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元瑜,当代文坛最老的“黑马”,幽默不让林语堂——他是梁实秋的笔友,是高阳的聊友,是唐鲁孙的饭友,是古龙的酒友,是三毛的师友,在台湾,他京味十足,寓教于乐,生前更是家喻户晓的幽默老友,拥有众多“鱼丝”“盖饭”。
他还是动物学家,左手拿刀,右手执笔,“盖式幽默”文人第一,“搞笑解闷”掌故无双,曾是资历最老的“金马奖”评委,也时常在台湾综艺电视客串主持--真是笑料不亚于周星驰,快嘴不让于吴宗宪,妙语不逊色韩乔生。
“一读就懂,一懂就笑”,夏元瑜把幽默当成生活的源动力,本书是“幽默大师推崇的大师”之《老盖仙谈民俗》,第一次亮相中国大陆,各家媒体、书评作者纷纷热读“大师中的大师”,当今活跃的京派大家王学泰特撰长篇序文,鼎力推荐。
“老盖仙”夏元瑜于老北京生活近半个世纪,对民国风俗浸润颇深,点点滴滴,由《老盖仙谈民俗》呈现,皆沾染一种淡淡美感:吉祥画、聚宝盆、吸大烟、传饭统、老爷升堂、小民聚赌、丧礼、鬼节、扶乩的、要账的……种种可爱与无奈,无不折射出几千年文化积淀下来的特性。民间生活习俗,自有一种鸢飞鱼跃的生气,历经现实动乱仍得传承,为百姓生息提供一方绿荫,这也是民俗一再让“老盖仙”牵挂的原因。
前几天电视剧里演的秦始皇正在想求仙,要得长生不老之方。岂止他,汉武帝和明世宗也是如此。不过在他们三位之中,以明世宗(一五二二-一五六六)对求仙最专业化,他研究了三十多年,国家大事全委托给严嵩父子,结果是一事无成,白白吃了不少尿碱——自孩子尿中炼出来的秋石,就是乡下尿缸边上起的一层白色霜状物,《西游记》中孙悟空到灭法国的一段故事就是暗指这事儿。秦始皇和汉武帝的求仙是业余的,只想别人炼好了仙丹给他们吃。他二位全是聪明能干的人,怎么也不想想,那会炼仙丹的人,炼得了,为什么不自个儿吃,还要以此换取人间富贵?真是太想不开,财迷心窍。话又说回来,既是财迷心窍的,必是满身俗骨,没有仙根,他当然不能得到异人传授,又哪儿谈得上懂什么金丹大道呢?可惜我,其生也晚,否则一定要学李斯上《谏逐客书》一样,上个《谏求仙书》。如蒙秦始皇他老人家采用,报酬一定比写稿子强得多多啦,别说黄金百镒,就是十镒——十根大港条——也不错,好歹能买所三十坪(编注:一坪约合三点三平方米)的房子。
废话别提,言归正传。这求仙之道自古至今一直没灭,秦汉的方士和欧洲古时的男巫全是同道人物。他们虽然没有什么成绩,可是对于动植物学和化学不无启发的作用,不过在中国是把它用到医道上去了。清朝剿平太平天国的中兴名将鲍超(挑水夫出身,封子爵,不识字),也请过一位方士在家炼长生不老的仙丹——也可叫它“大丹”。久久之后,有一天,炼得了。那位方士拿了一杯绿色儿的水来请大人喝,可是他比那卢生(编注:秦始皇时的方士)聪明得多,他说:“大人喝了这杯仙液之后,一定成为太乙上仙,不过只是灵魂才能遐举(升天之意),肉身可不能去。”鲍超乍一听,倒也高兴,穿好了朝服(上朝的服装)向北(冲着北京)磕头——告别皇上,忽然一想肉身不能去,只有灵魂能去,这灵魂脱离肉身的一刹那可不大好受——谁都怕,可也谁都免不了,于是紧接着说:“老臣再伺候皇上几年吧。”于是方士得财,鲍老将军得以善终,两全其美。
炼丹之术如何呢?中国和外国一样,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一是要发财,二是要长生。要发财的是点金术,点石成金。在《儒林外史》里,马纯上先生遇见一位神仙一般的人物送了他几块黑炭一样的东西,回家煮煮,全成了白银。实则是在真的白银外面涂了一层黑东西,想利用他——有名的老实人——来骗那有钱而贪财的人。幸而中外的术士全没研究成功,不然的话,世界上不闹黄金膨胀才怪,大凡这一类的术士全是和马纯上所遇见的人一个样儿。
至于炼长生的仙丹,在道教中原有丹鼎一派,成功没有我不知道,因为老书上明明说过有好些人丹成升天而去,不过他们全自私得很,全没有回来证实一番。我听说炼丹有天、地、人三个步骤。第一是人元丹,要隐居深山,一清早就要起来吸引日光,也就是深呼吸,这绝对有益身体。可是现在人不行,您要搞个股票,炒个地皮,全太不方便。第二步是天元丹,要采百草,吃天然所生的植物。这不难,一吃就死的有毒植物究竟不多,不过现在常洒农药、除草剂和防蚊子的药,等等,一旦吃了,可就炼不成第三步了。第三步地元丹最难炼,要设丹炉,用若干种矿物为原料,矿物中有汞(剧毒),炼到“炉火纯青”,“丹成九转”(九次变色),等到“黄芽初现”,就快得了。历代以来都有炼的,一直到明光宗吃了红丸晏了驾,也是仙丹一类的东西。丹是圆的,红色的,所以叫做“丹”。中国的成药有丸、散、膏、丹四种形式,可是在《一代暴君》里皇家侍医夏无且居然请人吃药片儿,编剧人必有所本,大概中医用西法是那时候开始的。
现在,医药界正研究如何叫人老得慢,也就是“长生”。长生和永生大不相同,长是有限制的,虽多活几年仍不免一死。老了而能手轻脚健固然不错,更要紧的是子孝孙贤,还活得有点儿意思。如果子不孝,孙不贤,老伴儿也没有,老朋友也全“哲人其萎”了,虽长寿也比有期徒刑好过不了多少。我有看见(用现代文法,亦即英文had seen之意)两三位八十多、九十几的老人虽有子孙,可是老是孤零零地独来独往,真格地使我心里起了警惕。求求天主在我到了那份儿的时候,千万别忘了叫黑衣天使的公车顺路把我带了去(这叫贯彻始终——挤公车)。
“生”是顺乎自然地生(不是由于人工授精的),死也是要顺乎自然地死。无数的原子聚成有机分子,再形成细胞,聚而成我,我死之后,又分散为分子、原子,再去做成新的有机与无机之物。您安知我体内没有一个原子是从孔子打的一个喷嚏而来的呢?所以我常常想到宇宙有如无数的积木,今天堆积成山川河流,过若干时代高山变成平地,那些积木又堆成鲁班,又堆成一块石头,又堆成了汉初的屠夫樊哙,又堆成一位明或清时的潦倒老秀才,七十年前又堆成了我。所以我综合了高傲(不会吹拍,一辈子深受其害)、手巧、顽固、做标本、发牢骚的各种美德。以后这些积木又不定要如何分散、聚集,再做出一个什么形象来。这是我们肉体的基本结构的轮回,万古长存而不灭。
我没读过什么书,一辈子和动物打交道——近于畜而远乎人。有一天(在大陆时)买了一个铜子儿的花生,店里拿张破书一包,我一边儿吃,一边儿看,原来是一页的《庄子》。上印着这么一段:“种有几(极微之物)……程(虫名)生马(哺乳类),马生人(进化)……人又反人于几(死后返于原子)。”几句话道尽了生物进化与物质循环之理。我一下子就大彻大悟,敢情我的想法和古人一样,现在想起来都后悔,没在四十年前把这思想译成英文去外国蒙个博士。这也怨我的朋友里没有会洋文的,只有一位,据他说会一万多个洋字,不过全是“耶司”。
以后我去买了本儿《庄子》,于是又知道他的老伴儿哽了(北平话,死了之意)之后,他不但没伤心,到了夜晚儿还拍着个盆儿,蹲在门口儿唱流行歌曲(周朝的)。街坊问他:“你这老小子早上死了太太,夜晚儿就高兴得直唱,也太没人心了吧!”
他——庄子——说:“她原本是什么也没有,以后成了一个胎儿,长大成人,现在她死了,又归于什么都没有。一切顺乎自然,我又伤得哪门子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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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大约有二十年了,八十年代中,我做古典文学的编辑,每天沉浸在大量来稿中,昏头昏脑看了一天稿子后,往往想读点儿文学作品轻松一下。我所在的中国社科院文学所图书馆有个“港台部”,收有几万册港台书,以台湾文学著作居多。台湾文学的各种体裁中,我以为散文为最优,其中柏杨、李敖和几位老北平作家如齐如山、唐鲁孙、夏元瑜等各有特色。齐、唐二先生的散文大陆近年都有出版,他们的作品都以写大陆旧事为主,从内容到写法都与大陆作家不同,有点“北平梦华录”的味道,使入耳M一新,受到读者的欢迎。夏元瑜先生虽与唐鲁孙先生是好朋友,他的散文虽有怀旧成分,但大多篇章还是以写台湾情事为主,其特点是以老北平人教养、心态来写,别有风味,大陆人,特别是北京人读来倍感亲切。
夏元瑜文章特点是“一读就懂,一懂就笑”,很宜于人们放松时读,可惜当时我们文学所图书馆的港台书库仅有他《弘扬饭统》《生花笔》等少量几本,不过其中也有许多令人喷饭的文章。例如《大兴水利》就是如此。侯宝林先生的名作《戏剧与方言》中有“论戏剧与水利的关系”的噱头,而夏先生这篇可以说是“论水利与食品业的关系”,文中更是笑料迭出。开头还是一本正经地讲中国古代水利,从大禹讲到都江堰的李冰及其子李二郎,由此扯到二郎神杨戬,再一转说到当今“水利工程”的发扬,“注水牛肉”“注水鸡肉”大行其道。连制造罐头都要“以水为本”,除了少量的“猪骨头、老牛肉、退休的老来亨鸡、不幸幼年夭折的水果”外,都是水。
我常想干干此业(罐头业),商标已经想好了,以“永”字为记。因为“永”字的字形正是水,只有一小点的东西,正合乎罐头的原则。美国人就笨多了,一个哈姆——洋火腿——罐头竟紧紧地塞了一大块肉,滴水皆无。可见洋人对“水利”的利用不如我们远甚了。
中国人真聪明,对于水利之道,除了便利交通、水力发电、灌溉农田、培养鱼类等等古老用途之外,又发明出灌牛、灌鸡等等的主意来,所以水利之道在中国也特别兴盛。这叫“以水变肉”的不二法门……
这个“永”字商标的奇想,真堪令读者绝倒。即使现在想起来,也不免发笑,可做个好的相声“包袱”用。这是我与夏元瑜先生著作结缘之始,后来与研究港台文学的同道和从事出版的同仁多次谈到这位老先生。这次在大陆出版《夏元瑜幽默精选》,搜罗了夏元瑜先生百分之七十以上的作品,我想会给读者带来许多快乐和教益。
……
附:
夏元瑜先生的父亲夏曾佑是中国第一部历史教科书《中国古代史》的著者。
夏曾佑(一八六五-一九二四)字穗卿,号碎佛,笔名别士,浙江杭县(今杭州)人。光绪十六年(一八九○)进士,曾官礼部主事,安徽祁门知县。夏曾佑与现代人所共知的名人如梁启超、鲁迅、陈寅恪,都有过亲密的交往。夏虽长于梁启超十余岁,但观念很接近,常常相互争论,交流思想。清末在北京时,有段时间内,夏梁二人,几乎天天见面,见面就争论。梁启超说:“十次有九次我被穗卿屈服,我们大概总得到意见一致。”梁还说:“穗卿是我少年做学问最有力的一位导师。”他俩倡导新学,还在上海创办了《时务报》。夏曾佑还是“诗界革命”的倡导者之一。梁启超曾说:“吾尝推公度(黄遵宪)、穗卿(夏曾佑)、观云(蒋智由)为近世诗家三杰,此言其理想之深邃闳远也。”当时“新诗”的“新”,虽然大多还只是“颇喜持挎新名词以自表异”,然而,所谓新思想之来,最初就是借了“新名词”“新概念”的,只要这些“名词”“概念”不填人传统的腐朽思想,早晚会播散开的。
进人民国后,夏曾佑在教育部任社会教育司司长,鲁迅是这个司的佥事。夏曾佑是鲁迅的顶头上司,平常交往很多,《鲁迅日记》中一九一三年四月一日记载:“午后同夏司长、齐寿山、戴芦舲赴前青厂观图书分馆新赁房。”鲁迅不善于与官打交道,但与夏曾佑的关系似乎不错,能够互相交流。夏曾佑是位健谈者(夏元瑜继承了其父的特点),其友黄遵宪有诗赠给夏曾佑说:“兼综九流能说佛,旁通四邻善谈天:红灯夜雨围炉话,累我明朝似失眠。”能把学问说得娓娓动听,使听者忘倦,乃至失眠,可见其功力。夏曾佑与鲁迅也很谈得来,曾告诉鲁迅说:“宋以前女人尚是奴隶,宋以后男子全为奴隶,而女人乃成物件矣。”显然这个观点是得到鲁迅认同的,此后他也发表过类似的意见。
相对陈寅恪来说,夏曾佑属于父执。陈要出国留学时去见夏,夏说:“出国读书是件好事,可以多懂一种语言,多读很多书。不像我自己只懂中文,只能看中文书:中文书都读完了,做学问实在沒什么长进。”夏曾佑以读遍中国书自许,其实中国古籍有一二十万种之多,穷毕生致力,也难读遍,这只是说古籍中辗转相抄者多,有新发明者少。
夏曾佑的长子名夏元璨,中国第一代物理学家。民初蔡元培先生掌教北大时,文科长请的是人所共知的陈独秀,理科长则是很少有人知道的夏元慄,他是最早向人们传授爱因斯坦相对论的学者。
夏曾佑的博学、健谈、追逐新潮、常发惊世骇俗言论的作风,在夏元瑜的身上都有反映,我们读他的作品会感到其父对他影响。
有人喜欢他的文笔轻松,我却更欣赏其内容的扎实。
——梁实秋
夏元瑜兄的大作,不管是长篇大论或是小品散文,兴之所生,想怎么写就自自然一挥而就写出来,不但妙趣横生,而且有灵性有哲理。
——唐鲁孙
如果没有《夏元瑜》那种悲天悯人的幽默感,而一定要去写杂文,就是婢学夫人,自讨没趣了。
——古屯
他的人,才是一个无底洞,博学之外,他的本身便是个精彩的故事。手巧的人,心思亦巧。
——三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