派去收复东魏的荆州,结果一败涂地。独孤信、杨忠等人只好逃亡江南,这一游荡就是三年,直到被宇文泰交涉接收回北方。
宇文泰死后,侄子宇文护辅佐儿子宇文觉执政。杨忠继续当宇文政权的铁杆将领,因功受封为柱国、随国公(后改为隋国公)。杨忠历经了宇文泰、宇文觉、宇文毓、宇文邕四朝,在北周天和三年(568年)因病结束征战生活,回到京城长安。皇帝宇文邕和主政的宇文护亲自到杨家探望病情,授予杨忠帝国元勋的荣耀。
几天后,杨忠死在家中。
《隋书》对杨忠的记载相当简单:“皇考从周太祖起义关西,赐姓普六茹氏,位至柱国、大司空、隋国公。薨,赠太保,谥曰桓。” 杨忠留下了一个了不起的儿子:杨坚(普六茹坚)。
杨坚于大统七年(541年)六月出生在冯翊的般若寺。乱世里养活一个孩子很难。杨忠很迷信,就把杨坚放在寺庙中,觉得那样可能会好养活一点,还给儿子取了个小名“那罗延”。那罗延是鲜卑语,原意是“金刚不坏”的意思。杨坚果然没坏,在寺庙生活了十二年。
等杨坚大富大贵以后,官方给杨坚的出身和出生造了很多“谣言”,什么杨坚诞生的时候“紫气充庭”、小时候头上长龙角,等等。得到杨坚本人肯定的一个“谣言”说杨坚出身于著名的弘农杨氏,是汉太尉杨震的第十四世孙。这样显赫的出身已经难以考证,可以确定的是起码杨坚的父亲杨忠没有享受到这样的出身带来的任何好处。杨忠奋斗一生,留给儿子最大的遗产就是“普六茹”的姓氏。
人一旦出名了,是非就多,就很难被他人看清楚。大学问家李德林后来专门写了《天命论》,吹捧杨坚的外貌说:“体貌多奇,其面有日月河海,赤龙自通,天角洪大,双上权骨,弯回抱目,口如四字,声若钏鼓,手内有王文,乃受九锡。昊天成命,于是乎在。顾盼闲雅,望之如神,气调精灵,括囊宇宙,威范也可敬,慈爱也可亲,早任公卿,声望自重。”
李德林将杨坚身上的特征都和天命、日月等敏感事物联系在一起,极力论证杨坚的形象注定了他必将成为皇帝。实际上,杨坚因为遗传的关系,长得像杨忠一样威猛魁梧--我们看那一时期的雕塑,武将的形象大致如此。
一代枭雄宇文泰看了杨坚后,感叹说这个小孩子长得很好,不像是来自于晋北那样的北方边镇。宇文毓即位后还曾经派遣善于相面的赵昭去观察杨坚,看看这个小孩子日后会不会成为奸雄。赵昭回来对宇文毓说:“杨坚不过是做柱国的料。”柱国类似于大将军,意思是说杨坚日后最高也就做到大将军,不会对北周的皇位造成威胁。
但是一转身,赵昭就悄悄对杨坚说:“你以后肯定会登基做皇帝的,但是要先经历一场残酷的杀戮才能平定天下。”
感谢读者阅读本书。
唐朝诗人张祜某次夜宿金陵渡口的小旅馆里,写下了一首《金陵渡》。全诗是:“金陵津渡小山楼,一宿行人自可愁。潮落夜江斜月里,两三星火是瓜洲。”多愁善感的诗人坐在江边小木楼的窗前,看着对岸的星火抒发着淡淡的忧思。全诗包含着一种中国文人特有的感觉,丰富繁杂,穿透了上千年的岁月蔓延到今天。
在诗人夜宿的小山楼的旁边,京杭大运河静静地流淌着。这条神奇的运河贯穿了南北,也贯穿了一个帝王早期的雄姿英发,中期的潇洒奋斗和晚期的颓废彷徨与无助。这个帝王就是隋炀帝杨广。
张祜写《金陵渡》的时候,隋王朝轰然倒塌的余波依然存在。它留下的三省六部制、开皇律、州县两级制、均田制、大运河、科举制度、长安城、洛阳城和隋炀帝倾全国之力营造的东亚国际体系都被唐王朝批判地继承了。唐王朝在一定程度上继续了隋炀帝未竟的事业,逐步走向了辉煌的顶点。而对于名声不好的隋王朝和草草葬在不远处的杨广,逐渐淡出人们的谈资范畴……
我用“昙花”来比喻隋王朝的短暂与辉煌,也代表了我对这个王朝的评价。
每一个王朝有每一个王朝的历史责任。你不能不承担这些责任,不能少于,但也无须多干。隋王朝就好像是一个短时间内承担了过多的历史责任,大包大揽,结果被重担和“大业”压垮的王朝。对于隋文帝杨坚来说,你吞并了陈朝,结束了延续四百年的乱世,缔造了统一王朝,就足够凭此名垂青史了。你已经完成了你这代人的责任。对于隋炀帝杨广来说,你臣服了突厥铁骑,修缮了长城,巩固了王朝的北方边界,凭此也足够留名后世了。但是杨广继续修运河、通西域、下江南、三征高丽、大兴土木,结果把“盘”做得越来越大。过重的历史负担,过于频繁的政策措施,完全超过了天下百姓承受的能力和心理。最后,崩盘了,天下乱了,王朝覆灭了。
这是一个悲剧。
隋朝原本是有希望成为“盛隋”的,结果成了“乱隋”。
作为后人,我们批评隋王朝,但同时也要牢记它的功绩。《中国通史:隋唐五代时期》第一章高度评价了隋朝:“隋文帝主要的功绩,在于统一全国后,实行各种巩固统一的措施,使连续三百年的战事得以停止,全国安宁,南北民众获得休息,社会呈现空前的繁荣,秦始皇创秦制,为汉以后各朝所沿袭,隋文帝创隋制,为唐以后各朝所遵循,秦、隋两朝都有巨大的贡献,不能因为历年短促,忽视它们在历史上的作用。”
书稿杀青了,照例我要将本书的资料来源和引用材料向读者们详细交代。读者们可以从中看出本书的成书过程,有兴趣的话可以查看“原典”做延伸阅读。我以《隋书》的原始记载为主要资料展开写作。因为我所引用的《隋书》是从网上下载的电子版本,借助电脑技术的飞速发展,我可以不到一秒的时间内完成“关键词搜索”,找到我所需要的材料。而在汗牛充栋的纸质《隋书》中找寻,可能需要花费数小时甚至一两天时间。同时,我对照范文澜和蔡美彪主编的由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巨著《中国通史》第四册和周一良、邓广铭等编《中国历史通览》(东方出版中心1994年1月版)的内容,核对史实。其中附录的历史大事表主要依靠《中国历史通览》完成。此外,我还参考了汪高鑫、程仁桃著《东亚三国古代关系史》(北京工业大学出版社2006年10月版),梅毅著《帝国的正午:隋唐五代的另类历史》(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3月版),蔡磊著《隋亡唐兴七十年:家国天下的父子两代》(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1月版),惜秋著《隋唐风云人物》(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7月版),张宏杰著《中国皇帝的五种命运》(山西人民出版社2007年1月版)等图书。 我参考的文章有从中国知网下载的下列文章:
胡如雷著《隋朝统一新探》,载于《历史研究》1996年第2期;
李建华著《论隋炀帝的诗歌创作》,载于《南阳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年5月;
木杉著《隋唐东都洛阳城》,载于《城乡建设》2006年2月;
刘明著《杨素功过辨正》,载于《常熟理工学院学报》2006年9月;
张宏杰著《杨广本纪》,载于《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刊》2007年1月;
韩隆福著《杨玄感兵变及其评价》,载于《益阳师专学报》1997年第1期;
李方著《东突厥的归附与隋前期的边政》,载于《西域研究》2004年第1期;
沙宪如著《论杨素》,载于《辽宁师范大学学报(社科版)》1999年第6期;
张剑平著《苏威政治思想及其晚节辨析》,载于《延安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9年12月;
赵文润、张剑平著《苏威略论》,载于《渭胃南师专学报》1992年第1期;
赵昭著《隋文帝的经济改革及其历史作用》,载于《黄河科技大学学报》2001年12月;
徐迎花著《论隋文帝的御国临民之术》,载于《黑龙江教育学院学报》2002年7月;
赖红卫著《隋文帝性格研究》,载于《渝西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2年6月;
张先昌著《隋文帝死因新探》,载于《郑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2年5月。
在全书的写作过程中,感谢所有为本书的编辑出版付出心血与汗水的人们。没有大家的帮助和辛劳付出,就没有本书的成功出版。我要特别感谢唐琳娜在写作期间对我的支持和鼓励。
最后我用李商隐的《隋宫》来结束有关隋朝的思绪:
紫泉宫殿锁烟霞,欲取芜城作帝家。
玉玺不缘归日角,锦帆应是到天涯。
于今腐草无萤火,终古垂杨有暮鸦。
地下若逢陈后主,岂宜重问后庭花?
宫闱重重的大兴城笼罩在层层烟霞之中,隋朝君王还想选取江都建立奢华的别宫。如果玉玺没有落在李家手里,隋炀帝的豪华龙舟应该已经游遍了天涯海角。可如今,腐草丛中已不见当年萤火虫的影子,运河岸边的垂杨柳也只剩下归巢的乌鸦在聒噪不停。如果隋炀帝在阴间遇到陈后主(谥号也是“炀”),这两个才子会不会探讨一下《玉树后庭花》呢?
谢谢大家!
张程
二○○八年五月三日于六合园
隋、唐时代,建立统一帝国之趋势已成;隋之瓦解,似为这大趋势中之一个波折;所以为时不久,即有唐之统一。这情形与秦、汉时代,颇相仿佛……不过到底只是相仿佛而已,并非全然相同。隋、唐时代,部族的成分,文化的内容,甚至帝国的地位,实较秦、汉时代为复杂,为丰富,为伟大。
——周谷城
农民起义推翻隋炀帝统治,给唐统治者一个严厉的教训。唐前期的三个皇帝——唐太宗、武则天、唐玄宗(开元年间),都是在不同程度上代表进步倾向,也就是在不同程度上接受隋末农民起义的教训。在全国行施租庸调制和主要在关东推行均田制,使农民获得土地并减轻赋税……唐前期国内安宁,四裔宾附,富强无比,最根本的原因是农民获得土地。
——范文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