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香阁:朱先生,您从事哲学研究已近60年,这已成为您生命中的一部分,请谈谈您对哲学的理解,例如什么是哲学?
朱伯岜:古希腊就有哲学,西方哲学史各家对哲学的概念理解也不一样。我认为哲学的范畴是一个发展的过程,各个时代对哲学的理解不一样,哲学概念内涵是随着各个时代的发展而不同。
就西方而言,什么是哲学?philosophy说的就是爱智,是对智慧的爱,是智慧之学。那个时候,智慧之学这个范围很广,不是指很具体的某个学科,总的讲是提高人的智慧,鉴别能力,这个叫爱智。但是,爱智的“智”是什么,各家理解也不一样,这是另外一个问题。照我的理解,有最大包容性的是古希腊说的“关于智慧的学问”,就是“爱智慧”。古代中国的“哲”字就是智慧的意思,但没有“哲学”这个词,只有“哲人”,孔子就是哲人,也就是智者的意思。如此说来,中西方对“哲”这个字的意思还能达成一致看法。当然另一个问题即智慧是什么内容,各家说法又不一样了。什么是哲学?我的理解是:哲学是一个时代的人对世界观的一个总的看法。
康香阁:“对智慧的爱”,意思是说哲学有很大的包容性吗?
朱伯岜:不是。哲学也不能包容一切,那不成了大杂烩啦。用现在的话来说,哲学是世界观的学问,是对整个世界有一个总的看法,是和具体的学科有区别的。比如,对人生的看法或者对社会的看法就分门别类地属于各学科了。古代哲学是什么都放在一起,后来这些学科都分出去了,比如,文学、艺术、心理学、伦理学等,现在只剩下一个总的看法。所以,只说哲学的内容是智慧还不够,哲学不能包容一切。一般来说,哲学就是对周围世界观一个总的看法,这是哲学的理论和对象,我过去是这个意见,现在也还是这个意见。
从思维方式来说,哲学对各学科有启发作用和指导作用。各门学科形成后,哲学对它有反思的作用。只是不能代替具体科学,有承前启后的作用。
康香阁:您一直做中国哲学,您认为中国哲学的精神和特色在什么地方?
朱伯岜:我的想法是,每一个民族理论思维上有共性,也有它的特性。有一种说法认为中国哲学没有理论思维,都是“感觉主义”,这个不对。没有理论思维就谈不上哲学,各个民族的智者可以成为哲学家,首先一点是他有理论思维的成果。每个民族因为生活的环境都不一样,所以思维又有他的特征。
有的民族的思维突出某一方面是有可能的,比如说演绎和归纳,有的民族偏重归纳法,有的却偏重演绎法,只是不能说某个民族没有演绎思维或者归纳思维,没有的话那叫什么哲学呢?
再以辩证思维为例,每一个民族的辩证思维不能完全一样,各有特征,偏重的也不一样。西方人的辩证思维是对立面和斗争,他们认为任何事物都是先斗争,斗胜的一方成为主导,负的一方被淘汰,这是创立对立面。但中国人的辩证思维不一样,他讲对立,有斗争,但也讲对立面有互相依存、互相补充的一面。西方人不是不知道依存和互补,但他的重点不在这方面。中国人的这种思维受《易传》的影响,强调相互依存、相互转换,阴阳互补。阴阳互补是中国辩证思维的一个特征。
因此西方人解决矛盾的方式就是对抗。现在也是这样,整个西方都是这个思维。美国小布什上台后一系列政策就是对抗思维,有我没你,有你没我,发展的结果就是单边主义,是对抗思维的结果,不管对方。中国人讲互补,比如说在国际关系上就用多边主义。多边互补、互动是维持一个世界和平和稳定的基本思路。但我们也不是否定对抗,对抗只是一个手段,不是目的,必要时给予抗争是没问题的,但目的是追求更高层次的和谐互补,这样人类才能共存共荣,而西方把抗争当成目的了。
至于为什么每个民族都会各有偏重,原因是生活环境不一样。中国理论强调互补互助,这和中国农业社会的生产有关,中国以农立国,天时地利人和,要达到一个和谐,五谷才能丰收。从这方面就看重了互补。一个民族的思维是和它的生产方式、生产水平,和它赖以生存的环境有关系。
康香阁:冯友兰先生说过哲学的功用有两个,一是锻炼人的理论思维,另一个是提升人的精神境界,您对此有什么样的看法?
朱伯岜:境界是人生修养、人生态度问题。境界主要来自禅宗那些生活境界,比如禅宗追求“空”的境界。一个人把事物都看空了,有这种境界,什么意思,就是到了这种境界后“不着念”,一个念头不能着在上面,着在上面就烦恼了,你不着就能得到解脱。比如说你吃肉,吃好的,觉得真香真香,天天想这个香,万一有一天吃不着肉就会苦恼,这就不行。你可以享受它,但不应着念它,这就是禅宗讲的空。不着念就是一种境界。这种境界就是在生活中得到一些安慰,得到一些解脱。康香阁:您特别注重理论思维这样一个方面,精神境界您谈得不多。
朱伯岜:对,我是注重理论思维方面。关于精神境界问题我谈得不多,因为我觉得那是属于个人修养问题。境界从个人受用、解脱,可以用。宗教实际也是给一个境界,不过他是寄托在上帝,你碰到什么困难,有苦恼了,念叨念叨,求上帝宽恕,心里就安静下来了,这个苦恼暂时得到缓和。中国近代讲哲学讲“境界说”基本属于陆王心学,陆王心学就是搞一个境界,属于个人修养问题。这一方面,我写了一本《先秦伦理学概论》,本来想继续写下去。后来也没有兴趣了,因为写来写去都是道德修养问题。道德问题各个民族都不一样,它没有普遍性。中国儒家这一套就推广不到基督教徒那儿去,或者阿拉伯世界去,他们早有一套。你很难接轨,自己享受可以。理论思维不一样,理论思维你搞好了其他民族也可以用。
P3-5
题词
序
社会科学名家
朱伯崑教授
哲学大师朱伯崑先生访谈录
哲学与经学之间——朱伯崑先生《易学哲学史》的贡献
论朱伯崑先生的中国哲学史观和中国哲学史的研究
陈来教授
著名哲学家陈来先生访谈录
新时期宋明理学研究的典范——陈来宋明理学研究介述
“以哲学家的写法作古史的研究”——陈来先生儒学及诸子学思想史前史研究述略
现代中国哲学的追寻——记陈来先生的现代中国哲学研究
庞朴先生
著名哲学思想家庞朴先生访谈录
庞朴先生的学术贡献
中国文化密码的现代解读——庞朴先生“一分为三”思想述略
周辅成教授
伦理学大师周辅成先生访谈录
周辅成先生人学思想管窥
周辅成伦理思想摄义
杜维明教授
新人文与新启蒙——访美国哈佛大学教授杜维明院士
李学勤教授
著名历史学家李学勤先生访谈录——早期特殊的读书治学经历(少年—1954)
追寻中国古代文明的踪迹——师从李学勤先生读书记
李学勤先生的中国古代文明研究
古史研究的当前趋向
林甘泉先生
著名历史学家林甘泉先生访谈录
林甘泉先生的学术经历及治学特点
熊铁基教授
著名历史学家熊铁基先生访谈录
熊铁基先生与秦汉史研究
熊铁基先生与老庄学研究
陈平原教授
著名学者陈平原先生访谈录
鲜活的历史与有趣的学问——读《触摸历史与进入五四》
当局者的敏锐与旁观者的智慧——读《当代中国人文观察》
从文人与文事到文心与文脉
陈平原老师印象
周汝昌先生
红学大师周汝昌先生访谈录
周汝昌与红学论争
《石头记会真》校勘纪
丁学良博士
著名学者丁学良先生访谈录
对快速融人世界的中国的建言——丁学良公共管理思想研究
自然科学名家
林群院士
数学的方法、基础和继承——访数学家林群院士
邹承鲁院士
邹承鲁:大学应重视最基础的课程
邹承鲁院士的学术贡献
王绶瑁院士
著名天文学家王绶琯院士访谈录
诺贝尔科学奖离我们有多近?
席泽宗院士
著名科学史家席泽宗院士访谈录
学者声名垂宇宙——席泽宗院士其人其事
王文兴院士
著名环境化学家王文兴院士访谈录
在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历史进程中,需要发达的自然科学,也需要繁荣的哲学社会科学;我们一方面要全力推进社会经济的大发展,另一方面也要推动学术文化的大发展,思考我们这个文明古国如何继续对世界作出精神贡献。美国前总统肯尼迪说过,当历史的尘埃消散以后,能够使我们名垂青史的,不是政治上的胜利,不是战争的胜利,而是对人类精神的贡献。回首人类文明发展史,无论是哪个国家或哪个民族,所创造的思想文化成果,其凝聚的精神力量和散发的精神魅力,形成一座座历史标志性东西,永远矗立在历史发展长河中,为全人类所共有。一个缺乏理论思维的民族,属于民族精神素质存有残障的民族,是不可能攀登上科学的高峰的,也是不可能成为世界历史舞台主角的。
从历史和现实看,学术期刊是学术文化繁荣和发展的重要链条和平台。陈独秀在创办《新青年》杂志的前一年,曾豪气干云地对朋友说过,“让我办十年杂志,全国思想都全改观”。《新青年》杂志在五四时期对青年所产生的影响,对新文化运动的推进作用,学界有高度的评价。这是一个典型例证。办好学术期刊,推动学术繁荣,起关键作用的当然是期刊的主编。一本学术刊物办好了,就等于举起了一面学术的大旗,可以团结一批学人。它在倡导一种理念,推动一种思潮,鼓励一种学风。谁是举旗人?毫无疑问就是期刊主编。主编是刊物的主攻手,他应爱岗敬业,乐于奉献,躬行践履方面一点都不能少。主编又是刊物的舵手,刊物的灵魂。主编的学识、胸襟、眼光和对工作爱之、好之、乐之的思想境界,作者能看到,读者能感受到,同行编辑能体会到。著名语言学家吕叔湘先生讲过,当好一个编辑不见得比当好一个教授容易一些,从某种意义上说还更困难些。我常想,教授讲课讲砸了,愧对的是二三十个、四五十个学生,编辑如果编发了不好的稿件,或工作中出了差错,受影响的则是千千万万的读者。所以,对编辑的素质要求是,眼光和学识要博大如海,对文字的推敲校核又须心细如发。而刊物的主编所承担的责任就更大了。期刊的质量和水平如同一辆车子的重量,要全部压在主编的肩上。刊物主编既要奋力拉车,更要抬头看路,保证这辆车子不走偏方向。
眼前这本由邯郸学院党委书记王韩锁、《邯郸学院学报》常务副主编康香阁主编的《学术名家访谈录》,涵盖了哲学、文学、历史、社会学、伦理学、数学、天文学、生物科学、环境科学、科学史研究等诸多学科的学术名家,有中科院的资深院士,也有后起的学术新秀;有我国著名学府中莘莘学子崇拜的名师,也有大洋彼岸驰誉汉学界的大家。这样一本有厚重学术含量的书。这样一本着眼于全国乃至海外、学术视野如此阔大的书,竟然出自一所普通的院校——邯郸学院,出自邯郸学院的党政负责人,出自邯郸学院学报的负责人,似乎匪夷所思。然而事实胜于雄辩。他们在工作中正是凭着一种百折不回的执著精神,才感动了这些被访者,于百忙之中乐于接受采访。他们做出了第一等的工作,拿出了漂亮的成果。这部书的出版表明,普通院校可以办得不普通,地方院校办的事情可以走进全国学术视野关注的中心,某些院校办的学报,其名声影响之大,传播之远,已经超过了某些院校的本身。邯郸学院学报的成功,作为一个不可多得的典型个案,验证了我上述关于期刊与学术繁荣、主编与刊物质量关系的一些看法。
随手翻阅这部论文集,先是为如雷贯耳的一串名字所吸引,继之为名家们深邃的学术思想和严谨的治学方法所震撼。各篇读罢,掩卷而思,感慨良多。我主持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工作达十年,自认为是诚惶诚恐,尽心竭力,不敢懈怠,而且处在北京大学的舞台和环境,组织校内外、国内外学术名家访谈,先在学报上刊登,然后结集出版一本书,应该说有诸多便利和优越条件。然而我有这样的计划却未能付诸实践,看到自己想做而未能做成的事由邯郸学院学报的朋友做成功了,一方面是对他们由衷地敬佩,另一方面内心又是无比的惭悚啊!
这部书在当前出版,适逢其时。对于喧嚣聒噪的学术界,对于某些飘忽浮躁的学者们,我想先不要奢谈什么“超越”、“颠覆”和“创新”,最要紧的是考老实实地直面大师,先以一种敬畏之心,再加以一种虔诚之心,去读懂名家,原原本本地理解和传承他们已经取得的学术成果。守护思想和传承学理的工作尚未做好,何以谈开拓创新?编者精选出的这些名家,绝非欺世盗名或徒有虚名的名家;这些大家,亦非借肥皂泡和氢气膨胀起来的大家。读他们的学术访谈录,深感茫茫学问无涯,殷殷治学有道,经师的形象俨然大器,人师的形象光彩照人。大师毕竟是大师,名家毕竟是名家,宣秉铎之声。铸弘人之道,严楔其学,苍柏其人,展示给读者的是与众不同的功力和气象。庄子云: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这些“大舟”和“大翼”之所以能破浪乘风,并非炒作得来,而是靠他们长期积累形成的深广学问大海和辽阔学问天空的有力托举。名家的学说思想和观点熏陶我们,名家的治学路径和方法启示我们。我们倡导回到大师,重读大师,把学术原点真正弄清楚,一步一步摸索到前辈学者做工作的“掌子面”,然后接着他们的思想和学理讲,沿着他们开掘的“掌子面”往前开掘,接续名家大师们的那股学术清流,守望他们的学术净土。应该说,《学术名家访谈录》的出版,有补救和警示学界时弊的作用,功莫大焉。因此,我乐于为序,写出心中想说的话。
2009年5月12日
这是一部记录大师心迹的作品。本书编者历四年之功,采访了学界诸多泰斗级人物,其中包括哲学名家朱伯崑教授、陈来教授、庞朴教授、周辅成教授,杜维明教授,历史学名家李学勤教授,林甘泉研究员、熊铁基教授,文学名家陈平原教授红学名,家周汝昌研究员,社会学名家丁学良教授数学名家林群院士,生物化学名家邹承鲁院士,天文学名家王绶琯院士,科学史名家席泽宗院士环境化学名家王文兴院士等。本书共收入长篇访谈录16篇,学术名家详细简介16篇,研究名家学术思想及成果等文章25篇。本书可以让我们走进这些学界名人的内心,了解他们的喜怒哀乐,所思所想,并全面认识他们的学术成就。
这是一连串如雷贯耳的名字:哲学名家朱伯昆、陈来、庞朴、周辅成、杜维明,历史学名家李学勤、林甘泉、熊铁基,文学名家陈平原,红学名家周汝昌,社会学名家丁学良,还有数学名家林群、生物化学名家邹承鲁、天文学名家王绶瑁、科学史名家席泽宗、环境化学名家王文兴;大师们娓娓道来,正所谓宣秉铎之声,铸弘人之道,严楔其学,苍柏其人,展现出一派与众不同的功力和气象。庄子云: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夫舟也无力;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名家的思想熏陶我们,名家的治学启示我们。让我们重读大师,感悟他们何以能在学术上破浪乘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