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伦斯是二十世纪最重要的中短篇小说作家之一，他的中、短篇小说涉猎广泛，描摹精细，取得了很高的艺术成就。一般认为，他的中、短篇小说在主题思想和艺术手法方面，都更见简洁明快、生动细腻、自然真切，充满独特的诗歌般的语言、熨帖入微的心理描写和震撼心旌的激情。收入本选集的十七篇短篇小说，三篇中篇小说，均为国外各种选本常选的重要篇章。

本选集选译自作者生前死后出版的八本中、短篇小说集。这八本集子包括了作者的全部中、短篇小说七十二篇。

英国作家劳伦斯是西方现代心理小说的开创者之一，他的作品揭露了资本主义社会造成人性的摧残和扭曲，对当时的病态社会与病态心理作了细致的刻画，并应用弗洛伊德的观点描写男女情爱，在西方颇具影响。劳伦斯的中短篇小说比长篇更为明快简洁、生动细腻、自然真切，充满诗歌般的语言，熨帖入微的心理描写和震撼心旌的激情，更能代表他的技巧和风格。本书选编了劳伦斯的短篇十七篇、中篇三篇，囊括了作者一生中各个时期的佳作。

简评劳伦斯的小说／1

普鲁士军官／1

白袜子／21

太阳／45

玫瑰园中的影子／65

一个患病的矿工／77

择侣／85

轮到她当家／93

不速之客／99

追求／105

春天的阴影／115

肉中刺／131

罢工补贴／147

两只蓝鸟／157

相爱／171

墨丘利／185

国境线上／189

美妇人／207

上尉的洋娃娃／225

狐／303

未婚少女和吉卜赛人／369

名家评论／447

劳伦斯生平及创作年表／449

普鲁士军官

一

从拂晓时分起，他们顺着这条白花花的、烤人的大路已经行进了三十多公里了。沿途偶尔能遇到灌木丛投下的树荫，可是，不一会儿就又走进炫目的太阳底下了。大路两旁，闪着热光的宽而浅的河谷，一片片墨绿的黑麦、嫩绿的玉米、休耕地和牧草地，还有黑松林子，在明晃晃的天空下，展现出一幅色泽单调、热气蒸人的图画。而在眼前，那横亘的山岭呈现出淡蓝色，山间寂无声息，山巅上空还闪烁着积雪的柔光。这一队人马正朝山里进发。他们在黑麦地和牧草地之间，在大路两旁排列成行却高低不齐的果树之间，走了一程又一程。油亮的墨绿的黑麦散发出令人窒息的闷热。群山渐渐地近了，山形更加清晰起来。士兵们的脚下越来越热，汗水从压在钢盔里的头发根儿上流淌下来，背包和肩胛接触已经不觉得热得灼人了，反而好像有一种凉飕飕的、针扎似的感觉。

他默默地走着，走着，凝视着前头的群山。那片山拔地而起，山环山，山套山，一半在地上，一半在空中。那在空中的巅峰，一抹淡蓝，像是一堵嵌着一条条松软积雪的壁障。

此刻，他已经能几乎毫无疼痛地行走了。出发时他就打定主意绝不一瘸一拐地行军，可是，刚迈几步他就感到十分难受。在起初一里多路的行军中，他憋足了气，额头上挂着冷汗珠。然而，走着走着他就忘记了疼，那终究不过是些伤痕罢了！起床的时候他看到了大腿后边的那些深深的伤痕。清晨他踏出第一步，就觉得那些伤痕在作痛，因为他忍住疼痛，克制住自己不显露出来，所以直到此刻，他的胸口还是紧绷绷、热辣辣的。他呼吸时仿佛并没有进气，可是，他却几乎能步履轻快地走着。

上尉的手在大清早拿咖啡时哆嗦了一会儿，他的传令兵看在眼里。这会儿传令兵见到这个漂亮的身影，骑在马上，正在前方的农合旁转来转去。这个漂亮的身影穿着浅蓝色军服，上边镶着猩红的饰带，黑色的钢盔和剑鞘闪着金属的光泽，胯下是毛发滑溜的栗色马，马背上留下了几道深色的汗迹。传令兵感到自己和那个骑在马上、行动如此迅捷的身影是连接在一起的：他跟随着马上的军官，如同一个影子，缄默不语，无法躲让，但还要遭辱受骂。那个军官总是能听出他身后一连人马的沉重的脚步声，并且知道在那些人里边，他的传令兵正在走着。

上尉约摸四十岁，高个儿，两鬓斑白，身材魁梧、结实，是普鲁士西部最出色的骑手之一。他的传令兵在给他擦身子时，总是羡慕他那令人惊异的、骑马练成的腰部肌肉。

不过，至于上尉的其他部分，传令兵就几乎和对自己一样不加注意了。他难得看到上司的脸，他不去看它。上尉有一头红棕色的硬头发，脑袋上总是蓄着短发，胡须也留得很短，竖在丰满而显得残忍的嘴边。他的面孔相当毛糙，两颊瘦削。也许正是他的面部线条鲜明，还有那一脸的易怒爱躁的紧张神态，赋予他一副与人生搏斗的面相，这使他显得更英俊了。他的两道浓眉下是一对淡蓝色的眼睛，眼中老是射出阴冷的光。

此人是普鲁士贵胄，睥睨一切，飞扬跋扈。他母亲是个波兰女伯爵。他年纪尚轻时，就因赌博欠了一屁股的债，影响了他在行伍中的前程，因此，直到如今他还只是个步兵上尉。他从未结过婚，他的职务不容许他去结婚，并且也没有一个女人曾经打动过他的心。他把时间都耗费在骑马上了——偶尔，他骑着自个儿的马去参加马赛——再就是泡在军官俱乐部里。他经常去寻花问柳，可是，每每冶游之后回到军中，他的眉毛就蹙得更紧，两眼也更加充满敌意和烦躁不安。尽管他发起脾气来像个魔鬼，然而，他的部下却认为，他只是个不讲人情的人。因此，一般说来，他们虽然惧怕他，却对他倒也不抱过多的恶感。他们认定遇到他是他们的劫数。

传令兵起初也觉得他冷酷、公正和淡漠，他对琐碎小事从不大惊小怪。因此，传令兵除了解他会发布何种命令，以及要如何执行之外，其实对他如同路人。那样倒也十分省事，不过，后来渐渐发生了变化。

传令兵是个二十二岁上下的小伙子，中等身材，体格敦实，手脚粗大，皮肤黝黑，唇边刚长出一撮柔软的黑胡子。他身上充满了温暖和青春的气息。两道浓眉之下，他的一对黑眼珠呆滞无神，似乎从来也不曾思考过什么，而是全凭直觉来生活，全凭本能来行动。

上尉渐渐地意识到自己身边有一个年轻稚气、充满活力又无知无识的传令兵了。只要这个小伙子在身边，他就无法摆脱这种念头。那恰似一股暧人的火焰，烤到了这个中年人的烦躁、刻板、几乎僵死的身上。而这个小伙子既无拘无束又善于自制，他一举一动都使上尉意识到他的存在。这使那个普鲁士人十分恼怒。他不情愿让这个传令兵闯入他的生活，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换一个，可是，他却没有那样做。现在，他是非常难得去正眼看他的传令兵了，甚至常常移开目光，似乎想避而不见。然而，当那个小兵在房间里漠然无知地走动时，上尉却又盯住了他，并且还会去留神那件蓝制服里年轻而强健的肩膀的姿势，还有他颈窝的弯曲。这使他恼火。看见这个小兵那双年轻、棕色、匀称的农民的手抓着一块面包或者一个酒瓶，猝然引起的一阵厌恶和恼怒，便会流遍这个中年人的全身。这并非由于小伙子粗手笨脚，倒是这个无牵无挂的毛头小伙子的动作，有一种漠然无知却又天生的稳当，使上尉恼怒至极。

有一回，一瓶酒被碰翻了，红色的酒液流淌出来，淌到桌布上。上尉霍地站起身，破口大骂，眼睛蓝得像火焰，盯住那个摸不着头脑的小伙子的眼睛瞧了一会儿。这对小伙子是一种冲击。他感到有一种东西越来越深地陷进他的心灵，这心灵深处原本是纯粹的空白。小伙子不由茫然若失，惊疑发愣。他身上的浑然的境界被打碎了，从此忐忑不安。从那时起，这两个人之间便产生了一种隐秘的情绪。

此后，传令兵确实怕见到他的上司了。他潜意识还记得那对咄咄逼人的蓝眼和那硬刷刷的浓眉，他拿定主意不再去看它们。所以，他老是扫过上司一眼便闪开了。他心中焦急，盼望着三个月很快度过，那时他的服役期就满了。他一到上尉面前就局促不安，这个小兵甚至比上尉更愿意离群索居，他不哼不哈地做着仆人。

他侍候上尉已经一年多，他懂得自己的职守，做起来也很容易，仿佛这是他天生干惯了的。对上尉和他的命令，他都认为是天经地义，就像太阳和雨一样，他侍候人是理所当然的，那与他个人并不相干。

但是，现在假如要强迫他和上司有某种个人之间的交往，那他就会像一头被缚住的野兽一样，他感到必须逃脱。P1-3

戴维·赫伯特·劳伦斯(David Herbert Lawrence，1885—1930)，现代英国杰出的小说家、诗人、散文家和评论家。他于一八八五年九月十一日生于诺丁汉郡一个煤矿工人的家庭。中学毕业后，在诺丁汉大学受过两年师范教育，当过工人、会计、雇员和中小学教师。一九一二年开始专门从事写作，以后长期旅居国外，到过德国、意大利等其他欧洲国家以及澳洲和美洲。一九三○年三月二日，因肺病客死于法国尼斯的旺斯镇。

在短暂的一生中，劳伦斯共写出长篇小说十一部，中、短篇小说七十二篇(内有五篇为未完成稿)，此外还有诗歌、散文、剧本、游记、评论等多种，并留下了大量的书信。在他的卷帙浩繁的作品中，最能代表他的艺术观点和创作技巧的是他的小说。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为《白孔雀》(1911)，成名作为带有自传性质的长篇小说《儿子和情人》(1913)；重要的长篇小说还有《虹》(1915)、《恋爱中的女人》(1920)、《羽蛇》(1926)等；他在病中创作的长篇小说《查泰莱夫人的情人》(1928)，由于某些性生活的描写，曾受到抨击和查禁。中、短篇小说集有《普鲁士军官》(1914)、《三中篇》(1923)、《骑马出走的女人》(1928)等。他的一部湮没了半个世纪的长篇小说《努恩先生》(1920—1921)，经过整理，亦于一九八四年出版。此外，还有诗集《爱情诗》(1913)、《爱神》(1916)、《鸟·兽·花》(1923)、《三色紫罗兰》(1929)及剧本《大卫》(1926)、《一个矿工的星期五晚上》(1934)等多种。

劳伦斯的作品多以自己家乡的矿区生活和农村生活为素材，并以对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后英国病态社会和病态心理细致的刻画著称。在他的作品中，充分表达了他的哲学思想，体现了他的伦理观和社会观。他认为原始的本能是决定人的行为最重要的东西，要想把人从资本主义的虚伪道德和物质压迫中解放出来，从社会的束缚中解放出来，就要解放被压制的原始本性——主要是性爱，还包括受压抑的潜意识——他所要求的是这些天生本性的自由和灵与肉的和谐，即以解放人的原始本性，来对抗工业化文明对人的物化、异化，求得人性的复归。劳伦斯作品的基本主题是：反对工业化文明对人的本性的摧残和扭曲，主张人应该在大自然中无拘无束地按本性生活，只有这样人才能得到真正的幸福。由于他的某些作品以犀利的笔锋揭露资本主义文明的罪恶时，又杂有以弗洛伊德观点描写男女情爱的内容，因此在评论界曾褒贬不一，颇多争议。劳伦斯的小说以描写人物感情与心理上的冲突为特色，注重对人物的心理分析，被认为是现代心理小说的开创者之一。而且他的创作既有对传统的继承，又有重大的开拓创新，使现实主义和现代主义有所交融。这一切，对当代西方小说均具有深远的影响。

劳伦斯的长篇小说包罗广博，气势恢弘，但有时议论过多，结构显得零乱，使人有冗长之感。一般认为，他的中、短篇小说在主题思想和艺术手法方面，都更见简洁明快、生动细腻、自然真切，充满独特的诗歌般的语言、熨帖入微的心理描写和震撼心旌的激情。收入本选集的十七篇短篇小说，三篇中篇小说，均为国外各种选本常选的重要篇章。

本选集选译自作者生前死后出版的八本中、短篇小说集。这八本集子包括了作者的全部中、短篇小说七十二篇。入选的包括了作者一生中各个时期的作品。其中《普鲁士军官》、《白袜子》、《玫瑰园中的影子》、《一个患病的矿工》、《择侣》、《春天的阴影》、《肉中刺》选译自短篇集《普鲁士军官》；《轮到她当家》、《不速之客》选译白短篇集《尘世烦恼》；《罢工补贴》、《两只蓝鸟》、《相爱》、《国境线上》选译自短篇集《骑马出走的女人》；《太阳》、《追求》、《墨丘利》选译自短篇集《公主》；《美妇人》选译自短篇集《干草堆中的爱》；《上尉的洋娃娃》和《狐》选译自《三中篇》；《未婚少女和吉卜赛人》选译自同名中篇小说集。

一九八六年冬于浙江大学求是村

劳伦斯是我们这个时代最伟大而充满想象力的作家，而他的伟大则以美学为其源泉。这位先知先觉者从内心发射着大自然的光彩，每一种颜色都熠熠生辉，每一个形状都各具特点。

——【英】爱·摩·福斯特

劳伦斯先生具有的描写才能首屈一指，他能为你描绘的不仅是声响、颜色和形状，光彩、阴影和气味，而且还有令人激动心弦的微妙感觉；甚至还有那种超然物外的不连贯的情感，他对这些情感本身，则往往有着最令人惊异的洞察力。

——【英】托·斯·艾略特

一种强烈得几乎使人痛苦的对自然的感情，一种无所不在和始终燃烧着的情欲——这就是戴·赫·劳伦斯的作品给人特殊印象的东西。

——【法】艾·薛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