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键文:忆重庆大隧道窒息惨案
在抗战八年中,重庆作为战时陪都,沿海工厂、学校内迁,交通又较发达,加上四川古称天府之国,人口众多,因之商业及金融业都迅速发展起来,成为抗战支柱的中心。日军认为必须摧毁这个中心,才能达到它的罪恶目的,所以重庆遭受轰炸次数最多,规模最大,持续时间最长,损失也最为惨重。我当时是重庆市空袭服务队队员,亲身经历日军的大轰炸,其中最残酷的有三次,至今思之,心犹怛恻!
第一次在1939年的“五三”“五四”,这是日军第一次在重庆市区投弹,重庆人民以前没有防空经验,因而死伤几千人,炸毁房屋两千多间,在市区中山公园内,树枝间挂着人腿和肚肠,死尸狼藉残缺,遍地皆是,目不忍睹。孔雀亭炸成平地,片瓦无存,孔雀变为肉酱。解除警报后,只闻呼天抢地,全城皆哭。
第二次是1940年8月19日同20日两天夜间,日军用啸声弹夹烧夷弹轰炸重庆,凄厉的啸声如鬼哭狼嚎,摄人心魄,闻之毛骨悚然!大火拔地而起,全城一片火海,并无一所完屋。
第三次是1941年6月5日夜间,这是抗日战争中重庆死人最多、情况最惨的一次。就是人们所称的“重庆大隧道窒息惨案”。
那时,日军正采取“疲劳轰炸”战术,出动飞机数百架次,空袭天天有,一天来几次,白天来,晚上来,曾丢下传单宣传:“少做生意多做鞋,日本皇军飞机天天都要来”。仅5月10日至13日空袭就达13次之多,时间持续达96小时之久。发生惨案的当天,日机由武汉起飞,分多架次夜袭重庆,第一批九架飞临市空,以七架投弹后飞返,两架仍留重庆上空等待。第二批九架中仍留两架盘旋外,余则投弹后飞返。这样轮番都有两架敌机在市空,致重庆市防空司令部不能悬挂休息球,防护团员就不能让避难人员出洞休息。而当夜阴云蔽空,人们满以为日机不会来袭,疏散到城郊的人都回城料理事务。一闻警报,均又跑进大隧道内躲避,以致洞内人满,而洞外的人,犹蜂拥人内。隧道本身尚未竣工,照明通风设备因军政部以索贿未予验收,不准启用,并且当天这条隧道电路已坏,即使启用,也等于零。至晚问12时,石灰市、演武厅、十八梯三处出口的一组公共隧道以人多缺氧发生窒息而致死亡。
惨案发生,全城震动。防护团首先下隧道抢救,重庆卫戍司令部、防空司令部、警备司令部、市政府、警察局、医疗卫生机构等单位纷纷赶来现场。因隧道口坡陡、梯多、洞窄,迟至下午4时,方将洞内死尸运完。
我是这次窒息惨案受害者,左脚致残。目睹死尸惨状:衣服撕破,胸口抓烂,妇女甚至有赤身者;人人圆睁双眼,大张着嘴,面目赤红,狰狞可怕;有的手臂脚腿被踩折断;小孩被踩得头断骨折;孕妇有被挤破肚腹的;甚至有全家数口死难者,真使人见之酸鼻。当然其间也有一二出洞得到新鲜空气复苏者。
死尸一抬出洞,即数尸一棺,不分男女老幼以装满为度,后来棺木告罄,即用芦席一裹,运至朝天门装船到寸滩下游黑石子安葬。民工抢时间,图省事,下船即挖坑掩埋。七月河水猛涨,死尸又复漂出,裹芦席者被水冲走,有棺者重迁高地。总计死亡人数,官方公报为不到1000人,这显然是一个欺骗群众的压缩数。群众估计为1万多,这个数字也不大可靠。我们后来按三个洞口至洞本身容量推算,无论如何不能容纳5000人。当然正因为超过容量极限,才出窒息惨案,所以死亡绝不低于5000,且重庆棺木为之一空,单黑石子所埋,即为2000余,从这些情况来看,可以判断死亡在6000人左右。
当时国民政府一方面竭力压低惨案伤亡数字,另一方面仍然装出严厉查办姿态。听说蒋介石召集卫戍司令兼防空司令刘峙、宪兵司令贺国光、重庆市长吴国桢,讯问惨案情形和死亡人数,刘、贺瞠目结舌,吴国桢随口答出死亡几百几十几人。事后刘、贺问吴此数从何而来,吴说是想象出来的,如当时答不具体,我们三人都会挨骂。刘、贺对吴称赞不止。因国民政府腐败的统治机构,互相推诿,责任不清,又因人事掣肘等种种关系,结果刘峙被撤去防空司令,由贺国光继任。吴国桢市长撤职留任及更换几个下属了事。P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