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元瑜,当代文坛最老的“黑马”,幽默不让林语堂——他是梁实秋的笔友,是高阳的聊友,是唐鲁孙的饭友,是古龙的酒友,是三毛的师友,在台湾,他京味十足,寓教于乐,生前更是家喻户晓的幽默老友,拥有众多“鱼丝”“盖饭”。
他还是动物学家,左手拿刀,右手执笔,“盖式幽默”文人第一,“搞笑解闷”掌故无双,曾是资历最老的“金马奖”评委,也时常在台湾综艺电视客串主持--真是笑料不亚于周星驰,快嘴不让于吴宗宪,妙语不逊色韩乔生。
“一读就懂,一懂就笑”,夏元瑜把幽默当成生活的源动力,本书是“幽默大师推崇的大师”之《老盖仙话动物》,第一次亮相中国大陆,各家媒体、书评作者纷纷热读“大师中的大师”,当今活跃的京派大家王学泰特撰长篇序文,鼎力推荐。
大半生与动物为伍的“老盖仙”夏元瑜,经历了人与动物的丰富关系:他养蛐蛐儿,喂鸽子,做大象标本,帮名猪立传,给幼狮当“妈妈”,替鸳鸯找对象,又为猫熊正名,听老虎告状,把食蟹猴养到能“解衣推食”……寻常小事,在《老盖仙话动物》中却自有一番哀乐动人的情味,即使谈动物,亦足见“老盖仙”的世事洞明。人类若果能祛除杀伐之气,才会包容一切生命的存在,这正是“老盖仙”幽默文字背后的苦心所在。
前些日子在电视里看到一个节目,题目是“伦敦市里的野生动物”,内容不错。譬如原来在悬崖峭壁上营巢作窝、生儿养女的荼隼,竟然拿高楼的窗户口当作悬崖,在那儿落了户。它们也真聪明,先经过不少日子的观察,单挑了个永不打开的窗台来做安身之所。若干的野鸭、秧鸡也全飞到公园里去,英国人对野生动物很知爱护,绝不去骚扰它们。有一次一对小鸟在一个电话亭上做了窝,而且孵了蛋,于是竟无人敢进去打电话。美国公园里的松鼠跑出来向客人要吃的,又何等地好玩儿。要是在台北,少不得抓了来关在圆形铁丝笼里来卖,再不然剥了皮做标本。野生动物别说在市区里走投无路,就是藏在中央山脉里也老命难保。英国人也不是不打猎,打是有一定的地方和季节,以及限定的种类。最大的不同是洋人为了消遣,中国人为了赚钱。前者的死亡率不太大,而我们的办法是赶尽杀绝。现在三年禁猎以来,野生动物的日子又好转了些。
想起从前在北平的时候,市区里可有不少野鸟。有的是根本在城市里长久住家,多少代的老住户。另有不少是有季候性的,春秋来临的流动户口。那些老住户,平日也没人去注意它们,好像自古相传,毫不足奇,没人提它。我可不然,因为天性爱野物,对老虎固有兴趣,对乌鸦也照样地喜爱。要说起北平城里的乌鸦来,数量着实可观。正因为古城里百年大树很多,您要是站在故宫后面的景山中峰上往全城一瞧,真是满城苍翠。那些特老的大树散处各地,有的在人家院子里,有的在冷巷里,马路边可没有。那些老树高有二三丈以上,乌鸦——北平俗称老鸹,大概以其鸣声聒聒之意——全在大树上作窝,有时一株老树上有好些个老鸹窝,可是各家的光线和通风,比现在的公寓强多了。它们不用钢筋水泥,可是从没瞧见老鸹窝被狂风吹下来过,很值得建筑家参考研究。它们虽散居全城,可是有个共同的公约,遵守千百年而不渝。每天东边一透白,不知哪一只全城的鸦长就醒了,理理羽毛,先跳出窝来,然后“聒”的一声中高音,接着就冲天而起。它老人家振臂一呼——想是鸦语说大家出发吧——全市各街各巷的乌鸦就全跟着起来,于是全城的鸦众都在空中集合。最怪的,我由幼而壮只见它们成千上万地从北城向南郊而去,从未见鸦群一清早向北飞过。老鸹是有品德的鸟,您院子里要是晒点香肠腊肉的话,甭担心它会来不告而取。
到了黄昏之后,天擦黑儿了,老鸹又遮天蔽空地回来了,你鸣我叫,彼此高谈一天的得意之事,不知飞到哪儿才解散,然后各自回家。它们的菜单很广,翻翻垃圾,清理掉无数的将腐或已腐的食物,吃了也决不得肠炎,对环境卫生有不少功劳。
北平市内的乌鸦有三种,最大种全长有四五十厘米,大嘴,嘴尖略略有点弯,一身黑羽,闪着暗蓝的金属光泽。另一种大鸦是白嘴根子的,因为这种鸦的嘴根上的刚毛最易传染疥癣,就脱毛变白。第三种是小形的,全长二十五厘米左右。在郊外有种体大而白颈白腹的老鸹,咱们叫它白脖子老鸹。据说当初清太祖一天兵败,藏人树洞中,飞来了一只老鸹往洞口一站,明朝兵追来一瞧,洞口有鸦,想来其中必然没人,就上别处去找了。太祖出洞,赏了这只救驾的乌鸦一个玉环。乌鸦没处可放,赶快套在脖子上,从此成了这个白脖子的品种。还有体小灰腹的寒鸦。更有一种大红嘴、大红脚的红嘴鸦,嘴细而弯,体窄长,很不易得,我半辈子只得到过一对死的。
俗语说“天下的老鸹一般黑”,形容某一行的人全有相同的毛病。其实很不对,不但白脖子老鸹和寒鸦不全是黑的,而且在正常的大嘴鸦中也有变白的,虽不能欺霜赛雪,它褪色有如旧的牛皮纸似的,少得很,物以稀为贵,也很值钱。
我瞧着任何动物全有三分秀气,各臻其妙,细看老鸹也觉得很有些可爱之处,一般俗人没有慧眼不大领略得了。以此眼光来看世人,于是觉得坏人也有些好的地方,丑人也有些美的部分。今年老夫年逾七旬,揽镜自照,很以为左额的那一块青记真有张大干泼墨山水的意思,脑门上的那几条皱纹也不亚于齐白石的笔法,仅可叹俗人不能欣赏耳。
曾有一次,城外的朋友逮了一只老鸹送给我,我欢喜得很。先给它脚上系了一根细绵绳,拴在椅背上。野鸟被捉之后,往往宁愿饿死首阳,也不肯吃那嗟来之食。它则不然,不拘荤素,无不笑纳。我俩同住一屋,宾主十分相得。于是把那根细绳儿也取消了,以免有损它的自尊心,而碍友谊的进展。解开之后,它也不跑,和我平起平坐,有时我看书或做工的时候,它竟飞到我肩膀上,往下瞧瞧我干些什么。外国电影中演个女巫,一定要配只乌鸦,其实这有何难。一两个月之后,有一天下晚儿,它站在我肩上,我在院中散步(北平房子的院子大),正碰上大群老鸹鼓噪回城。它抬头一望,激发本性,在我脑袋顶上啄了一下,一声长鸣举翅升天,人群而去。我虽惋惜,可也庆幸它恢复自立生活,不再在孟尝君门下当食客了。它临去时的啄我,也正是它说:“拜拜了!”
崇效寺的牡丹开过,北海公园的荷花也结了莲蓬,中山公园正举行菊花展览,真是四季名花不断。我看了回来,吓了一跳,老朋友竟站在我房门口等我,看了我,马上飞到我肩上。我素来爱说话,立刻寒暄一番。它虽没回答,可是另一声鸦叫发于对面南房的屋檐上。我一瞧,还有一只老鸹。它可有点怕我,不敢下来,而且叫之不已。我肩上的老朋友只好舍我而去,飞上房檐,和那只乌鸦一齐飞了。
哦!我明白了,它结婚了,和新夫人一块来看看老朋友,很够交情。也没准儿他想带着太太全住到我家里来,我住的虽是陋室,究竟比老鸹窝强些,至于伙食当然比垃圾胜过万倍。不过那位鸦太太不爱这种新环境,也许觉得平白地添出一位公公来怪讨厌的,不赞成此举。
台湾乌鸦极少,有一电影中用了几只乌鸦,翅破尾残,一看便知是笼中之物,别说为妖,连活命都难。它实在是极聪明的鸟儿,今日垃圾成灾,正应当多培养它们。
笔者——老盖仙夏氏——平常为文虽不免有点盖性,可是言及动物决不乱盖,实话实说,以广爱物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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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大约有二十年了,八十年代中,我做古典文学的编辑,每天沉浸在大量来稿中,昏头昏脑看了一天稿子后,往往想读点儿文学作品轻松一下。我所在的中国社科院文学所图书馆有个“港台部”,收有几万册港台书,以台湾文学著作居多。台湾文学的各种体裁中,我以为散文为最优,其中柏杨、李敖和几位老北平作家如齐如山、唐鲁孙、夏元瑜等各有特色。齐、唐二先生的散文大陆近年都有出版,他们的作品都以写大陆旧事为主,从内容到写法都与大陆作家不同,有点“北平梦华录”的味道,使入耳M一新,受到读者的欢迎。夏元瑜先生虽与唐鲁孙先生是好朋友,他的散文虽有怀旧成分,但大多篇章还是以写台湾情事为主,其特点是以老北平人教养、心态来写,别有风味,大陆人,特别是北京人读来倍感亲切。
夏元瑜文章特点是“一读就懂,一懂就笑”,很宜于人们放松时读,可惜当时我们文学所图书馆的港台书库仅有他《弘扬饭统》《生花笔》等少量几本,不过其中也有许多令人喷饭的文章。例如《大兴水利》就是如此。侯宝林先生的名作《戏剧与方言》中有“论戏剧与水利的关系”的噱头,而夏先生这篇可以说是“论水利与食品业的关系”,文中更是笑料迭出。开头还是一本正经地讲中国古代水利,从大禹讲到都江堰的李冰及其子李二郎,由此扯到二郎神杨戬,再一转说到当今“水利工程”的发扬,“注水牛肉”“注水鸡肉”大行其道。连制造罐头都要“以水为本”,除了少量的“猪骨头、老牛肉、退休的老来亨鸡、不幸幼年夭折的水果”外,都是水。
我常想干干此业(罐头业),商标已经想好了,以“永”字为记。因为“永”字的字形正是水,只有一小点的东西,正合乎罐头的原则。美国人就笨多了,一个哈姆——洋火腿——罐头竟紧紧地塞了一大块肉,滴水皆无。可见洋人对“水利”的利用不如我们远甚了。
中国人真聪明,对于水利之道,除了便利交通、水力发电、灌溉农田、培养鱼类等等古老用途之外,又发明出灌牛、灌鸡等等的主意来,所以水利之道在中国也特别兴盛。这叫“以水变肉”的不二法门……
这个“永”字商标的奇想,真堪令读者绝倒。即使现在想起来,也不免发笑,可做个好的相声“包袱”用。这是我与夏元瑜先生著作结缘之始,后来与研究港台文学的同道和从事出版的同仁多次谈到这位老先生。这次在大陆出版《夏元瑜幽默精选》,搜罗了夏元瑜先生百分之七十以上的作品,我想会给读者带来许多快乐和教益。
……
附:
夏元瑜先生的父亲夏曾佑是中国第一部历史教科书《中国古代史》的著者。
夏曾佑(一八六五-一九二四)字穗卿,号碎佛,笔名别士,浙江杭县(今杭州)人。光绪十六年(一八九○)进士,曾官礼部主事,安徽祁门知县。夏曾佑与现代人所共知的名人如梁启超、鲁迅、陈寅恪,都有过亲密的交往。夏虽长于梁启超十余岁,但观念很接近,常常相互争论,交流思想。清末在北京时,有段时间内,夏梁二人,几乎天天见面,见面就争论。梁启超说:“十次有九次我被穗卿屈服,我们大概总得到意见一致。”梁还说:“穗卿是我少年做学问最有力的一位导师。”他俩倡导新学,还在上海创办了《时务报》。夏曾佑还是“诗界革命”的倡导者之一。梁启超曾说:“吾尝推公度(黄遵宪)、穗卿(夏曾佑)、观云(蒋智由)为近世诗家三杰,此言其理想之深邃闳远也。”当时“新诗”的“新”,虽然大多还只是“颇喜持挎新名词以自表异”,然而,所谓新思想之来,最初就是借了“新名词”“新概念”的,只要这些“名词”“概念”不填人传统的腐朽思想,早晚会播散开的。
进人民国后,夏曾佑在教育部任社会教育司司长,鲁迅是这个司的佥事。夏曾佑是鲁迅的顶头上司,平常交往很多,《鲁迅日记》中一九一三年四月一日记载:“午后同夏司长、齐寿山、戴芦舲赴前青厂观图书分馆新赁房。”鲁迅不善于与官打交道,但与夏曾佑的关系似乎不错,能够互相交流。夏曾佑是位健谈者(夏元瑜继承了其父的特点),其友黄遵宪有诗赠给夏曾佑说:“兼综九流能说佛,旁通四邻善谈天:红灯夜雨围炉话,累我明朝似失眠。”能把学问说得娓娓动听,使听者忘倦,乃至失眠,可见其功力。夏曾佑与鲁迅也很谈得来,曾告诉鲁迅说:“宋以前女人尚是奴隶,宋以后男子全为奴隶,而女人乃成物件矣。”显然这个观点是得到鲁迅认同的,此后他也发表过类似的意见。
相对陈寅恪来说,夏曾佑属于父执。陈要出国留学时去见夏,夏说:“出国读书是件好事,可以多懂一种语言,多读很多书。不像我自己只懂中文,只能看中文书:中文书都读完了,做学问实在沒什么长进。”夏曾佑以读遍中国书自许,其实中国古籍有一二十万种之多,穷毕生致力,也难读遍,这只是说古籍中辗转相抄者多,有新发明者少。
夏曾佑的长子名夏元璨,中国第一代物理学家。民初蔡元培先生掌教北大时,文科长请的是人所共知的陈独秀,理科长则是很少有人知道的夏元慄,他是最早向人们传授爱因斯坦相对论的学者。
夏曾佑的博学、健谈、追逐新潮、常发惊世骇俗言论的作风,在夏元瑜的身上都有反映,我们读他的作品会感到其父对他影响。
有人喜欢他的文笔轻松,我却更欣赏其内容的扎实。
——梁实秋
元瑜兄的大作,不管是长篇大论或是小品散文,兴之所生,想怎么写就自自然一挥而就写出来,不但妙趣横生,而且有灵性有哲理。
——唐鲁孙
如果没有一夏元瑜一那种悲天悯人的幽默感,而一定要去写杂文,就是婢学夫人,自讨没趣了。
——古龙
他的人,才是一个无底洞,博学之外,他的本身便是个精彩的故事。手巧的人,心思亦巧。
——三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