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的女儿
有一个地方，海水是那样的蓝，像最美丽的矢车菊花瓣；又是那样的清，像最明亮的玻璃。可是，它很深很深，深得不管多长的锚链都够不到底。在那底下居住着海国的人。海底下生长着最奇特的树和各种植物。所有的鱼儿都在水生植物的叶间游来游去。在海的最深处是海国国王的王宫。
海国国王已经鳏居多年，他的老母亲替他管家。母亲是一位智慧的妇人，十分疼爱那些海国小公主——她的孙女们。小公主中最小的那个也是其中最漂亮的，她的皮肤嫩得像玫瑰的花瓣，眼睛蓝得像最深的海水。不过，和其他公主一样，她没有腿，身躯的最后一截是鱼的尾巴。
小公主们整天在宫殿里玩耍嬉戏。在宽敞的大厅里，鲜花从墙里生长出来。王宫外面有一个大花园，每位小公主在花园里都有一小块地，可以按照各自的愿望栽种。最年轻的小公主把她的花园布置成球形，像一轮太阳，种的也都是火红的花朵。她是个古怪的孩子，不大爱讲话，总是静静的。当她的众位姐姐把从沉船里得到的各种各样奇异的东西拿来布置花园时，她却只要了一座大理石雕塑。那是一个用白色、明亮的大理石雕成的很美丽的男孩。
最小的公主最喜欢听人讲海上面人类世界的事。老祖母总是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讲给她听：地面上的花儿会散发出各种迷人的香味，海底的花儿却没有香味；陆地上的树林是绿的，树枝间可以看到鱼儿高声地唱着歌儿。老祖母说的“鱼儿”其实是小鸟。
“等你们满十五岁时，”祖母说，“就准许你们到海面上去，那时候你们就可以看到树林和城市了。”
第二年，大姐十五岁了，可是其他的公主一个比一个小，最小的公主还要等整整五年才能从海底游上来看看上面的世界。每一位公主都答应回来后讲她们第一天都看到了些什么，觉得什么是最美的。她们中最小的那位公主更渴望看到外面的世界。无数个夜晚。她站在敞开的窗前，透过海水向上凝望。
现在最大的公主可以游到水面上去了。回来后，她说，最美的事是躺在月光下平静的海滩上，紧靠着岸边凝视那座大城市。城市里闪闪的灯光就像天上璀璨的星星，她躺在海滩上听着音乐、车子和人们的喧嚣，还有铿锵的钟声，看着教堂钟楼和塔尖。最小的妹妹听着，露出向往的神色。她透过深蓝的海水往上看时，总想着那个大城市和那里沸腾的喧嚣。
第二年，二姐又穿过海水游了上去。她冒出水面时，正好是夕阳西下的那一刹那，她觉得这幅景色是最美丽的。她说整个天空看去就像是镀了一层金，那云彩美得简直无法描绘。比云儿飞得更快的是一群野天鹅，它们掠过太阳照耀的海面，水纹像一条长长的白链。
第三年，三姐上去了，她是姐妹中胆子最大的一个。她游到了一条小河边。她看到了美丽的绿色山丘，在树林间矗立着的宫堡和农庄。她听见各种各样的鸟在歌唱。在一个小河湾里，她碰见一大群孩子在水中打闹。她过去想和他们一起玩，可孩子们被她吓得纷纷逃散。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些绿色的树林，那些碧绿的山丘，那些会在水里游玩的可爱孩子。
第四位姐姐有点儿胆小，她只游到了大海的中央。她说那儿是最美的地方，天就像是一口很大的玻璃钟。她看到了船，看到了海豚在水里翻着筋斗。巨大的鲸鱼从它们的鼻孔把海水高高地喷上天去。
终于轮到五姐了，她游上去时正好是冬天，她看到的海是碧绿碧绿的，到处漂浮着巨大的冰山。冰山的形状都很奇特，它们像金刚石一样闪闪发光。她爬到最大的一座冰山上，让海风轻轻抚摸她的长发。
姐姐们第一次露出水面时，看到新鲜美丽的东西都非常高兴，但当她们可以随意游到水面上去的时候，她们觉得不过如此罢了。过了一个月，她们便说，还是海里最漂亮，还是家里最好。姐姐们游到上面去时，小妹妹总是孤零零地站在那里看着她们。“我要是十五岁该多好啊，”她说，“我马上就会喜欢上面这个世界和在上面的人的！”
几年后，她终于到十五岁了。“现在你可以上去啦，”祖母说，“我给你打扮打扮。”于是祖母在她的头上戴了一个百合花花环，每片花瓣都是半粒珍珠。老祖母把八只大牡蛎嵌在公主的尾上，以显示她的高贵。
“再会！”她飞快地穿过海水浮了上去。她把头露出水面时，太阳刚刚落了下去。天空上，太白星发出明亮而且令人愉悦的光，空气十分清新温和，海静得连一丝波纹都没有。有一艘大船停泊在海边。水手们都坐在锚架和横杆上。夜色越来越浓，几百盏各式各样的彩灯点亮了夜空。小美人鱼游到了舷窗前，透过窗子向里面望去，看到许多打扮得很漂亮的人，但最吸引她的是那个长着一双黑色眼睛的年轻王子，他可能还不到十六岁。水手们在甲板上跳舞，热闹非凡。年轻的王子走出来时，燃放了许多钻天焰火，夜空照得如同白昼。太阳般的大火球团团转着，壮丽的鱼形火焰在蓝天里蹿来蹿去。船被照得雪亮。小美人鱼觉得好像满天的星星都在向她落下，她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美的焰火。
天色已经很晚了，然而小美人鱼的眼睛却总离不开船，离不开那美丽的王子。彩灯陆续熄灭了，钻天焰火停了下来，炮声也听不见了。水波汹涌起来，大朵的乌云渐渐聚拢，远处响起了雷声。大船在波涛汹涌的海里摇晃着驶去。海浪像一座座黑色的大山，压向桅杆，船吱吱嘎嘎地响着，厚实的船板在猛烈的撞击中破裂了，海水涌进了船里。小美人鱼看出他们有了危险，她自己也小心起来。在闪电亮起来时。她努力找寻那位年轻的王子，在船身碎裂向海底下沉时，她看见他了。她刚一兴奋，但她又记起来，人除非死掉，否则是不能到她父亲的王宫里去的。他不能死。于是她潜到水里，又高高地冲上波涛的峰巅，终于游到了王子的身旁。王子手脚无力，美丽的双眼也闭了起来，如果不是小美人鱼赶来，他必定已经死了。她把他的头捧出水面，任海波载着他们漂向海岸。
清晨。风暴停了。太阳升了起来。王子的眼睛还是紧紧闭着。小美人鱼亲吻着他的脸庞，把他的头发朝后掠去，她觉得他很像那尊大理石雕像。她希望他能快点儿醒过来。
她终于看到陆地了，高耸的山，山顶上的皑皑白雪放射出银色的光芒。海岸上是茂密的树林，树林前面有一座庞大的建筑物。她带着王子游到岸边，把他放在沙滩上。
这时响起了钟声，许多年轻姑娘走了过来。小美人鱼赶紧游到远一点儿的地方藏了起来，然后，她在一旁偷偷观察，看谁会来到那可怜的王子跟前。
没多久，一个小姑娘来到了王子身边，她很害怕，找来了好多人帮忙。王子活了过来，只见他朝周围的人一一微笑，表示感谢。唯独没有朝她这边笑，他不知道是她救了他。她很伤心，也很失落。当王子被领进那座建筑物时，她悲伤地游入海中，回到了王宫里。
她本来就很沉默寡言，现在更是这样了。姐姐们问她看见了什么，她什么也不愿意说。
多少个傍晚和清晨，她都游到她离开王子的那个地方，但却再也没有看到王子，回家后，她一次比一次伤心。小美人鱼坐在小小的花园里，那座很像王子的大理石雕塑成了她唯一的慰藉。她再也忍耐不住了，把这件事告诉了一位姐姐，一时间所有的姐姐都知道了。她们当中的一个知道这位王子是谁，也曾看到那天船上的情景，她知道他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走，小妹妹！”其他公主一起说，她们要带小美人鱼去找她的王子。美人鱼们排成一串游到王子宫殿所在的地方，浮出水面。
宫殿有恢弘的大理石台阶，最下面的一级一直伸到海里。宏伟的镀金圆顶高高地矗立在宫殿之上。透过高大的窗子玻璃，可以看到大厅里挂着价值昂贵的真丝窗帘和羊毛挂毯，墙上装饰着一幅幅画。在最大的客厅里安置了一座喷泉，水柱喷得很高，一直喷到了半球形的玻璃顶。
她终于知道他住在哪儿了，此后她经常游到这里偷偷地看着那位年轻的王子。
好多个晚上她看见他乘上了华丽的船，船上音乐悠扬，还飘着彩旗。她多么盼望能上岸加入他们，跟着他们乘船掠过大海，爬到耸人云端的高山。小美人鱼跑去问祖母，她一定知道很多关于人类的故事。
“如果人没被淹死，”小美人鱼问，“他们能永远活着吗？”
“不会的，”老人回答，“他们的生命比我们短暂得多。我们可以活三百年，但是我们没有永生的魂灵，我们不会重新获得生命。而人则有一个魂灵，它永远活着，即使身躯化为泥土还活着。”
“我们为什么不能有永生的魂灵呢？”小美人鱼悲伤地说，“我愿拿一百年来换，哪怕做一天的人类，来分享人的世界。”
“你别这么想，”老人说，“我们比人生活得愉快多了。”
“难道我真的没有办法得到一个永生的魂灵吗？”小美人鱼问。
“不行，”老人说，“除非一个人深深地关怀着你，整天思念着你，执著地爱着你，让牧师把他的右手放在你的手上，发誓永远忠诚，他的魂灵才会飞进你的身躯，你才能分享人的幸福。这种事永远也不会发生！我们海里认为美好的东西，比如你的鱼尾巴，他们却认为是丑陋的，他们那儿必须有两根称之为腿的东西，才是漂亮！”
小美人鱼叹了口气，忧伤地看着自己的鱼尾巴。
“高兴点儿，孩子。”老人说，“我们有三百年的时间蹦蹦跳跳，我们的时间够多了。今天晚上我们还有皇家舞会。”
那是一个富丽堂皇的舞会。跳舞厅是由玻璃建成的，好几百个巨型蚌排队站在两边，手里拿着发蓝光的火把，把整个大厅照得通亮。无数条鱼都朝着玻璃墙游了过来。穿过大厅正中央有一条溪流，海国的男人鱼和女人鱼在这条溪流上和着美妙的歌声跳着舞。小美人鱼是他们当中歌声最美妙的，大伙儿都为她鼓掌。她高兴极了。但很快她又想到了上面的那个人类世界。她忘不掉那位漂亮的王子，忘不掉想要拥有一个永恒的魂灵，她偷偷地走出了宫殿。大家都在里面欢歌快舞，她则忧伤地坐在她的小花园里。她想：我喜欢他胜过喜欢我的父母亲，我总是不由自主地牵挂着他。我愿意冒一切危险去赢得他和一个永恒的魂灵。我要到海底女巫那里去。说不定她能出点儿主意给我些帮助。
小美人鱼离开了花园，朝那个湍急的漩涡游去，女巫就住在漩涡的背后。她必须走到漩涡的中心去。才能进入女巫所在的区域。这是很长的一段路，除了穿过一块烂泥潭外，没有其他路可选。烂泥潭后面，一片奇特的树林中，便是女巫的房子。这里的树和矮丛中都是可怕的章鱼。无论树林里出现什么都能被他们抓住。小美人鱼非常害怕，但是她想着王子，想着人的魂灵，又充满了勇气。她把长发紧紧地盘在头上，防止被章鱼抓住。历经艰险，小美人鱼来到了一所用落难的人的骨骸盖成的屋子，海底女巫就住在那里。
“我知道你要干什么。”女巫说，“你真蠢，不过我可以满足你。你必须去掉鱼尾巴，换上两条人腿，好让那位年轻王子迷恋你，你就可以得到他和永生的魂灵！”女巫大笑着，声音恐怖极了。“你来的正是时候，”女巫说，“我给你煎一种药，你带着它在太阳升起以前游到陆地上去，坐在岸边把药喝掉，你的尾巴会破开，长成美妙的腿，可是会很疼的，就像有一把利剑刺穿你。所有人都会说你是最美丽的人儿。你会保持轻柔苗条的身段，但你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利刃上一般。你能忍耐吗？”
“能。”小美人鱼坚定地说，心里依旧想着王子和那永生的魂灵。
“记住，”女巫说，“一旦你有了人形，你就再也不可能变回一条美人鱼！再也不能下到海里。如果你不能赢得王子的爱情，和他成为夫妻，那你就得不到永生的魂灵！他和另外一个人结婚的第二天。你的心就会破碎，你会成为水上的泡沫。”
“我愿意。”小美人鱼说，脸庞变得像死了一样的苍白。
“你也得给我酬劳。”巫婆说，“在海里所有的声音中，你的声音是最美妙的。这声音你必须给我。以此来偿付我那贵重的药。”
“如果你把我的声音带走，我还能剩下什么呢？”小美人鱼不舍地说。
“还有苗条的身段，”女巫说，“轻盈的腰肢和会说话的眼睛。把你的小舌头伸出来，让我把它割掉，你就可以得到那种强烈的药剂了！”
“行！”小美人鱼变得坚定起来。于是，巫婆把罐子放好，开始熬那魔药。最后，药剂熬好了，看上去就像最清澈的水。P1-4