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复的家庭》(1995)和其姐妹篇《宽松的纽带》(1996)是大江先生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后创作的长篇随笔集,作家用同样朴素的口语文体叙述了自己家庭的日常生活和家庭成员间的温情。透过这些与他的小说语言和文体截然不同的描述,我们可以随着作家一同体验面对智障儿子光的苦恼,发现光的音乐天赋时的喜悦,进而从家庭内部和作家心灵深处来观看外部世界,观看大江的价值观和人生观,观看形成大江文学世界的重要组成部分。大江健三郎“温暖人文”散文系列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文中所有的插图均为大江夫人由佳里所作。这些彩色画作与大江的文字共同构成了一个绮丽的世界,吸引我们进人其中的美丽世界。透过这些充满挚爱之情的文字和画面,我们将为共生共存的这一家人而感动,而赞叹。
本书是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日本作家大江健三郎的随笔集,是《康复的家庭》的姊妹篇。作者一改晦涩难懂的风格,以温暖的笔触,叙述了一家人与残疾孩子大江光的共同生活。光患有智力障碍,但极具音乐天赋,是位优秀的音乐家,音符成为他与世界沟通的方式和存在的凭借。面对光,作者和家人有过苦恼。但在经历了长期的共同生活之后,一家人也和光一起完成了心灵的成长和精神的解压。
作者以平实的语言,深邃的思想,淡淡的笔触,浓浓的温情,勾勒出一条无形的纽带,它维系着家庭的每个成员,使他们各自独立生活,又彼此支撑,不离不弃。
同时,残疾给光和家人带来的磨难,使作者对文学与人生的理解更为独特和犀利,并促使他表现在文学作品里。可以说,这些随笔是了解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思想的一扇窗,从中可以窥见文学大师如何在巨大的声誉下保持简朴的生活,以幽默的个性写出风格沉郁的作品。
我相信,在松本,提起我的同龄人中最受尊敬的,恐怕非小泽征尔先生莫属了。我们全家人——我的妻子和孩子,尤其我那个作曲的残疾长子光,都对他十分尊敬。而且小泽先生和我家住在同一条街,走路用不了五分钟。
由于小泽先生是一位名副其实的世界知名人物,而我只是在家里读书写文章,过着社交贫乏的生活,所以既没有去过他家,也没有请他到我家里来过。偶尔在街上遇见这位大指挥家,短短交谈几句,已然是大喜过望了。附近有一家老字号的荞麦面馆,听说小泽先生只要在东京,几乎每天都要光顾这家面馆。我不忍心在先生难得悠闲的时候去打扰他,所以没去过那家面馆,而妻子和儿子有时会去面馆,希望能有机会见上先生一面。
终于有一天,小泽先生果然出现在面馆。妻子还和小泽先生说了话。回家后,异常兴奋的妻子就对我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她激动得两眼发亮,我们结婚快三十年了,还很少见到她这样。
妻子非常激动地告诉我,刚才他们在荞麦面馆见到了小泽先生。小泽先生说起今年元旦他担纲制作的那个大型电视节目,其中有一个通过卫星转播的对谈节目,出场嘉宾有小泽先生和你,还有一位好像是在圣彼得堡的罗斯特罗波维奇先生。罗斯特罗波维奇先生说他喜欢你的小说,但更喜欢光的音乐。节目结束以后,小泽先生和罗斯特罗波维奇先生又谈起过此事,当时那位伟大的大提琴演奏家说想请光创作一首新曲。今年九月一日是小泽先生的六十岁生日。罗斯特罗波维奇先生说如果光能写一首祝贺生目的曲子,他就和钢琴家朋友马尔塔·阿尔格里奇一起演奏,来庆贺小泽先生生日……
难怪妻子会这么兴奋,我听了以后也很高兴。但是,站在旁边的儿子却有所顾虑地说:“这样好吗?”妻子说:“这有什么不好呀。”我也鼓励他说:“既然罗斯特罗波维奇先生说了要演奏,你愉快地作曲就是了。”儿子答道:“好的。”过一会儿,他又说道:“这样好吗?”
不过,还有人比我们更着急。妻子他们回来后不大工夫,刚才那家荞麦面馆的老板(也许是老板的儿子)骑着自行车追到我家来了。女儿去开了门,那个人说:“我找夫人有事。”事情是这样的。“夫人和光要了两份炸虾荞麦面,可是和小泽先生说完话后,没有付钱就走了。”虽说小泽先生是面馆的老主顾,“但是大师没有替夫人结账”。那是当然的了……(笑)
果然,在九月一日举行的祝贺小泽先生六十寿辰的音乐会上,罗斯特罗波维奇先生演奏了一首我儿子创作的新曲《讲述》。
此前不久,小泽先生在波士顿的报纸上还讲过光的事情。他说,自己一直有个习惯,每次音乐会结束后回到家里,就一个人听音乐,一般总是听巴赫的《主呀,人类企盼的福音》——是迈拉·赫斯编曲,迪努·利帕蒂演奏的唱片,但最近听起了《大江光的音乐》CD。虽然美国人不太知道这位年轻音乐家的名字,但他的音乐给我以安慰和鼓励。其实,多年以来我也一直是小泽先生的崇拜者。记得小泽先生在欧洲的贝桑松(法国地名)指挥大奖赛上获得了第一名。日本的指挥家在这样大型的国际比赛中获此奖项还是第一次。
小泽先生回国的时候,等待采访他的首批记者中就有我。那次我是要为一家画报社撰写一篇报道。当时报纸上还不像现在这样专门开辟报道音乐的版面,因而有关报道很少。我还是从法国报纸的获奖报道中得知“小泽征尔”这个名字的。听说先生回国,便马上要求去采访他。
P11-13
记得是2007年的8月底至9月初,以色列著名作家阿摩司·奥兹先生及其夫人前来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进行学术访问,在一次午餐的餐桌上,这位作家说起希伯来民族在历史上曾遭受许多劫难,多次面临种族灭绝、文化消亡的危险,却总能在非常艰难的环境下延续至今,究其重要原因,就是在任何时期,群居的希伯来人都会推举族群里最有知识和智慧的长者担任拉比,将历史、法典和智慧一代代地传承下来。即便在今天的以色列这个现代国家里,拉比在社会生活中仍然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当时我便插话说道,奥兹先生您以及大江健三郎先生、爱德华·赛义德先生等人都是当代的拉比,在不停地为人们讲述着历史、知识和智慧,当然,更是在不停地讲述着历史的教训以及我们面临的危险。奥兹先生当时似乎没再拘泥于礼节,用提高了许多的嗓门说道:“对!对!正是如此!”
这里说到的大江健三郎先生,就是你们正要阅读的这套丛书的作者、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日本著名作家大江健三郎。这位可敬的老作家已经七十多岁了,在自己的人生中积累了很多经验和教训,为了把这些经验和智慧以及感受到的危险告诉你们,特地为他所认定的新人,也就是象征着希望和未来的你们,陆续写下了《康复的家庭》、《宽松的纽带》和《在自己的树下》这三部作品,并且请夫人根据文章的具体内容绘制了非常漂亮的彩色插图,与“妻子一道,从内心里期盼这些作品也被翻译成中文并在中国出版……悄悄期盼着将来有一天能够把这三本书汇编成一套系列丛书”,而且,老作家“现在正想象着,这三本书汇编成一套丛书后,被中国的孩子以及年轻的父母们所阅读时那个家庭的情景。在并不久远的将来,在东京,在北京,抑或在更为广泛的各种场所,假如阅读了这套丛书的日本孩子、中国孩子(那时,他们和她们已然成长为小伙子和大姑娘了吧),能够围绕这套丛书进行交流的话……啊,在我来说,这是至高无上的、最为期盼的梦境”。
大江先生出生于日本四国地区一座被群山和森林围拥着的小村庄,他最初的“拉比”是家里的一位老奶奶,这位老奶奶向儿童时代的大江极为生动地讲述了当地历史上的几次农民暴动,还述说了那片森林里的神话故事和民间传说。老奶奶去世后,母亲接替了老奶奶曾扮演的“拉比”这个角色,她不去理睬战争时期那些宣传极端国家主义的所谓“国策”书籍,却从家里并不多的粮食里取出一部分,徒步前往很远的地方城市换来《尼尔斯骑鹅旅行记》和《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使得大江得以沉浸在美妙的神话世界里。战争结束之后,母亲取出原本作为敌国文学而藏在箱子里的《鲁迅选集》送给少年大江,作为他由小学升入初中的贺礼。由此,大江开始了对鲁迅文学从不曾间断的阅读。七年后,大江考入东京大学,邂逅了人生中另一位“拉比”,法国文学专家渡边一夫教授,开始沐浴在人道主义的光芒之下……
在人生不同时期的“拉比”的引导下,少年大江掌握了适合于自己的学习方法,学会了慈爱、悲悯和宽容,同时形成了不畏强权、坚持真理的个性,及至成为作家后,他又将这一切反映在包括这套丛书在内的文学作品里。
当然,现实生活中的大江先生更是时时鲜明地表现出他的以上品质。四十多年来,他一直用慈父的爱心关爱着患智力障碍的儿子大江光;为南京大屠杀、广岛原子弹轰炸和奥斯威辛集中营等二十世纪的人道主义灾难大声疾呼;为日本复活国家主义并导致再次走向战争之路的可能性不断提出警告;为人类社会当今所面临的巨大危险和灾难发出警示……
自不待言,大江先生的这种高贵品质尽管为所有拥有良知的人们所赞许,却也让另一部分人恼怒异常。你们将要阅读的《在自己的树下》中,大江先生曾这样告诫孩子们:“早在你们出生之前——直到现在,就有人提出要写出新的历史教科书,他们现在都是和我同龄的老人了。他们说这是为了日本的孩子们,也就是为了你们,能够拥有一种尊严。他们打算怎么去写呢?那就是从历史教科书上,把有关日本侵略过中国以及亚洲国家的内容统统抹掉!”这里所说的想要从教科书里删除侵略历史的老人们,就属于那些恼怒异常的那部分人了。
这些人不仅要删改教科书中的相关历史记述,还将大江健三郎这位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象征着人类文明和良知的老作家送上了被告席,理由是大江先生在将近四十年前出版的《冲绳札记》里,部分内容谈到在二战末期,面对美国军队的进攻,日本军队曾强令冲绳当地居民集体自杀。在保守团体的支持下,曾参加冲绳之战的原目军士兵及其遗族于2003年起诉《冲绳札记》的作者大江健三郎先生,说是该书中的相关表述没有事实根据,要求停止出版并进行赔偿。
面对挑衅,大江先生没有逃避,而是选择了战斗,表示要将这场战斗一直打到底。这种“横眉冷对干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的品质,让我们无法不联想到另一位可敬的作家——鲁迅先生。所以,在倾听大江这位“拉比”为我们讲述知识、智慧以及警示时,我们不但要善于学习大师的知识和智慧,更要继承为了真理而战斗到底的优良品质。
许金龙
于东京都白金台
《康复的家庭》出版以后,立刻引起很大的反响。许多读者寄来了书里夹带的征求感想的明信片,还有不少人明信片写不下,另外写信表达自己的读后感,我们和讲谈社出版部对这些充满热情和理解的文章感到由衷的高兴。
有的读者的来信很长,他们写了自己承受着沉重的负担,勇敢而真诚的生活感受,读后令人感动。有一对年轻夫妇在来信里说,他们现在正经受着我们三十二年前长子出生时那样的痛苦体验,使我深深为之动情。许多读者在来信中说,读了《康复的家庭》,受到了很大的鼓舞,而我们从这些来信中获取了多么大的激励啊!
这样过了一年以后,我们决定写《康复的家庭》的续篇。而且仍然有我画的插图,这是因为有几封读者来信说:“画得不好才喜欢,就这样画下去吧。”在这些鼓励下,我夜以继日地画起来。
每一个画中人物的原型都非常具有魅力,但是我没能把他们惟妙惟肖地表现出来,觉得很抱歉,也很遗憾。
封面(日文版原书封面)上画的是年轻时的妈妈和小时候的我。妈妈正在给生病的我讲童话故事。对于在没有电视的时代长大的人来说,大概都有过这样的体验。我一生点小病,就可以让妈妈给我读《宫泽贤治全集》里的故事,真是因祸得福啊。
妈妈先念目录给我听,我来选自己喜欢听的故事,有的故事太喜欢了,就让妈妈念好几遍。那个时候,没有电饭煲、吸尘器、洗衣机,妈妈一天从早忙到晚,没有片刻的休息。父亲因病长年卧床,需要绝对安静,因此给生病的孩子读故事,对母亲来说也算是休息了。虽然母亲念故事时的语调没有抑扬顿挫,但是它们在我的脑子里,变成了风声和鸟语,变成了树叶和花草的喃喃絮语。我生病不能出去玩,一个人躺着的时候,这些童话故事里的动物、植物和云彩就都成了我的伙伴。
五十年的岁月过去了,现在,妈妈正在住院,但她作为我们家庭中的一员,正是以宽松的纽带与大家维系在一起的。她已经无法和我们正常交流,但是我每次去医院看她时,只要看到她对我露出了微笑,我便放下心来,感受到了幸福。
大江由佳里
以光为主题的电影《平静的生活》
荣获日本电影节优秀音乐奖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