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一法师,既是才气横溢的艺术教育家,也是一代高僧。
“二十文章惊海内”的大师,集诗、词、书画、篆刻、音乐、戏剧、文学于一身,在多个领域,开中华灿烂文化艺术之先河。他反中国古代的书法艺术推向了极至,“朴拙圆满,浑若天成”,鲁迅、郭沫若等现代文化名人以得到大师一幅字为无尚荣耀。他是第一个向中国传播西方音乐的先驱者,所创作的《送别歌》,历经几十年传唱经久不衰,成为经典名曲。同时,他也是中国第一个开创裸体写生的教师。卓越的艺术造诣,先后培养出了名画家丰子恺、音乐家刘质平等一些文化名人。他苦心向佛,过午不食,精研律学,弘扬佛法,普渡众生出苦海,被佛门弟子奉为律宗第十一代世祖。他为世人留下了咀嚼不尽的精神财富,他的一生充满了传奇色彩,他是中国绚丽至极归于平淡的典型人物。
被丰子恺称为“文艺的园地,差不多被他走遍了”的李叔同,由于种种原因而走上了世俗眼光中的消极人生之路,1918年,披剃于杭州虎跑定慧寺,遁入空门,做了一个名“演音”、号“弘一”的僧人。一名曾经纯正而且优秀的艺术家,穿上百衲衣后,从观念到行动皆发生了深刻的变化,断绝尘缘,超然物外,几乎废弃了所有的艺术专长,耳闻晨钟暮鼓,心修律宗禅理,艺术家的李叔同变成了宗教家的弘一法师。
李叔同之出家,在方方面面几乎都做了妥帖而周详的安置,而唯独对自己已有两个儿子的原配夫人俞氏与日籍夫人,却没能作什么安置。
他对于在家时的“俗物”中,写的字,用的书等,不是送给了挚友夏丐尊,就是送给了自己的学生刘质平、丰子恺等人;把以前的用印都捐赠予西泠印社,一些衣物生活用品分送给学校工友等人,对家人,相对而言,则几乎没有什么安排。这大概是出家所遇到的最难处理的问题吧。如果跑回家去,向老婆孩子当面说,自己要去当和尚了,以后再不回家了,老婆孩子如果抱着腿、牵着袖,就是不放手,岂不尴尬!甚至动摇了出家的决心,岂不更是前功尽弃!
一直苦苦守在天津老家,带着李准、李端两个儿子的俞夫人,得知李叔同从日本又带回来了个洋女人,住在上海,就是不回家,也拿他没办法。一心仍扑在扶养好两个儿子上,作为寄托,寄希望于天增岁月人增寿,盼望丈夫还会有回心转意的一天,再次回到她的身边,回来看望两个亲生儿子。出家的消息传来,使她这一线微弱而可怜的希望也彻底破灭了。
李叔同的哥哥李文熙,操持着这个旧式的大家庭也真不容易。弟媳妇带着两个儿子与他住在一起,在李叔同没有出家时,虽已另娶了日本老婆,但总还有点象征性的贴补家用,现在好了,彻彻底底都得由他来负担弟媳一家三口的生活。看来作为兄长,对弟弟的不顾家小亦提出过质问,但所得到回答却是: “你们只当我得‘虎列刺’(霍乱)死去就完了。” 这算不算是相当不负责任的态度呢?!看来这正是出家人人人要过的生活关吧l释迦牟尼不也是乘老婆孩子半夜熟睡悄悄出家的吗!
李叔同临出家前,预领了三个月的工资,分成三份,一份连同自己剪下的胡须,托上海城东女校校长杨白民,嘱咐他,等他剃度之后再交给住在上海的日籍夫人;第二份寄给省政府,嘱转北平内务部,用来办理脱俗籍转入僧籍,作为印花税及手续费之用;自己留了一份,作为受戒时补充斋饭的费用。真可谓安排得细致周密而妥帖。
农历五月,那时还只说是要入山修行,李叔同便提前完成了学业考试,把旧日已装裱成手卷的朱慧百、李苹香两个妓女所送给他的书画扇面二件,特地在引首上题了“前尘影事”四个大字,又题上‘息霜旧藏此卷子,今将入山修梵行,以贻丐尊。戊午仲夏并记。”下面打的是“李婴居士之印”,郑重地赠送给夏丐尊珍藏。这里是不是还牵挂着一丝丝的凡情留连呢?
另有一横幅,写的是《高阳台·忆金娃娃》,也在左下的空白处题上了“戊午仲夏将入山,检奉丐尊藏之。演音。”亦一并赠予夏丐尊。其实这首《高阳台》,早在民国元年就己写赠给过夏丐尊,词题是《为歌郎金娃娃作》,横幅左下角题的是:“丙午(1906,光绪三十二年)旧作,写奉勉旃先生大家一笑。壬子(1912,民国元年)七月雨窗。息霜。”
赠送给夏丐尊的书法作品还很多,在此就不一一介绍了。仅从上述,不难看出,李叔同对夏丐尊的交情之一斑。正如柯文辉所指出的:他与丐尊是心魂之交,情超手足,语默会心,无人可以替代。
弘一法师在家时所用印章甚多,他自己又精擅此道,所以自刻印与友人刻赠的印都不少。在他出家时,统统赠予了西泠印社。印社当然十分珍重,特在印社西边环行上山的回廊最高处石壁上,凿龛宝藏,龛口封以大理石,由李叔同的印友叶舟用篆书题“印藏”两个大字,并作题记云:“同社李君叔同将祝发入山,出其印章移储社中。同人用昔人‘诗冢’、“书藏”遗意,凿壁庋藏,与湖山并永云尔。戊午夏,叶舟识。”遂成为西泠印社史上不凡的一页,从而也成为西泠印社中之重要一景。笔者幼时上杭州、游西湖,就必到印社一游,而主要目的也在凭吊j比‘‘印藏”。建国初年再去,犹存:近年再往,竟已不见,连一点痕迹也没留,为之怅失已久。后来听说,印社已将其开发出来,供印人及世人瞻仰观赏。由此亦可见印人与世人对李叔同印藏珍重之一斑。
经亨颐(子渊)、姜丹书(敬庐)等人,也都是浙江一师的教师同事,对李叔同的了解自不如夏丐尊深,都还劝李叔同在艺术上继续耕耘,以期更上一层楼,达到更高境界。但李叔同此时皈依佛门之心已决,丝毫不为朋友的规劝所动。
五月二十三日(公历七月一日),李叔同又专门写了条立幅“南无阿弥陀佛”,字体十分厚重而朴茂,真是力透纸背,可谓几十年在碑版方面的功力尽显于此六个大字,同时还涌现出他一片虔敬礼佛之心,宽阔博大的胸怀。立幅的款题的是:
以之赠送上海城东女学校长杨白民的同时,还附了一幅小笺,笺纸是李叔同自制的,是他的自画像,坐在芭蕉叶上,十分肃穆而淡雅。信中写道:
“赠见之阿弥陀佛直幅,乞收之。又一小条,乞交质平(孝先款)。其余四包
乞依包面所写者分赠之。费神,至交不言谢也。又《类腋》及《楹联丛话》各一册,
系前送上之书籍内所缺者,故补奉之。附致质平函,乞转交。弟明晨入山。”
皖南有位崔曼飞居士,是李叔同一到杭州就不断有书信往来的,所以在他出家时,就把所藏的图书珍玩等,都赠送给了崔曼飞。他自然极为珍惜,视同拱璧,把这一部部的书,一件件的古董,专门庋藏于一室,室中供着佛像,天天礼佛焚香敬事之。关于此事,弘一法师在《大乘戒经·十善业道经·跋》中记述道:
“(崔)焚香念佛,并率族众,依余亲教大慈老人禀受三归。”P12-P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