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姆的随笔早已成为经典,这经典中都写了些什么呢?什么都写,涉及人生与社会的各个方面。总之,社会百般无所不谈,但其精采种还不在其题材和内容,而在他在这些题材和内容里发掘了赋予了新的意义,他作品有鲜明的个人特色,高度个性化的吐属中包含了众多不同的声音,清浅通俗的表达中伴随着凝重文雅的情调,亲切易解的文句中而兼具着古香古色的气氛,日常现实中题材中凝聚着传统与文化的积淀,民欲与历史的联想,诗情与画意的沾润,因而比一般文人笔下的东西丰富得多,具有了多方面的广阔与厚度。
《伊利亚随笔》是一件多彩衣,一具百宝箱,一座众生相的活画廊和一部最迷人心魂的有趣的散文集。
《伊利亚随笔》荟萃了英国著名作家查尔斯·兰姆最出色的随笔作品,堪称十九世纪英国文学的瑰宝。在这些随笔中,兰姆以“伊利亚”为笔名,从日常作息、家长里短切入,将平生感念娓娓道来;随笔主题既与兰姆本人的独特经历水乳交融,又浸淫于广阔深挚的人道主义氛围;文风含蓄迂回之余,亦不失情真意切,纤毫毕现地展示了英式随笔的至高境界。正如三十年代我国作家梁遇春所言:对丁心灵的创伤,兰姆是一剂“止血的良药”。本书选录了《伊利亚随笔》中的主要作品,包括《漫话读书》、《论烤猪》、《梦中的小天使》、《天才并非疯子》等诸多名篇。
2 古瓷器
我对于古瓷器的偏爱,感情就像女性一样的。每当我到那些深宅大院做客,首先要看他们的瓷器柜,然后再看他们的画廊。对于这种偏好,我也说不出为什么。只能说每个人都有与别人不一样的偏好,至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样的偏好,因为年深日久,我也就记不清它到底是什么时候形成的了。我现在能记起第一次去看戏,第一次去看展览的情形,可是,我对那些瓶瓶罐罐盘子碟子等瓷器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开始进入到我这想象世界中来的印象一点也没有。
那个时候,看见上边那些千奇百怪的样子,抽象的男男女女的形象,我对这些小巧的随意点染的蓝色瓷器就觉得有点儿喜欢(难道现在会讨厌吗),他们好像不受任何因素限制,画得既不合章法又不讲透视,就那么无拘无束地飘浮着。
而现在,我很高兴,又见到了这些老朋友——虽然在我的眼里,他们似乎是在半空中漂浮着,可距离不能使他们的身量改变,然而,照理说他们应该是在地上站着,只能这样解释,礼貌周到的画家特意在这些人的凉鞋下面抹上一笔深蓝,为的是防止荒唐可笑的误会。而我们出于礼貌,就应该把这块蓝色,认作是“坚实的土地”。
我很喜欢这些模样像女人的男人,也喜欢那些神情更加带着女人表情的女人(如果可能的话)。
看这儿,这一件上,画着一位彬彬有礼的宫廷侍卫端着盘子向一位女士敬茶——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至少有两英里远。大概距离越远,越能表示尊敬吧。另一件上,还是这位女士,也许是另外一位——因为茶杯上的人物都差不多——正在扭扭捏捏地登上停靠在花园中小河边的一只彩船;但是,她的那只脚,如果我们按照那脚落下的角度来看,却要恰恰落在小河那一边的开满鲜花的草地上,离这边的河岸要有八分之一英里远呐!
更远处,如果在他们这个小天地里,还有远近之分的话,可以看马、树、塔,错落有致,好像在跳着农村圆舞。
这一件上,一头牛和一只兔子,看上去大小差不多,也许,在那美丽的国度,天空特别明亮,什么东西看上去都是这个样儿的。
昨天傍晚时分,我和表姐第一次把最近买的一套精美的蓝色古瓷茶具拿出来使用,我一边品着熙春茶(我们仍是传统的喝法,从下午喝到晚上,并且不掺杂其他的什么花样),一边把瓷器上的优美图画指给她看。同时,我也忍不住说道:我们这些年生活状况真是好转了,也有钱买这一类赏心悦目的小玩意儿——话说到此处,她不仅没有喜悦,反而有一丝感伤情绪,我立刻发现她脸上有着一层忧郁的暗影,就像夏日晴空中飘过的云彩。
“我倒是希望过去我们手头紧的那些美好时光能再回来,”她说道,“也不是说我喜欢过穷日子,而是说在生活中存在着某种介于两者之间的那种生活。”——她的话题一打开,就漫聊起来——“我相信在那种状态中我们会幸福得多。如今咱们有花不完的钱,买一件东西只是为了买一件东西,不算啥事。可是在从前,买什么东西都是一件大事情,我们会像打了胜仗一样开心。当我们想买一件花钱不多的小小奢侈品——噢,那时候要说服你买件东西是多么不容易的事儿呀!我们会辩论两三天,一个说行,一个说不行,考虑过来,考虑过去。还要想好这笔钱出自哪一项,哪一项的预算可以省去。买一件东西,先考虑过钱的分量,那东西才真是物有所值。”
“有一套棕红色的西服,还记得吧,你一直都穿在身上,后来穿得露出了线,你的朋友们都笑话你——全都是因为在深更半夜里,你从科文特哥登的巴克书店买了博蒙特和弗莱彻的对开本剧集。你可记得:我们买这部书之前看了好几个星期,直到星期六晚上才最后下定决心,买了下来。你从伊斯灵顿出发时已经是夜里十点,担心店铺早巳关了门——还记得老板嘟嘟囔囔地给你开了门(因为他就要上床睡觉了),端着一支细蜡烛,在他那些积满灰尘的书堆中找出了那个大部头。——你把它往家里搬,可真是费了些劲,可心里还在想,就是它再重上两倍,也不嫌沉。——然后你把它拿给了我——然后,咱们动手检查书的完好程度(你称之为“校对”)——我本想到天亮再把散页修补修补,你心急,不肯等,我就拿出糨糊来,连夜粘粘补补——想想这些,穷人不也有自己的乐趣吗?如今咱们有了钱,你穿上了整整齐齐的黑礼服,还时常仔仔细细地刷来刷去,生活上讲起了阔气,可是你过去身上穿着一件破衣服时那种骄傲和神气,现在还感到有一半吗?——当时,你那本来在四五个礼拜以前就破了的墨绿色旧衣服,不能再穿了,但是为了买那部对开本书,花了十五个(或者十六个)先令——这在当时对我们来讲是一笔大得不得了的数目——你心里过意不去,为了镇定一下自己的良心,坚持穿上破衣服。现在,有钱了,你想有什么书就可以买什么书,可是,我再也不见你给买回来什么有意思的好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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