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为柱下之史、儒宗之师；或为隐士君子、黄老神仙；或还魂于正始清谈，接引玄风，津梁般若；或变换为道君教主，天竺化胡，演成国教。这说的是老子，老子是中国历史上承载历史文化信息最为丰富的人物。

那么，我们可以从老子身上读到什么，读出什么呢？

让我们跟随本书去探寻老子之谜，去体会和解读留存在历史时空中的老子的文化心灵，去挖掘那种文化记忆吧！

本书力图生动地为读者呈现展现道家老子的老子的道妙术用、生命智慧这些精妙思想，并试图把老子放入他当下的历史情境中，体会老子的心路历程、文化情怀，展现其后世的多方面的文化影响，以走出简单的文献考据与思想史的观念勾连。

全书共分为六个部分进行阐述，分别为其人犹龙、苍茫背影、简帛书迹、本根境界、大道泛兮、道用不盈。

前言：问道有青牛

第一章 其人犹龙

  一、老子之谜

  二、史官隐者

  三、神仙教主

第二章 苍茫背影

  一、王城春色

  二、古道辙痕

  三、函关秋月

第三章 简帛书迹

  一、《老子》之疑

  二、简牍帛书

  三、经典流传

第四章 本根境界

  一、形上探求

  二、生命智慧

  三、政道治术

第五章 大道泛兮

  一、思者清流

  二、缥缈仙影

  三、天下人文

第六章 道用不盈

  一、文化道缘

  二、哲学道境

  三、现代道妙

后记

出生入死。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人之生，动之于死地，亦十有三。夫何故？以其生生之厚。

在老子看来，人来到世间，这就是生命，人返回自然，这就是死亡。“出生人死”，就是人的存在命运。在生和死之间，还有各种各样的具体遭遇。享有生命而能寿终正寝的，十分中有三；生而早夭不能尽其天年的，十分中有三；即便是其他的十分之三，也无时不遭受死亡的威逼，动而置于死地。死亡，就是人存在的终极境遇。正因为无人不珍惜和留恋生命，人无可回避存在的困境。所以，老子感叹说：“吾之所以有大患者，唯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如果人类不是感性存在的生命体，人有什么可担心焦虑的呢？

其实，老子这种生命意识和存在体悟，在道家那里，是一种根本性的感受。

老子后学中的杨朱，就以“重生”，也就是重视感性生命而著称。虽然《列子》中的《杨朱》篇并非先秦杨朱所作，但其中也保留了杨朱思想的基本逻辑。在《杨朱》篇中，杨朱说：

万物所异者生也，所同者死也。生则有贤愚、贵贱，是所异也；死则有臭腐、消灭，是所同也。虽然，贤愚、贵贱，非所能也，臭腐、消灭，亦非所能也。故生非所生，死非所死；贤非所贤，愚非所愚；贵非所贵，贱非所贱。然而万物齐生齐死，齐贤齐愚，齐贵齐贱。十年亦死，百年亦死。仁圣亦死，凶愚亦死。生则尧舜，死则腐骨；生则桀纣，死则腐骨。腐骨一矣，熟知其异？且趣当生，奚遑死后？

在杨朱看来，万物的生命各有各的精彩，但相同的是都会面临死亡的命运。对于人来说，活着的时候，虽有贤愚贵贱之分，虽有长寿早夭之别，当大限来临之后，并无区别，同为一杯腐骨黄土。所以，要重视此生，不论死后。

道家庄子，对人的感性生命也保有深刻的存在悲情。他在《齐物论》中说．

一受其成形，不化以待尽。与物相刃相靡，其行尽如驰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归，可不哀邪!人谓之不死，奚益!其形化，其心与之然，可不谓大哀乎？人之生也，固若是芒乎？其我独芒，而人亦有不芒者乎？

庄子指出，人一旦禀承天地之气而化生其形体生命，即使不主动参与变化，最终所等待的还是死亡。人的生命，无时不受外物的戕害，生命的流逝像奔驰的野马，无人能够停下来，这不是大悲剧吗？人终身为外在的诱惑和内在的欲望所奴役，没有真正的成功和归宿，这不是最可悲哀的吗？人的肉体生命消失了，人的精神也随之消亡，这不是最大的哀痛吗？人的生命，就是这样茫昧，每个人都是如此。

可见，与儒家“未知生，焉知死”，“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的态度不同，老子道家对人的生命境遇与存在是有深切关怀的。

面对“出生入死”的根本处境，老子为人的存在选择了一条怎样的道路，提供了什么样的生命智慧呢？

笔者认为，老子的生命智慧有两个基本向度：一是，贵身防患，治身养性，以保有现实生命的存在；一是，效法自然，返璞归真，以回归人的真实和自由的本性。

老子对现实的感性生命是极为珍视的。

在五千言中，他描写了许多自然柔弱却生命力健旺的生命存在形象。如《老子·五十五章》说：

含德之厚，比于赤子。毒虫不螫，猛兽不据，攫鸟不搏。骨弱筋柔而握固，未知牝牡之合而腹作，精之至也。终日号而不嗄，和之至也。知和曰常，知常日明，益生曰祥，心使气日强。物壮则老，谓之不道，不道早已。  老子说，修养深厚的人，就像刚刚出生的婴儿赤子，其健旺的生命力，连毒虫、野兽、猛禽都不会伤害他。身体柔弱却精气旺盛充和，这就是长久，这就是智慧。与此相反的，贪纵欲望才是妖祥，任性使气叫做逞强，事物过分的强壮就走向衰老，这就叫不遵循道，不遵循道就会很快死亡。

老子还对处于声名和财货的诱惑之下的感性生命做出分析。《老子·四十四章》说：

名与身孰亲？身与货孰多？得与亡孰病？是故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故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

在这里，老子询问大家：名声和财富比之人的生命哪一个更重要？他告诉我们，过分的贪欲会带来更大的伤害，财富聚敛过度的结果就是损失得更多。知足和适可而止，才能长久。

在《老子》中，还有以“道”之比喻，希冀生命长久的话语。如《老子·六章》说：

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P113-116

一个古老的文明，在其文化的源头，总会峙立着几座山峰，幽明变幻，却源流泉悖，滋养着文化河流的千回百转。一个民族的历史时空中，也总有早发的天籁，咸其自取，却吹万不同，成为繁复历史变奏中的基本音符。在中华文化长河的源头上，老子正是这样的峰峦，老子关于道的吟唱，仿佛先民历史生命的早发天籁。

平情而论，在中国历史上，老子是承载历史文化信息最为丰富的人物：或为柱下之史、儒宗之师；或为隐士君子、黄老神仙；或还魂于正始清谈，接引玄风，津梁般若；或变换为道君教主，天竺化胡，演成国教。

而在现代学术眼光的审视下，老子的多重面相更是被分割聚焦：或谓上古宗教文化的孑遗，或谓三代史官文化的代表，或谓南面君王的术士，或谓兵家诡道之宗，或谓原创性的哲学家，或谓后现代思想的东方先驱，等等。在疑古的近世思潮中，老子也曾被视为历史虚谈，而还原成多重人物的模糊叠影。如此，我们到哪里去寻找老子呢？我们如何问道于不可道说的道说呢？

由老子，想起了古代希腊的行吟歌者——荷马。在爱琴海东边的希俄斯岛和士麦拿，至今还留存着“荷马之石”，被凿成石椅的岩石。据说这位盲歌者就是坐在这样的石头上，向人们吟诵特洛伊的远征与奥德赛的归程。荷马的诸神与英雄的世界，就是西方文明的童年记忆，而这位行吟的歌者，却成为西方历史与文化之谜。有没有荷马这个人？荷马是一个歌者还是一群歌者？荷马史诗究竟是描述历史的歌唱，还是通过歌唱想象历史？一个文化没有自己的谜团，或许就像一个人失去了幻想的空间。

1873年，手捧《荷马史诗》的德国考古学家施里曼，在土耳其的希萨尔雷克山发掘出特洛伊古城，遍布爱琴海周围的考古发现也不断印证荷马的记载，但荷马之谜依然引人入胜。恩格斯曾说：“荷马的史诗以及全部神话——这就是希腊人由野蛮时代带入文明时代的主要遗产。”对荷马的探寻，实际上是西方人对留存于文化血脉中之童年影像的回忆。黑格尔也说过，提到希腊这个名字，在有教养的欧洲人心中，自然会引起一种家园之感。当然，黑格尔主要是就哲学之为共同的精神故乡而言的。但是，谁能说，离开了荷马的世界，离开了荷马众神与英雄的人性欢宴，离开荷马对命运、必然与定数的肯定，希腊的哲学与科学能够自然地生长出来。

与荷马相似，老子也是一个与历史有关而又成为历史之谜的人物。荷马是历史的歌者，而老子是历史的思者；荷马是神话的、艺术的，老子是理性的、思想的；荷马吟唱的是西方文明童年的生命冲动，老子传达的是东方智慧的早熟清明。

与西方世界对于荷马重新发现一样，1970年以来的中国考古发现，特别是地下简帛文献的出土，也在逐渐印证老子其人其书的历史面貌，但是老子的世界同样也不仅仅通过考古而证明，因为老子的文化心灵早已留存于历史的时空之中而成为民族的文化记忆。我们可以从老子身上读到什么，读出什么呢？

在今天，老子之谜的探寻，可以走出简单的文献考据与思想史的观念勾连，更应蜕去教授生存技巧的伪道术，而去再现老子的希夷身影，倾听道之希声大音。雄关漫道、青牛背上的无边心绪，是弥漫于中国文化的心绪；西出故国、孓孓独行的苍茫背影，是横亘于历史传统的背影。可是，我们却也不曾真正地有所体会与解读。

道家有言：“道，行之而成。”让我们走进老子的历史文化世界，踏寻商周古道上的青牛足迹，聆听留于历史时空之中的大道希音。

这部小书，是我阅读《老子》、感悟道家、领会道学的一个小结。

笔者虽忝列大学哲学系以研习、教授中国哲学为业，真正说来，并没有将老子道家作为研究的对象，更多的是个人的爱好。或许“学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回想起来，老子道家给我带来的领悟和感怀却非其他可比。

初读老子，是在1988年的春天，笔者当时还是安徽大学中文系二年级的学生。一日午后，在校外的西园书屋购得中国台湾学者余培林的《老子》译述——《生命的大智慧》。仅此书名，当时即令笔者震撼，平生第一次将一部古代经典一气读完，也第一次有了某种智慧的感怀。直到今天，我在春季学期《道家文献与道家哲学》选修课程上鼓励学生读《老子》，常有口头禅：“春日读经，该是何等畅快！”

进一步领会思考《老子》，是高亨先生的《老子正诂》带来的。先是沉浸于其精严的训诂与考证，后沉思于高亨先生“道为宇宙之母力”的判断，由此有了些许历史的眼光和哲学的观念。阅读《老子》也成为平复当年社会冲突和青春期冲动所带来的内心苦闷的安慰剂。这样说，今天听起来可能有点矫情，但却是个体生命中的一段真实。

笔者应该算是有“道缘”的人。1996年入南京大学读研究生，洪修平先生的玄学与禅学关系研究，赖永海先生的佛道关系的阐释，徐小跃先生道家文献课程上的耳提面命，孙亦平先生的道教研究，使我有了真正的学术眼光和哲学思考。即使这部小书，也是由李承贵先生的因缘及鼓励才成稿的。“道缘”之中，还有“仙缘”。每年春天，笔者都会带学生到道教上清派祖庭茅山道院教学实习，瞻礼老子像，由此结识了杨世华、何春生等多位道长，得到很多帮助，使我对道教文化也有了切身的感悟。

这部小书得以出版并以此面貌印行，得益于江西教育出版社张芙蓉、王华兰两位编辑的帮助和努力。本来出版规划要求此书尽量通俗生动，以满足更多的读者需要。在写作过程中，笔者虽尽全力而为，由于习气所染，最后书稿的面目还是呈现出较多的学术性。她们的谅解和理解以及在编辑过程中的关心和细心是我非常感谢的。

这部书稿原题为《众妙之门——老子的历史文化世界》，后因出版体例的原因改为现名。从内容上看，笔者希望能够既展现道家老子的精妙思想，也试图把老子放入他当下的历史情境中，体会老子的心路历程、文化情怀，展现其后世的多方面的文化影响，以走出简单的文献考据与思想史的观念勾连。笔者虽对老子的道妙术用、生命智慧也做了较为生动的呈现，但笔者认为，简单地把《老子》思想细煲成“心灵鸡汤”，虽满足了一时的感官之欲、心理之需，却远离了思想的实情，也无补于真正的生活智慧的培养。

由于体例的原因，本书在征引原始文献时基本上是在文献后夹注，在引用方家的研究成果时，也在行文中直接给出所引文章和书名加以表示。不当之处，还请谅解。

最后想说的是，2005年的9月，笔者回安徽大学时曾拜访前辈道家学者孙以楷先生，先生赠我他所著的《庸堂文集》，谈了很多道家研究的问题，鼓励我多发表自己的意见。2007年11月，我在北京开会，安徽大学的解光宇先生告知孙先生于9月份仙逝，当时百感交集，深悔自己的闭塞与迟钝。在此也表达对孙先生的怀念！

白欲晓

2008年2月25日凌晨于南京大钟亭寓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