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内·培德童年时就认识普鲁斯特，他们的父亲都是当时医学界的精英。但后来十二年间，他们彼此失去联系，直到一九○四年，培德因《旧布》一剧声名鹊起，普鲁斯特才又通过赫纳尔多·阿恩与他取得联系。一九○六年夏初，他决定住到凡尔赛的黑塞瓦尔旅馆去，而培德当时就住在离旅馆几步之遥的国王大道。五个多月的时间里，两个朋友在每天的谈话中追述往昔，评论时事，规划将来……在热内·培德这部回忆录中，我们将看到神话和光环背后的马塞尔·普鲁斯特，以及复现出一九○六年那迷人而浮华的时代氛围，而它即将被战争破坏，烟消云散。

普鲁斯特青年时代的好友、剧作家热内·培德在本书中追忆和普鲁斯特在凡尔赛一起度过的一个夏季。书中还原了一个真实的普鲁斯特，他广交朋友、喜欢聊天和写作，日后成名作《追忆似水年华》中的人物原型这时也出现在他周围，使他激动，让他着迷，促使他之后写出了那部巨制。本书可以作为《追忆似水年华》最深刻、最全面的一个注释，为那些对《追忆似水年华》感兴趣的读者提供有价值的参考。

前言

一 寻找那段时光

二 美好的时节

三 普尔比克的时光

四 “可是”

五 面对人类的愚蠢

六 在那里我们看见克鲁索先生出现又消失

七 德彪西、蓝信

八 独裁者

九 寻找一个新的屋檐

十一 个世界的结束

十一 何塞特的欢乐

十二 百叶窗后的一缕阳光

十三 可恶的科波菲尔

十四 穷追不舍

十五 夜莺

十六 大马士革之路

十七 香水

十八 啊！当玫瑰再开的时候

“只有当我踏进外省的那些旅馆，我才感到幸福，那些房间里有一股陈朽的芳香，风将它们吹散，却无法根本抹去；在那里，每当晚上我们打开房门，感觉就像擅自闯进了一个原本在那儿的、散乱的人生，当门又关上时，我们一边用手勇敢地抓住这人生，一边往更里面走，一直走到桌旁或窗边，然后，在随意散漫中坐下来，坐在那个长靠背沙发上，省城的绒绣工人把它做成想象中巴黎的摩登式样，现在，我们可以尽情阅览这个人的生活了，不用丝毫局促不安，全然自在地，就像主人一样，赤脚走在他无名的地毯上，在这个角角落落都充斥着别人灵魂的房间里，就连壁炉前柴架的形状和窗帘上的花饰里，都保留着他们的梦迹；这个神秘的人生，当我们浑身颤抖地去插上门闩时，感觉就像把他关在了这里；现在，又把他推到了自己面前，最终和他一起躺到了床上那白色的大被单里，被单从上面向你呈现出他的面孔，而此时，就在旁边，教堂的钟声响起了，向全城昭示着那些垂死之人和恋爱者失眠的钟点。”

我们这位充满幻想、敏感的旅行者是如此浮想联翩。可如今，这家破败的旅馆已经被分割成了一些私人公寓。但就在那套房间里，整整一个夏天，我曾有幸聆听到这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出自一个最和谐悦耳的声音。

一九○六年的黑塞瓦尔，我不敢说有多美，但却最纯粹地体现着凡尔赛的传统。那里保留着凡尔赛被“慷慨的洛克菲勒”的那些愚笨的追随仿效者们大肆败坏后的古色余韵，而今天的凡尔赛，它那陈旧迷人的外省韵致已被日行千里的汽车破坏殆尽。感谢上帝，那时黑塞瓦尔旅馆的地位还没有被现今的特里亚农豪华饭店（多亏了玛丽一安多奈特彩带飘飘的牧羊鞭）取代，虽然我们当时在那里很不舒服。这些年里，在一波又一波、无法计数的、接连不断的浪潮冲击下，黑塞瓦尔一点点被废弃，终至卖掉。我们向来是这样，为了薄古厚今的现代人的方便快捷，而最终抛弃历史的遗迹。

我是否该承认？通向那段时光的道路既艰难，又充满温情。太多的记忆已经变得稀薄而苍白，遗忘的眩晕使我再也无法看清那个堂皇的门厅——那些门都开向哪些厅堂？那独特的回声来自哪道长廊？是哪面墙上的纹饰，边沿金粉退色发霉又散发出香气？阴影掩住了哪条走廊的尽头？脚下碰触到哪张地毯的裂缝？——对这一切，我曾是那样熟悉。我只记得一个大房间，夜色从两扇落地窗袭进来——那是我亲爱的马塞尔的房间，隔壁住着他忠心的女仆费丽斯，毗邻的还有一个房间……也许不止一个，不是吗？可是？……那里总散发出不知名的烟熏的芳香。

很久以来，我不明白，是什么神奇的作用使这些印象就这么消失了。我突然问意识到，那个迷人的马塞尔，那个被遗弃的狭小天地里的魅力中心，被我们一直以来的所知掩盖了，而这两者相去甚远。

但我倾力追索，终于，一种高亢的歌声似乎开始在我充斥着记忆的大脑里回响，我重又沉醉在那个如此特别、和谐悦耳的声音里。词语、句子，逐一浮现，我又听到了他对人、对事的品评，还有那些俏皮话，都不时地证明着他的睿智与透彻。一点点地，当时的感觉全回来了，一些画面在一片混乱中瞬间凸现出来，席卷过来，不断逼近，清晰，可又突然淡褪，模糊，令人着迷又无从捉摸，萦绕在我的脑际。在这重现的兴奋里，我真的能够理清一切，如实地还原当时的情景吗？

那是一九○六年的初夏。那年夏天，我和母亲住在凡尔赛国王大道两套相连的公寓里。那晚，我乘最后一班火车回到凡尔赛，刚在巴黎度过的一天让我感到心满意足而又有些疲惫。一进房间，花园里静谧、清新的空气迎面而来，我立刻注意到，有封信很显眼地放在那儿，信封上的笔迹潦草中透出隽秀，我认出那是马塞尔·普鲁斯特的笔迹。

我立刻拆开信，它向我宣布，我亲爱的朋友已经到凡尔赛了，“来住几天。”他说。八个月前他母亲的去世令他悲痛欲绝。他想在这世界上最美的地方，在他母亲的朋友和自己儿时的伙伴身边，为他那无从安慰的心找到些许排遣。他还写道，希望在这些天里，能够尽可能地多见到我，如果我从巴黎回去的当晚没什么事，能费时到他那里“去聊上一会儿”，那就太好了。

我虽然很想休息，但还是决定立刻去见他，我跟自己说：“那就让他们明天早上晚点儿叫醒我吧。”

“亲爱的朋友，”他跟我说，“说真的，在这世上，我只有一个念头了，它对我是个很大的慰藉：我打算在今后仅有的一点时间里一个人生活，感谢上帝还给我留了点时间，虽然有你们这些可爱的、关心我的朋友，像赫纳尔多，费纳隆。还有您——如果您同意我这么说的话。可您自己本来就那么忙！您有那么多别的事情要做，而不是来为我这样一个老烦人鬼操心。”P1-4

一九○五年九月，马塞尔·普鲁斯特的母亲去世了，对普鲁斯特而言，这是一场致命的打击。他与父母在巴黎古塞尔街的那套巨大公寓(普鲁斯特父亲已于一九○三年辞世)，从此变成了“荒凉的撒哈拉，里面到处浮现着他母亲的身影，八个月来，在那些古怪的家具中间，他整日呜咽”。弟弟罗伯特结婚了，朋友们也都相继成家，他陷入了近乎绝望的孤独里。就是在这样一种心情下，普鲁斯特决定暂时离开令他伤心的巴黎。一九○六年八月，他动身去凡尔赛，打算在那里小住几日。

但实际上，他在那里度过了整整“一个季节”！

一直以来，关于普鲁斯特在凡尔赛这几个月里的生活，除了一些零星的信息，我们几乎一无所知：他都做了什么？他在想什么？他为什么改变最初的计划，直到十二月才返回巴黎？现在我们终于知道，是因为热内·培德。

“您注意到了吗，亲爱的朋友，我原本只打算来凡尔赛住几天，可我在这里已经快三个星期了，甚至还不想走！谢谢，热内。”

热内·培德与普鲁斯特自小就相识，普鲁斯特比他年长一岁。一九○六年时，普鲁斯特还不过是个无名小卒，而培德已在戏剧界获得了不小的成功。培德一生著述颇丰，除戏剧、小说外，他还写有《法兰西学院与二十世纪》和五卷本《法兰西学院的秘密生活》。他也曾是德彪西的好友，并为德彪西写过传记。在凡尔赛的那些日子里，培德一直陪伴在普鲁斯特身边，可说是他生活“唯一的见证人”，然而，培德在一九四七年去世前，从未发表过关于普鲁斯特的任何文字。

直至半个多世纪后，培德的孙女偶然问发现，培德竟在生前撰写了一部书稿，名叫《追忆似水年华之前：普鲁斯特之夏》。由此，我们终于得以在一个世纪后重见凡尔赛的那个“美好时节”！

这是一段对普鲁斯特充满生趣、又饱含深情的追述，真实而可贵。

我们看见初到凡尔赛的普鲁斯特，灰心丧气，不仅创作上陷于停顿，自小赢弱的身体，尤其是哮喘，更困扰得他整日不得安宁，但他并没有完全丧失骄傲。从他与培德在凡尔赛的谈话中，我们发现，虽然他流露得很有限，甚至有意隐瞒，但他当时似乎已经开始构思《追忆似水年华》，而人们通常认为，他那时还没有开始。也就是在这段时间，普鲁斯特决定退出那个他久久以来追慕、迷恋，又令他心力交瘁的上流社交界。培德对普鲁斯特性情和生活的记述诙谐而宽容：他既固执又善变；机敏睿智，却爱钻牛角尖；温柔体贴，却也独断专行。其中谈到普鲁斯特与德彪西的交往，读后令人不禁莞尔。而关于普鲁斯特的同性恋，这一历来的话题，培德下笔则是慎重又慎重。普鲁斯特与培德，他们的交友圈子，是上世纪初法国文坛、艺坛的一个缩影，培德在本书中对之的回忆让我们窥见了法国一战前的那个“美丽年代”。

普鲁斯特来到凡尔赛，住进了黑塞瓦尔旅馆。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日后在普鲁斯特小说中东锡埃尔旅社和巴尔贝克大旅社的一些影子，还能联想起《女囚》中阿尔贝蒂娜吃午饭的场景。那段时间里，培德几乎每天都去看他，在与培德亲切的畅叙中，在培德对他殷切的体恤与鼓励中，普鲁斯特一点点摆脱了沮丧与消沉：“亲爱的朋友，您不会知道这几个月来您对我的帮助有多大……我现在感到有勇气直面这个世界了，面对它本来的面目。”普鲁斯特有勇气回巴黎了。在凡尔赛的时候，普鲁斯特委托热内·培德去巴黎替他四处寻找新住所，他需要“一个新的屋檐”。但最终，他还是住进了自家在奥斯曼大道上那套“树倚着窗户”的公寓。而这之后，培德便不再去看他，个中原因，相信读者在看完这段回忆后也将有所会心。

《追忆似水年华》已经有了全卷本中译版，但关于这部小说的研究，特别是关于马塞尔·普鲁斯特本人，我们译介的资料还很有限。希望热内·培德的这段回忆能为中国读者启开一个了解的窗口。

本书的翻译，自始至终得到了Catherinc CLAUDON—ADHEMAR夫人和Francis CLAUDON先生的倾力辅教，在此，特表谢忱！同时，非常感谢张寅德先生、PierreRoUX、Doroth3e RIHAL和其他师友在本书翻译过程中给予的热情帮助！译文中的粗疏偏陋之处，敬请各位大方指正。本序部分参考了法国著名学者、普鲁斯特研究专家Jean—Yves TADIE先生为原书写的序言，特此声明，不敢掠美。

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