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寒冷的日子。
这天快到中午时,鸣海离开美术馆,到兴福院眺望了一下。这是他熟悉的寺院,从这里能看到若草山、御盖山、高圆山和春日山。天空灰蒙蒙的,群山却依然安详地横亘在远方。佐保美术馆是前年春天开始兴建的。从那时起,鸣海每月至少有一半时问待在奈良。他眺望着高圆山和春日山,回忆起他辞去大学副教授、调进j宅产业以来的岁月。他三十五岁的那年秋天,关西的实业家三宅藤一郎想建个美术馆,请他帮着搜集点东西。日本桥①那边的不尽堂,有了新东西就总是告诉他。他有时在那里碰见和他有一面之识的三宅。他早就知道三宅是个有名的收藏家,很会鉴赏古玩。后来又和三宅藤一郎协商了一下,因为条件很好,第二年三月便从学校辞了职。他愿意和自己喜欢的古玩打交道,再说时间自由,所以改行了。
由于他一月至少有一半时间不在东京家里,致使家庭生活陷入危机。这倒是事实。夫妻生活了大约十四年,并且有了两个孩子,没想到这个家庭就这么简单地破裂了。鸣海一腔愁怀地离开寺院,沿着坡路往下走。这四个月带着烦恼在这条坡路上徘徊,他仍然记忆犹新。
鸣海有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女儿今年四月上中学,儿子上小学六年级。纵然是个肮脏的女人,对孩子们来说,毕竟还是他们的母亲。一想起孩子的事,心里就隐隐作痛。鸣海发现妻子有外遇,是在佐保美术馆开馆半个月后的时候。
一个人吃午饭是令人寂寞的。早晨在西大寺的寓所里吃点面包,喝点咖啡。自己懒得做时,就在上班路上去近铁奈良站附近的咖啡馆里吃点烤面包片,喝点咖啡。所以中午要吃好。但他吃饭时的那种感觉似乎是在咀嚼一个独身男人的寂寞。
鸣海在西餐馆吃完午饭,回到了美术馆。
在美术馆开馆时,三宅搜集到的古玩有约一千件朝鲜陶瓷器、约三百件中国陶瓷器、约一百件明治以后的日本画。其中朝鲜陶瓷器在种类和质地方面堪称世界第一。这些古玩是三宅藤一郎在战后他步人中年时开始搜集的。他家里有很多古玩是祖父和父亲搜集的。他从小就在天天观察这些古玩,可以说他非常喜欢古玩。当战后变为自由社会时,这些古玩便一股脑地出现在市面上。如今,如质地光洁而没有瑕疵的朝鲜陶瓷器的名作,一旦被个人收藏,恐怕一时半晌不会在市面上出现。战后许多人靠变卖家产维持生计,把珍藏已久的名作都拿出来了。这一点对一个喜欢古玩的男人来说,生活在战后是很幸运的。这么说也是对的。把一个壶放在眼前,要么来实证这个壶怎么样,要么就凭直感来说明这是个什么样的壶。实证是人人都能学会的,而直感却要凭天赋。三宅藤一郎的审美力是先天具有的。
鸣海曾经在大学里教过美术史,往往用学者的眼光来实证。从这种意义上说,鸣海很尊重三宅。但是三宅却对鸣海说,只凭直感不行,实证仍然是很重要的。
佐保美术馆占地面积三千坪,坐落在佐保丘陵的一个角上。有地上两层、地下一层总共一千坪的钢筋结构的陈列室和收藏室。这是三宅藤一郎喜欢古玩的产物。
鸣海做馆长的工作是现在把收藏品逐件进行解说,汇编成书。原稿在开馆前就大致完成了,但是没赶上开馆。鸣海计划在开馆一周年之前出版一套五卷本的解说书。
鸣海回到馆长室,沏上了茶。
明天是闭馆日。有三个星期没回东京了,很想见见孩子,但在人生的紧要关头所经历的痛苦却令他感到孤独。你算是我的什么呢?他想了想妻子范子,只有痛苦还历历在目。三十九岁的妻子的形象是很模糊的。
鸣海发现妻子和男人待在一起完全是偶然的。那是美术馆开馆半个月后的一个闭馆日,他回东京休三天假。三宅藤一郎五天以前就已来到东京。鸣海回家前,去纪尾井町的旅馆探望三宅。三宅总是用赤坂的旅馆,当时赤坂那边可能人多,才订了纪尾井町的旅馆。到了旅馆两点多钟。当他在十二楼下了电梯,沿着走廊去三宅的房间时,看见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从十米开外的右侧的房间里走出来。他一看那女人,就不由得停住了脚步。真没想到那女人竟是自己的妻子范子。男人朝这边走来,妻子却低着头站在那里。鸣海向前走去。和男人擦肩而过时,看见对方有五十来岁。男人系着一条绿领带。觉得有点面熟,但记不起在哪里见过。鸣海在妻子面前停住脚步。妻子穿着一身淡粉色的喇叭裤套装,戴着金项链。
“三宅先生住在这儿。过后再说吧。”
鸣海回头看了一眼,男人正朝这边张望。当看见鸣海时,男人急忙转身走去。鸣海把妻子甩在那里,去了三宅的房间。
他和三宅简单地谈完了事务。
“昨天在不尽堂看到一个李朝的倒棱祭器。你给鉴定一下吧!”
谈完事务后,三宅说。
“马上就去看一看。”
“你说过要在这儿住几天的。”
“原先是这么想的,但是明天就回去。因为那边还有事。”
既然在现场看见妻子和男人从客房出来,鸣海就不可能再和妻子在一起住三天。
离开旅馆,鸣海一边乘出租车去日本桥的不尽堂,一边回忆刚才妻子的身影。妻子戴着耳环,好像还染了指甲。年轻时就是个爱打扮的女人,现在又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女人。奇怪的是,虽然见到了男人,却没感到嫉妒。想了想,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有一种异常的痛楚郁结在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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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原正秋获直木奖后,一边在纯文学杂志上发表纯文学作品,一边在一般报纸杂志上发表通俗文学作品,创作精力旺盛,写作技巧娴熟,陆续推出一批广受好评的佳作。除了数量浩繁的短篇小说外,长篇小说有《镰仓夫人》、《剑与花》、《夏光》、《冬天的遗物》、《能剧世家》、《残雪》、《那年冬天》等。这些作品畅销不衰,影响深广,以其流利的笔致、奇特的叙事风格和卓越的写作技巧,焕发出奇光异彩,赢得广大读者的青睐和喜爱。作者去世20多年来,许多作品被重版发行,日本著名出版社角川书店于1982年和1997年先后出版24卷本《立原正秋全集》和25卷本《新版立原正秋全集》。全集的重版再次验证立原文学所独具的艺术魅力和鲜活的生命力,反映出日本文坛和广大读者对作者的认同与厚爱。
《春钟》发表于上世纪70年代,是作者晚年的一部力作,这时离他去世只有两年多时间。在这一时期,作者作为流行小说作家,依然保持旺盛的创作热情,更加注重对性爱题材的主题的发掘,人物形象的塑造更趋完美,创作风格也呈多样化,且创作速度极快,佳作连篇,好评如潮。
本作品有两条主线:一条是美术馆馆长鸣海六平太和女馆员石本多惠的爱情故事,另一条是鸣海的妻子与几个男人的婚外情。鸣海六平太投身自己酷爱的艺术事业,到古都奈良任美术馆馆长,陶工的女儿多惠走进他的生活,他们以古都奈良为舞台,演绎出一段感人至深的富有浪漫情调的爱情故事。鸣海的妻子范子和孩子在东京生活,丈夫不在身边,范子经不住外界诱惑,开始和男人私通,后被丈夫发觉。她一方面希望与丈夫和好,另一方面又拒绝向丈夫认错,遭到丈夫唾弃,夫妻关系走向瓦解。
本作品还有一条副线:石本多惠和前夫天野久一有一段失败的婚姻。多惠的婆家思想封建,远远落后时代,多惠没有怀孕,就被婆家退婚。天野久一后来发现自己没有生育能力,错怪了多惠,便冲破家庭的樊笼,到奈良要和多惠复婚。这条副线隐伏在主线下,时而与主线并行延伸,时而脱离主线独立展开,为主线提供变幻莫测的因素,增强了故事的复杂性和趣味性,将一个惊心动魄的爱情故事呈现给读者。
奈良和东京分别成为本作品的主要舞台:奈良是一座素朴、典雅的千年古都,洋溢着古典主义氛围和浪漫主义气息,在作者的笔下展现出一幅优美动人的爱情画卷,令人神往;东京则是一座人口众多的现代化都会,喧嚣、颓废,充满虚伪与浮华,各路人物汇聚一方,是个人心浮躁、令人感到窒息的世界。奈良的主人公在风光旖旎的古都畅游名刹,寻古探幽,找到了精神寄托和思想信仰,在短时间内就使爱情得以升华,并达到崇高、完美的境界;东京的主人公只是互相利用对方来满足自己,没有精神寄托和感情交流,心灵始终得不到自然净化。奈良充溢着生活之美、爱情之美、自然之美和思想境界之美,给人一种温馨祥和、幸福宁静的气氛,这种优美的笔调一直贯穿作品的始终,而东京却是充满忧郁、彷徨、困惑、无奈与尔虞我诈,主人公始终得不到精神解脱,无法自我拯救。
本作品对人伦亲情、两性关系、婚姻质量、家庭责任均给予高度关注,提出了一系列尖锐的问题令读者深思:夫妻关系应该怎样维系?两性关系应该怎样发展和妥善解决?子女问题应该置于什么位置?家庭责任应该如何承担?爱情与家庭应该怎样对待?对于鸣海和多惠的爱情,作者寄予高度的同情和美化,不惜笔墨抓住生活中所发生的极其平常的细节进行表述;而对于东京的范子,作者则以犀利的笔锋、决绝的心态,对其心灵的病灶进行无情的剖析与透视。鸣海和多惠的性爱是美好、优雅的,彼此之间始终充满温馨,显示出崇高、巨大的爱情力量,给人一种强烈的冲击和震撼。范子和男人的婚外情则是肮脏、丑恶的,她和男人之间没有纯真的爱,只把对方视为泄欲工具。然而她依然爱着丈夫,不愿意放弃与丈夫的生活。
作者极其注重自然和环境对舞台的衬托描写,奈良的主人公总是在风花雪月中生活,充满诗情画意,享受着爱的美好与甜蜜,而东京的主人公却总是在灰暗的场所与男人厮混,除了刺激以外,没有别的追求。这种将两个舞台对峙描写的手法给读者描绘出两个侧面:爱情是美好、崇高的,美好的爱情寓于美好的自然环境中,崇高的爱情建立在崇高的信仰之上;而同床异梦,只为寻求刺激走到一起,不会产生美好的爱情,也无法实现灵与肉的统一。作者颂扬前者,贬抑后者,鲜明地衬托出爱的崇高与神圣,弘扬了爱的真谛与甜美。因此,本作品也多少带有一些唯美主义色彩。文学评论家田久保英夫曾将立原的这部作品同川端康成和谷崎润一郎的作品进行比较,他指出:在川端和谷崎的作品中,尽管美与颓废联系在一起,但通过美的浓密化来保持其艺术价值,而在立原的作品中,美与伦理相联系,两者形成相为表里的关系,带着一种美与生的修道世界的精彩。(《春钟解说》,新潮文库,1983)
在作者优美、流畅的笔触下,奇花异草,应有尽有,如山樱花、石楠花、菖蒲、莲花、光叶榉树等;美味佳肴,样样俱全,如伊贺上野的牛肉,京都的生豆腐皮、针鱼、海带卷蜩鱼肉,神户的酱牛排,花背冈的天鱼、香鱼寿司以及首尔的硬五花肉和庆州的猪蹄等;自然风光,美不胜收,如唐招提寺、秋条寺、室生寺、东大寺的戒坛院、京都的慈照寺、神户的海港码头以及韩国的城市风貌和田园风光等。本作品主线清晰,情节紧凑,铺叙从容,语言明快;人物形象生动鲜明,有血有肉,尤其对日常生活和自然环境的描述,强化了全作品的生活情趣和时代气息。
1985年11月,《春钟》被日本东宝电影公司搬上银屏,受到广大影视观众的好评。《春钟》于1977年4月7日至1978年2月10日在日本著名报纸《日本经济新闻》晨报上连载了303次。1978年7月由新潮社结集出版上、下卷单行本。本书则是根据新潮社1983年7月出版的《春钟》文库本译出的。
2006年1月20日
时卫国于潜心斋
《春钟》发表于20世纪70年传,是作者晚年的一部力作。作品有两条主线:一条是美术馆馆长鸣海六平太和女馆员石本多惠的爱情故事,另一条是鸣海的妻子与几个男人的婚外情。鸣海六平太投身自己酷爱的艺术事业,到古都奈良任美术馆馆长,陶工的女儿多惠走进他的生活,他们以古都奈良为舞台,演绎出一段感人至深的富有浪漫情调的爱情故事。鸣海的妻子范子和孩子在东京生活,丈夫不在身边,范子经不住外界诱惑,开始和男人私通,后被丈夫发觉。她一方面希望与丈夫和好,另一方面又拒绝向丈夫认错,遭到丈夫唾弃,夫妻关系走向瓦解。
《春钟》发表于上世纪70年代,是作者晚年的一部力作,这时离他去世只有两年多时间。在这一时期,作者作为流行小说作家,依然保持旺盛的创作热情,更加注重对性爱题材的主题的发掘,人物形象的塑造更趋完美,创作风格也呈多样化,且创作速度极快,佳作连篇,好评如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