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苏童的小说,亦如一脚踏进南方泥湿的土地,拔出来必是带了一脚泥,不免心感晦气,但这就是人生活的真实状态。集中表现人性丑恶的一面,这是苏童的特色;在他笔下的世界本就是残酷的,孤独的,悲凉的。
在《红粉》中,苏童给读者展现了江南古城美丽腐朽的红粉女子的生活。苏童以其独特的叙述笔调,刻画了一个潮湿、糜烂、充满脂粉气息的世界。在舒缓而细腻的叙述中,蕴藏着深深的文化思考。在这种淡化了时代政治的背景下,人物的内蕴得到了巨大的彰显,思考的触角从个体的女人伸入作为“类”的女性世界,包括对其身上因袭的沉重的文化负累和自身的人性弱点的思考,给我们展现了一种沉醉而腐朽的美丽。
根据苏童小说改编的电影《红粉》,在第45届柏林国际电影节上大放异彩。苏童擅于写女人,正如他所说:也许这是因为女性更令人关注,也许我觉得女性身上凝聚着更多的小说因素。在《红粉》中,苏童给读者展现了江南古城美丽腐朽的红粉女子的生活。苏童以其独特的叙述笔调,刻画了一个潮湿、糜烂、充满脂粉气息的世界。在舒缓而细腻的叙述中,蕴藏着深深的文化思考。在这种淡化了时代政治的背景下,人物的内蕴得到了巨大的彰显,思考的触角从个体的女人伸入作为“类”的女性世界,包括对其身上因袭的沉重的文化负累和自身的人性弱点的思考,给我们展现了一种沉醉而腐朽的美丽。除《红粉》外,本书还全文收录了《园艺》《驯子记》《群众来信》《罂粟之家》《离婚指南》。
红粉
五月的一个早晨,从营队里开来的一辆越野卡车停在翠云坊的巷口,浓妆艳抹的妓女们陆续走出来,爬上卡车的后车厢去。旁观的人包括在巷口摆烧饼摊的、卖香烟和卖白兰花的几个小贩。除此之外,有一个班的年轻士兵荷枪站在巷子两侧,他们像树一样保持直立的姿态。
等到她们爬上车时,卡车已经嗡嗡地发动了。车上一共载了十五六个妓女,零落地站着或者坐着。在一个角落里堆着几只皮箱和包裹。秋仪和小萼站在栏杆边上,朝喜红楼的窗口望去,一条水绿色的内裤在竹竿上随风飘动。小萼说,刚才忘收了,不知道会不会下雨。秋仪说,别管那么多了,去了那儿让不让回来还不知道呢。小萼黯然地低下头,她说,把我们拉去到底干什么?秋仪说,说是检查性病,随便吧,反正我也活腻了,就是杀头我也不怕。
卡车驶过了城市狭窄的坑坑洼洼的路面,一些熟悉的饭店、舞厅和烟馆赌场呼喇喇地闪过去。妓女们心事重重,没有人想对她们的未来发表一点见解。红旗和标语在几天之内覆盖了所有街道以及墙上的美人广告,从妓女们衣裙上散发的脂粉香味在卡车的油烟中很快地稀释。街道对面的一所小学操场上,许多孩子在练习欢庆锣鼓,而大隆机器厂的游行队伍正好迎面过来,工人们挥舞纸旗唱着从北方流传过来的新歌,有人指着翠云坊过来的卡车嬉笑,还有一个人从队伍里蹦起来,朝卡车上的人吐了一口唾沫。
猪猡!妓女们朝车下骂。直到这时气氛才松弛下来,她们都挤到车挡板边上,齐声斥骂那个吐唾沫的人。但是卡车突然加速了,拉开了妓女们与街上人群的距离,她们发现卡车正在朝城北开。秋仪看见老浦从一家茶叶店出来,上了黄包车。她就朝老浦挥手,老浦没有发现什么,秋仪又喊起来,老浦,我走啦。老浦没有听见,他的瘦长的身形越缩越小,秋仪只记得老浦那天穿着银灰色西服,戴着一顶礼帽。
临时医院设在城北的一座天主教堂里,圆形拱门和窗玻璃上仍然可见不规则的弹洞,穿着白褂的军医和护士们在台阶上出出进进。有个军官站在楼梯上大声喊,翠云坊来的人都上楼去!
翠云坊的妓女们列队在布帘外等候,里面有个女声在叫着妓女们的名字,她说,一个一个来,别着急。秋仪扑哧一笑,她说,谁着急了?又不是排队买猪蹄膀。妓女们都笑起来,有人说,真恶心,好像劁猪一样的。押队的军官立刻把枪朝说话的人晃了晃,他说,不准胡说八道,这是为你们好。他的神态很威严,妓女们一下就噤声不语了。
很快叫到了小萼。小萼站着不动,她的神情始终恍恍惚惚的。秋仪搡了她一把,叫你进去呢。小萼就势抓住秋仪的手不放,她说,我怕,要不我俩一起进去。秋仪说,你怕什么?你又没染上什么脏病,让他们检查好了,不就是脱一下吗?小萼的嘴唇哆嗦着,好像快哭出来了。秋仪跺了跺脚说,没出息的货,那我就陪你进去吧。
小萼蜷缩在床上,她从小就害怕医生和酒精的气味。女军医的脸捂在口罩后面,只露出一双淡漠的细长的眼睛。她等着小萼自己动手,但小萼紧紧捂着内裤,她说,我没病,我不要检查。女军医说,都要检查,不管你有病没病。小萼又说,我身上正来着呢,多不方便。女军医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你这人怎么这样麻烦?那只戴着橡皮手套的手就毫不留情地伸了过来。这时候小萼听见那边的秋仪很响地放了一个屁。她朝那边看看,秋仪朝她挤了挤眼。那边的女军医尖声叫了句讨厌。秋仪翻了个身说,难道屁也不让放了吗?胀死了谁负责?小萼不由得捂住嘴笑了。布帘外面的人也一齐笑起来,紧接着响起那个年轻军官的声音,不准嘻嘻哈哈,你们以为这是窑子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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