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一个传奇辈出的年代;梨园里,一群演绎传奇的戏子。
羽飞何其有幸,与家人失散后得师傅收留,免于贫病饥饿,更因一朝登台,声动四方,引来无数爱慕眼波。却无奈,与茗冷志趣相投,但因血缘关系无缘相亲,只得隔海相眺;得点莺厚爱,亦连累她死去生命,赛燕更为羽飞倾其所有,最终却也终究成空,徒留百年长恨。
然他又何其不幸,身世飘零、感情变幻,犹在其次,更因为那个风起云涌的动乱时期,上至豪门贵胄、下达市井小民,莫不各怀悲怆,正所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国破家亡、风雨飘摇之期,又有谁能够得到长久的幸福呢?
有道是“黄土垅头白骨,红绡灯底鸳鸯。国破山河碎,何处是故乡”,今朝且挑银灯,轻释卷,慢慢品味这段精彩纷呈、爱恨难尽的传奇故事。
一个颠沛流离的乱世,一段缠绵悱恻的情缘。
流落梨园的豪门幼子,频遭各阶层男女钦慕,纵然青梅竹马,怎敌宿命离合。
黄土垅头白骨,红绡灯底鸳鸯。国破山河碎,何处是故乡———千劫未灭的民国传奇。
绮窗朱户浓荫满,绕砌苔痕青遍。
碾玉成尘,埋香作冢,一霎光阴都变。
肋人凄恋,有树底娇莺,梁间乳燕。
剩粉遗芳,亭亭倩女可能见?
滚滚的黑烟飞一般压过来了,如同涨潮的海水一般,裹挟着呛人的灰风,漫过城墙,一浪挨一浪地捕捉着渡口上蠕动的人流。
苍白的长江被蒙在浅黑的硝烟里,惊惧地颤抖。天和地黑成一片,那崩天裂地的爆炸声中,人流发出的嘈杂声,撼得江面上两艘满载的轮船不停颠簸,然而渡口的人潮,像开了闸的瀑布一般,向那两只已经“呜呜——”长鸣的轮船上倾泻而下。
石妈用双手死死地抱紧了剪票口的一根木头柱子,有人挑着担子从她身边拼命地挤过去。她的两手几乎要抱不住那根木头,包着头巾的妇女和扛着被卷的男人一个个地由她背后蹭了过去。石妈低下头看了看两个孩子,大声喊道:“抱紧我!抱紧我!”她接着便抬起头来,用力吸了一口气,竭尽全力地对着岸上的人潮叫喊:“太太!太太!先生——”一面喊,一面吃力地在那些豆粒般大小的人头中寻找一位戴裘皮帽的年轻女子和一位戴礼帽的绅士。
“娘!娘!”是石妈十六岁的儿子立峰在嚷,“娘!船要开了!”
“等等太太呀!”石妈哭了,拿手抹了把眼泪,绝望地嘶叫,“太太——先生——太太——先生——”
“这位大嫂!兵荒马乱的,就别找了!”
说话的人看到石妈放声大哭,便也提高了声音嚷:“你还是让开路吧!北洋军就要破城了!新军败了!”
“太太——”
“轰”的一声巨响,剪票口的木栅栏被人潮冲塌了,石妈下意识地一松手,才没有随着那股强力倒下去,然而不等她站稳身子,就被后面的人一推,踉踉跄跄地就冲到了江边,幸好两个孩子始终紧紧地跟着她,才没被人潮冲倒。石妈刚松了口气,身后又是一紧,立时向前一撞,便上了甲板,浑浊的江水在渐渐移动的船身边掀着几米高的巨浪,石妈慌了神,而膝下一直没出声的孩子又“哇”的一声哭起来:“妈妈——”
“少爷!少爷不要哭了!”石妈想把五岁的小克抱起来,却根本弯不下腰,只能将立峰和小克护在膝前,这才想起来撩撩满头的乱发。
小克两只小手拼命攥着石妈的黑府绸灯笼裤,连哭带嚷地道:“我们去广州!我听妈妈说,从广州到香港去……石妈,我们去广州找妈妈……”
石妈如梦方醒地抬起头来,看看四周密密麻麻的人群问:“这艘船是去广州吗?”
“那一艘去广州。这艘去上海。”不知谁回答了一句。
石妈急了,不要命地向船梯那里挤:“让一让!让一让,我要下船!请让一让!”
人群如同石壁一般纹丝不动,石妈偶然间一抬头,却见船舷外黑乎乎的一顷江水,直连到迷迷蒙蒙的天际,回首顾盼南京码头,不知何时已成为极遥远的一线黑岸了。
上海码头的气象比南京江岸要平和得多。虽然从江轮上下来的一群人衣衫褴褛,不多时也都散尽,和南京马路上一样的黄包车来来回回地跑,漆黑油亮的外国汽车也随处叮见。正对着码头的,是一幢尖顶的洋楼,有些像西北欧乡间的教堂。那淡灰的砖楼顶部,是一面硕大的罗盘钟。
石妈在那不紧不慢的钟声里紧锁住眉。立峰和小克两个孩子一声不响地跟着自己。才出渡口,街边就是一溜小吃摊,架在炉膛上的蒸笼和汤锅,一只只都冒着热气,香喷喷地连成一团浓雾,很像每天早晨长江上的那种白白的江雾。
“姆妈!老好吃的汤包!”不知哪个摊主在向石妈兜揽生意。石妈只是摇了摇头,却又不由看了两个孩子一眼。立峰毕竟十六岁了,比较能控制一点,而五岁的小克就不同了,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摊主手里的两个小汤包,目光异样炯亮。
摊主瞧着小克,带笑地把手一挥,“小少爷,尝一个啦!”
石妈见这样子,生怕小克站住不走,便将小克的小手一拉,几步便从这些桌子里插了出去,拐进一条弄堂。
弄堂打扫得倒还干净,石妈乏力得很,顾不得什么,拣了个青石条,便坐了下来。小立峰也跟着坐下,唯有小克嫌脏,不肯坐,将两只小手插在裤兜里,笔直地站着,开口道:“石妈,咱们去广州吧。”
石妈发了半天的呆,方开口说:“在南京上船的时候,包袱弄丢了,哪里有钱买船票!”
小克不做声,低下头闷闷地,便小声地哭起来了。小立峰忽然说:“少爷,你的纽扣不是金做的吗?那都是钱呐!”
小克愣了一会儿,说:“有金子管什么用呢?”
“买船票呀!去香港找太太!”小立峰从地上一下跳起来,两只手向前一抓,将小克两个衣扣扯下来了。
晚上在旅店借宿时,石妈很快便扯开了鼻鼾,小立峰窝在石妈的脚头,早已睡熟。只听得半开的窗户外面,有店主人走动和说话的声音,时而还有一两声泼水的声音,便再没有动静了。
小克将被子蒙着头,睁着眼看着那轮月亮发怔,看了好半天的月亮,看得眼睛都酸了,用手一揉,却是湿的。月亮里依稀有棵桂树的影子,桂树长得又高又密,斜斜的,恍惚有个小人在砍那月桂。小克不由想起嫦娥的故事来了,嫦娥奔月是妈妈说了几遍的老故事,想起嫦娥,就想到妈妈了。妈妈颈窝那儿有一对红痣,衬在雪白的皮肤上,就像小白兔的红眼睛。小克擦了擦眼泪,他记得妈妈很好看,嫦娥一定就长得和妈妈一样。不知不觉地,小克便把两只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想抱那轮白白的胖月亮,可是一伸手,才知道月亮老高老远,小克将两手向月亮拜了拜,忽见一道炫目的光华刺入眼帘,小克瞧清楚那光华是右手大拇指的戒指上折射出来的。那是一枚真正的钻石戒指,前几天才戴上,因为小克五岁了。小克记得,是爸爸、妈妈和他一起到首饰店里,让他自己挑的。他还记得爸爸说:“还真识货呢!真钻石!”听爸爸的口气,应该是很贵重的东西。
小克想到这里,很小心地把戒指褪了下来,对着月光一看,发现那指环上刻着小字,但是他不认识那几个字,小克拿着戒指玩了一会儿,便坐起来,把戒指的扣环拉开了些,脱掉了脚上的丝袜,把戒指套在左脚的大拇指上,再穿上袜子,小心翼翼地放直了腿,松了一口气。仔细检查全身上下,袖子上还有个黄金袖扣,用牙咬下来藏在裤袋里。
月亮静静地照着,小克裹紧了被子,向着月亮闭起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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