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柏林,留着我对这个城市的最美好记忆,也保存着我青春期的最后一点叛逆。正如同《干杯!柏林大街》所记录的,柏林成了我的流浪乡愁,我的青春之歌。
今年适逢柏林围墙倒塌二十周年,柏林似乎再度回到世界的聚光灯下。二十年前倒塌的围墙,带给世界剧烈的改变;美苏冷战结束,欧洲联盟形成。二十年后的今天,改变的风又再度吹起。世界在过去的二十年间变得更失衡,更污染,更贪婪。终于,史无前例的金融风暴瞬间席卷了全世界,许多人在一夕之间濒临破产、遭逢失业,数以万计的家庭坐困愁城。
大家终于明白,只要世界秩序失衡,柏林围墙就会继续存在。像是流淌在血液里一般,二十年之后的柏林人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他们继续回到布兰登堡大门前,大声替世人高唱:让高墙倒下吧!
铭甫认识了解关心的,甚至比个长居当地却又冷漠疏离的人要透彻,要全面,面对异地文化的认知体会,其实也更凸显出对自身文化身份定位的一种着紧与投入。因此在铭甫的台北的家,我耳闻目睹一向温文优雅的他拍案而起有莫大的忿懑必须宣泄,而我觉得,他以身作则地在不同文化地域的来回走动,就是一种民间的自发的交流沟通,扩阔的已经不仅是小小个体的世界观。
是电影也是现实,柏林上空有一天使守望众生,我们抬头仰望同时积极修为。在年月日早午晚来回往返的途中,终于明白到旅行并不是一味的快乐热闹,当即使吃苦也自然甘愿,就是天使羽翼长成的一天。
栗子大街86号
故事要从1998那一年说起。那年我把台北的工作辞了,带着一小笔积蓄,二度来到柏林,任性地想完成“住在柏林”的梦想。1996年时的柏林经验,有着相见恨晚的遗憾,回到台湾后,便开始努力工作,接着学德文,一心一意想再回去柏林。
再回到柏林之后,我去了夏洛登堡(Charlottenburg)的一家私人语言学校上课,拿到了六个月的短期签证。不过我并没有立刻回到魂萦梦系的东柏林,反而决定先在陌生的西柏林落脚。
在找房子的过程中,我开始从地图上慢慢认清柏林的轮廓。我注意到柏林其实是一块很平的地,但是在分区命名时,却硬要把几块不怎么平的地叫做山(Berg)。几个城区像是十字山(Kreuzbeerg)、美丽山(Schoenenberg)以及普林兹劳尔山(Prenzlauer betrg)。但事实上,这几座“山”也恰巧是柏林发展最繁荣的城区。十字山是早期移民聚集的社区;美丽山则是传统的中产阶级腹地,普林兹劳尔山则是工人阶级的地盘。
两德统一之后,柏林的最大变化就是城市区块化,而且区块也跟着开始阶级化。譬如住在城中区的人,绝大多数是中产阶级或是雅痞;住在十字山的人,不是土耳其人便是同志;如果住在腓德烈树林,一定是贫苦的学生、外国移民或是庞克;如果住在美丽山,不是富豪便是“小资”。
我一开始先落脚在美丽山的分居公寓里。那是一栋很美的老房子,屋顶起码有四米高,房间里还有壁炉,简直就是梦幻套房!我和屋主共用厨房跟卫浴,但他同时也欢迎我使用客厅和书房。他的客厅与书房有很多英式古董家具,但是每当我请同学来家里做客时,都还是把他们硬塞进我空荡荡的房间里,生十白大家一不小心弄坏房东的古董家具。
美丽山不愧是西柏林的高级住宅区,居民的气质明显不同,而且年纪也偏高。刚搬进来时,我总在下课后,从地铁站故意走上一段长长的路回家,看看这一区的精致小店,如古董家具店、古董瓷器店、舶来品店,以及几家卖进口食品和养生相关的书店,最后停留在土耳其杂货店里,买些新鲜的水果再回家。
我的学校附近也是个古典的住宅区,叫SavignyPlatz。这里就位于前往夏洛登堡的路上,沿途的郊区火车(S-Bahn)桥下有很生动的小餐馆及小书店,弥漫着浓浓的布尔乔亚风情。当时语言学校隔壁还有一家同志专门书店,里面的人都十分友善,出版品也很专业,可以媲美巴黎玛黑区的同志书店。不久前他们才在梅林登(Mehrimdamm)开了一家咖啡馆,就在同志舞厅(Schwuz)隔壁。
就在秋风缓缓吹起,美丽山的落叶缤纷之际,我决定搬到了柏林西北边的威丁区(Wedding)。跟美丽山比起来,威丁区实在乏善可陈,除了住着更多的土耳其人之外……
柏林人总是戏谑地说,土耳其的最大都市不是伊斯坦布尔,而是柏林。于是赶在那年圣诞节之前,我跟柏林的朋友Mkcha商量好,一起搬进了东柏林的栗子大街86号。
在普林兹劳尔山栗子大街86号生活的那四个月,是我在柏林最惬意的一段时光。没住过东柏林,感受不到社会主义的情调,如战火洗礼过的焦黑外墙、吱吱作响的木造楼梯、早晚烧炭火的暖炉,以及排水管外露的卫生间等等。每一个再枝微末节不过的经验,都像是给新兵的震撼教育,但也都叫我如痴如醉。习惯了西方资本主义社会那种理所当然的舒适之后,再来过过这种俭约克难的日子,真会觉得生活特别甘甜。
刚搬到栗子大街的那天,柏林下着小雪。栗子大街86号,阴沉沉的大门,简陋到几乎不堪使用的楼梯间,还来不及仔细计较屋况,我兴奋的心情早已淹没理智。看着变形的木头地板,斑驳掉漆的天花板,仿佛自己就置身在某个文德斯的电影场景里。我往窗户上呼了口气,然后看着雾花的天井。我告诉自己,这里就是如假包换的“东柏林”。
460元马克房租,我跟Micha一人一半。搬家那天,Micha找了五六个朋友一起帮忙租车及搬运,而我负责打扫、煮饭。煮饭,是为了搬完家后,招待这群任劳任怨的义工朋友。事实上,我的家当只有两个旅行箱,但是Micha则整整搬来两大车的东西,包括了他的冰箱、洗衣机、煤气炉、书柜等等,一大批从东德时代就一直跟着他的家电、家具。
一伙人再去搬第二趟车时,由于室内实在太冷,我才注意到这个房子里没有暖气。不过,客厅一角却有一个极可爱的火炉,一个混凝土外贴着瓷砖的巨大方块,只要每天早晚往里面烧炭火,就可以维持室内的温暖。啊!我像是得到救赎一般地感叹着,为什么我以前老住在中央供暖的房子里?却错失了每天为自己取暖的回甘滋味?
要尝回甘滋味,得付出不小代价。每星期一次,我要去“嬉皮同志之屋”的地客里取煤块,那是一块块方方正正的原子炭。原子炭不好点燃,我便塞进一大堆报纸助燃,常搞得满屋子都是烟。后来我学聪明了,知道去土耳其杂货店要空的水果箱,然后拆成一片片木板来引燃。
栗子大街还有另外项“酷刑”,就是冬天洗澡。老公寓没有自己的浴室,必须到楼梯间的公共浴室去冲澡。好几次我实在鼓不起勇气,便自己在厨房烧一大锅热水,洗洗头、擦擦身体,敷衍了事。不然就是到隔壁的“嬉皮同志之屋”借浴室,痛痛快快地泡个热水澡,然后坐在他们的公共厨房里,喝上一大杯热热的薄荷茶。
我家隔壁一楼就是晨曦咖啡馆(cafe Motgenrot)属于85号公社的集体咖啡馆。另外一边则开了一家面包店、比邻而居的非洲小吃店和亚洲小吃店。
1998年时,栗子大街的商业风气还不鼎盛,店面只有孤零零的几家,但是生意都还过得去,因为街上的居民都很捧场,即便超市就近在咫尺,大家还是会去附近的小商店买东西,或是上上外国移民开设的异国小馆子。那种社区居民之间,不可言喻的紧密连结,总让人觉得特别温暖。
之后的几年,每当我再回到栗子大街,就发现商店和咖啡馆如雨后春笋般多了起来,而且路上的人也跟着热闹杂沓起来。入夜之后,众家店门口悬挂着各式各样的吊灯,更让寂静的大街显得五彩缤纷。现在,如果想在栗子大街上找到一楼的闲置空间,已经比登天还难了。大量的外地人搬进这条街上,再加上年轻人喜欢在这里聚集,逐渐,栗子大街开始脱胎换骨成为另类商业区。
我没有反商情结。如果商业活动可以活化栗子大街逐渐倾颓的面貌,我乐见其成。特别是这里进驻的店面都还堪称小而美,有些更称得上是创意十足,没有同行的恶性竞争,也没有无聊的量贩批发。理发店旁边会有一家咖啡馆,伟士牌专卖店隔壁会是一家流行服饰店,面包店隔壁会是艺术电影院,唱片行隔壁会是一家二手书店。总之,栗子大街上的商业活动之间,有一种宁静的平衡。P21-23
自讨苦吃的天使
下午喝茶时候候顺便去买一张机票,来不及跟身边朋友打个招呼,就飞它十几二十小时到了世界的另一头。今时今日,这样的人这样的事并不奇怪也并不稀罕。
有人为了一件衣服、一把椅子、一盏灯、一出舞台剧跑到老远的异地,更多的是为了一盘无花果沙拉、一份肉嫩汁多羊扒、一件巧克力熔岩暖蛋糕,心血来潮马上起行。到了当地也是睡睡醒醒的,让风景在眼前流动经过,勉强有胃13吃、有精神看,也只是在当地人的日常生活以外绕圈,无心也无力进去。这其实也很正常,毕竟文化差异确有其事,到过一百次意大利的人也未必能够说一句完整的意大利语。
所以说铭甫是自讨苦吃,到了一个地方,掌握了当地语言,交上当地要好朋友,一头栽进真正的生活里,也就是说,不能也不打算做一个不负责任的旅人。
年复年,铭甫还是风尘仆仆地游走于五湖四海,但走马不是为了看花,他开始把别人的家事当认真,也第一时间把这些有血有肉的对答交往,一记录传送,让千万里外的我们在笔记本上读到看到另一个世界另一种文化。无论是在柏林,在巴黎,在北京,风景背后都有暗涌,有危机,有能量,有希望。
铭甫认识了解关心的,甚至比个长居当地却又冷漠疏离的人要透彻,要全面,面对异地文化的认知体会,其实也更凸显出对自身文化身份定位的一种着紧与投入。因此在铭甫的台北的家,我耳闻目睹一向温文优雅的他拍案而起有莫大的忿懑必须宣泄,而我觉得,他以身作则地在不同文化地域的来回走动,就是一种民间的自发的交流沟通,扩阔的已经不仅是小小个体的世界观。
是电影也是现实,柏林上空有一天使守望众生,我们抬头仰望同时积极修为。在年月日早午晚来回往返的途中,终于明白到旅行并不是一味的快乐热闹,当即使吃苦也自然甘愿,就是天使羽翼长成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