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了一下,还是决定向他提问。于是,靠近他的耳朵,轻轻说道:“陈伯伯,知道军统‘黑桃A’这个人吗?”
“黑桃A”三个字刚一出口,陈克将军立刻睁开眼睛,顿时,他的眼神不再蒙胧,目光不再游疑,而是如闻惊雷,顿时炯炯逼人,赫然虎威扑面。显然,即便是苍老的虎,依然还是虎,而且还是雄威犹存的老虎!将军那双眼睛目光不减当年,依然极具穿透力,似乎还在四处寻找对手,随时准备进行生死较量。
本书是一个有关将军破局的故事,具体来说,就是陈克将军当年在隐蔽战线上将“黑桃A”、木村三郎等老对手所设下的迷局逐一破除的故事。
故事应该从哪儿开始呢?还是从报国寺说起吧。北京城南有个广安门,广安门内大街路北有座报国寺,清初这里叫做慈仁寺,曾是达官贵人、文士墨客淘古董的好去处。时下京城人士大抵只晓得琉璃厂、潘家园,其实,就历史悠久而言,报国寺足以傲视琉璃厂、潘家园,在那里,人们不仅可以发思古之幽情,还能购历代之遗物。
每星期四,笔者必到那里一游,东看看,西逛逛,每次都可以淘到一些出乎意料的老古董。本人当然不是一个货真价实的收藏家,只不过是对纸质类的老东西感兴趣,诸如老资料、老报纸、老杂志等等,特别是对长海地区的乡邦文献和历史资料,每见必买。
三个月前的一天,在报国寺的一个地摊上,我随意捡起一叠发黄的老报纸,漫不经心地翻阅着,突然,“黑桃A”三个字跳入眼帘。多年以前,在岳父和陈克将军的几次谈话中,他们好像提到过“黑桃A”三个字,对此,我当然会有特别的兴趣。后来,我曾经在一篇回忆文章中看到,“黑桃A”曾任国民党军统长海区区长,而我岳父和陈克伯伯当年曾在长海隐蔽战线上从事革命斗争,和“黑桃A”应该是老对手了。
地摊主人小张是我的老熟人,见我聚精会神地翻阅着老报纸,不动声色地坐在一旁,和别的摊主闲聊,等我向他询价时,他故作平淡地说:“友情价,一百元。”
“一共一百元?”我着急地问道。
摊主还是默无表情地说:“一张一百!”
“你疯了?这烂东西,撑死了也就值一元一张!”
他冷笑道:“大哥,烂东西你会买?” 买卖人就是买卖人,他看到我聚精会神,吃准了我会要,只要不是傻瓜,当然会奇货可居。我使劲砍价,软磨了半天,他才降到八十元一张,这也是他做生意的诀窍,留点空间,做点人情,日后还能继续从我这里赚钱。我想了半天,只好摸出几张大钞,把钱给他,随即卷起这些宝贝旧报纸,冲到寺外停车场,发动车就赶回家了。
我为什么会对这些旧报纸感兴趣?不为别的,就是那几张1946年4月初在南京出版的《金陵晨报》,上面有一篇文章和一纸声明是我特别感兴趣的,文章的题目是《独家内幕系列报道:清明时节雨纷纷神秘女郎悼故人》:
南京城外向西二十里,便是周镇,镇边有一片墓地,据传,此地就是军事委员会D局在秘密行动中去世人士的安葬之地,此处先后埋葬了一百余位无名特工,墓碑上或是无字,或是代号,或是化名,按照D局规定,墓碑上不得使用真实姓名。
昨日为清明节,中午时分,本报记者可人赶到墓地,无意中注意到,一位美丽小姐乘坐一辆黑色豪华福特轿车来到墓园,飘然来到第三排第四座墓地旁,为基地献上一束洁白的鲜花,默哀片刻,随后独自一人静坐在墓前草地上,泪流满面,哀而动人,别有一番风情,真可谓“斯人独憔悴”。在女士身后不远处,两名身材高大,体形魁梧的职业保镖正警惕地注视着四周动静。
本报记者可人走上前去,拟对神秘女郎进行采访,但立刻就被保镖粗暴推开,小姐看到后,立刻低声对他们说道:“不要这么刁难女记者,他们吃这碗饭的,也不容易。”
说罢,丽人对记者双手合十,微微作揖,表示歉意。随即她便起身,向墓碑深鞠一躬,然后悄然离去。等到神秘女郎的轿车驶去以后,记者走到墓地旁,俯身下去,看见墓碑的左上角刻着一张扑克牌“黑桃A”的图案,墓碑中间刻着:“1905.3—1945.8”。
记者可人立刻产生了巨大的好奇心:神秘女郎是谁?她为什么会到此献花?“黑桃A”的图案究竟有何含义?是某特工的代号吗?他是何许人也?凡此种种,无不笼罩着某种神秘色彩,其中想必会有一段凄楚故事。
奇妙故事共欣赏!回到报社以后,记者可人立刻通过几位与D局高层官员来往密切的消息灵通人士,获知部分线索,现拟把这一早已埋入历史尘埃中的故事,陆续披露出来,以飨读者。同时,如果本报读者能够慷慨提供其他相关线索,本报定会给予重酬。
既然在我的记忆之中,我肯定听到过父辈中有人提起过“黑桃A”,那么,这位神秘人士绝对不会是无名小辈,他在军统中是何等人物?有何作为?他是如何死去的?女记者可人每天会接触许多新闻线索,为何会选择“黑桃A”这一敏感题目大做文章?
回到家中,我立刻关上书房的房门,一下子就扎进所购买的报纸堆中,认真翻阅,看得委实仔细。但是,在我购买的所有报纸里,却没有发现任何后续系列报道,对此,我颇为惊讶。我再继续翻阅手头拥有的每一页报纸,终于在最后一页的左下角,找到一块豆腐干大小的简短声明,其内容为:“昨日本报宣布,拟刊登《清明时节雨纷纷神秘女郎悼故人》的系列报道。但是,昨夜D局权威人士紧急通知本报,根据国府颁布的新闻审查法,严禁披露有关D局内部人士的任何消息。有鉴于此,本报只得遵命停止相关报道,敬请各界读者见谅。”
六十多年过去了,但是,往事依然如烟,笼罩在历史真相上的层层迷雾却始终弥漫不散,难怪先贤时有“黄鹤不知何处去”之叹,昔日的故人和旧事始终罕为人知。我这个人平素少有癖好,却偏偏对故纸堆里所掩埋的秘闻还有那么一点点兴趣,既然碰巧得到一些线索,当然想弄清当年国府军事委员会D局,也就是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军统)要员“黑桃A”在历史上所留下的痕迹。时至今日,了解昔日内幕的知情人相继离世,但是,或许我还能找到一两个前辈,从他们的回忆中,挖掘往日的尘埃,力求找到有关D局往事的断片碎影。在这一点上,岳父的人脉关系可能会有所助益。
北京得天独厚,大院云集,国家各部委在京城都有自己的大院。但是,无论从哪方面来说,最具神秘色彩的一个部肯定就是z部。在z部大院里,警卫森严,天线林立,密级历来是最高的。从一出娘胎开始,大院子弟们所耳闻目睹的,就是秘密战线上先驱者的英雄故事,整天听到的全是情报系统的专业行话,什么密码、破译、侦听、监听、反间、逆用等等,子弟们看起来一个比一个更身怀绝技,好像全是情报专家、密码大王。其实不然,只有少数子弟后来继承父辈的事业,进入这一领域,大多数人还是阴差阳错,走入了其他行业。
在Z部大院西南角的林荫深处,有十二栋小红楼,每栋两户,在那里居住着二十多位z部德高望重的将军,每位老人都曾以对敌斗争中的显赫功勋,在隐蔽战线上,留下了自己的历史地位。从战争年代走过来的人,经历的风风雨雨很多,肚子里的故事自然少不了。但是,我岳父话不多,不善言辞,我们想听战斗故事,他只说了几句,就讲完了,看到我们不无失望的神情,他就说:“真要听的话,就去找陈伯伯,他能讲,记忆力也好,要他给你们讲吧。”
陈克将军和我岳父是老战友,都是当年在长海地区搞地下工作的,也是后来z部的老人。陈克伯伯很有诗人气质,风度翩翩。20世纪50年代时,身披黄色将军呢大衣,那派头真是没治了,端的是一表人才。记得小时候,我们经常跑到九号红楼陈伯伯家中,缠着他讲故事,可他什么也不讲,只是笑着说:“将来吧,将来一定告诉你们”。P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